大概聽到腳步聲,那人回頭看她,漾開笑意。
梁歌雅呼吸微窒頓住腳步。今兒個有月光,映得他一身月牙白長袍隱隱發亮,像極天上的仙人,那般飄逸脫俗。
尤其那笑像是會勾魂似的。她的心微微顫著。
「怎麼了?」他笑問。
「沒事。」她呵呵乾笑。
唉,誰要她貪看美人,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漂亮的,都會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可看得這般出神,真是有些糟呢,若被蘇璘撞見,肯定又要念她一整天的經。
「去嗎?」他笑瞇了眸,說話聲輕氣薄,有種暖昧邀約的昧道。
梁歌雅眼觀鼻、鼻觀心,忖著,自己應該乖乖地待在東宮,可是她又好想出去透透氣,暫時放鬆一下。
所以……就答應這一回,應該無妨吧。
「嗯?」
「走。」
巳九蓮滿意的笑睇著她,伸手握住她的,卻被她一把撥開,他微怔了下。
「太傅,男女授受不親。」她俏皮提醒,沒有露出被冒犯的不悅。
這人的舉措太失禮了,虧他還是太子太傅。
「是授受不親,不過……」他目光往下一看。
「你怕蟾蜍嗎?」
梁歌雅驀地渾身僵硬,順著他視線一看,嚇得躍上欄杆,緊搗著嘴,不讓飆到舌尖的尖叫奪口而出。
要是把人引來,她被罵一頓事小,就不知道他會出什麼事了。
見狀,巳九蓮忍不住放聲笑著。
「好本事啊太子妃,你這一跳,跳得還真高。」
「別笑我,趕快把它趕走。」她又急又氣。
「你站好,別亂動。」他感到好笑地用腳把蟾蜍賜下蓮池。
「剛剛拉你一把,就是怕你會被蟾蜍嚇著,可有人當我有二心呢。」
事實上,他慶幸著這蟾蜍來得是時候,要不可要壞了今晚的好事。
「我……」她故然地跳下,輕咳兩聲。
「不是……我是怕這樣不妥。」
「幫人一把是君子所為,可別錯把君子當小人了。」
「我沒這樣想。」她低聲咕咳。
「那還走不走?」他率先走在前頭。
「咱們要怎麼出宮?」
「待會你就知道了。」
將日城的夜市集,從望南道綿延到城門,燈火燦亮,人聲鼎沸,教人會錯以為此刻是白天而非夜晚。而市集裡,賣吃食為多,有各種主食,自然也不乏各種甜食。
酒樓、茶肆,亦有攤販推著車便在店門旁做起生意,哈喝聲不大,倒是人聲交談熱絡,讓這抹夜色非常有朝氣。
一輛由宮裡駛出的馬車停在一家食鋪前,店門不大,事實上,鋪裡也只擺了兩三張桌子,此刻早已坐滿。
「這麼多人……」一下馬車,梁歌雅就被這陣仗給嚇著。
「似乎沒位子了。」巳九蓮沉吟著。沒想到這鋪子生意如此興隆,連這時分都擠滿人。
「沒關係,隔壁不是有攤販擺桌……欽,這是在賣什麼?」就像是初次進城的鄉下姑娘,梁歌雅不住朝隔壁望去。
「姑娘,小老頭賣的是燒烤,是邊境口昧,炙旋燒子。」那攤販張嘴招呼著。
她雙眼一亮,拉著巳九蓮上前。
「咱們坐這兒,點幾樣燒烤,再跟鋪子買浮水酥餅和雜芋餅。」
她餓了,好餓好餓好餓啊……天,這是她來到將日城後,頭一次覺得肚子餓到快要受不了呢。
巳九蓮噙笑看她拉著自己的袖角,故意道:「男女授受不親吶。」
她隨即鬆開手。
「你這人好小心眼,人家是開心了,邀你一道用膳,你卻拿人家的話回堵。」朝他皺了皺鼻,她大方地在攤販前的位子坐下。
「對,我就是小心眼。」他垂眼看著那拈有醬油漬的椅子,怎麼也坐不下去。
「你幹嘛站著擋我視線?」她沒好氣地瞅他,旋即像是意會了什麼,笑得壞心眼,「哎呀,瞧我傻著,太傅呢,怎會與我坐在攤前一道吃燒烤?人家要坐的是鋪墊軟椅,吃的是山珍海味呀。」
「少激我」
「就激你。」她笑得挑釁,學那地痞的模樣,唯妙唯肖,偏又帶了幾分情靈生動,教他覺得好笑地搖頭,一邊在她身旁坐下。
「瞧,你這不就坐下了。」她嘿嘿笑著,臉上有幾許得意。
「不是被你給激的,純粹是我餓了。」他回著,隨意點了幾樣燒烤。
「你還要吃什麼,自個兒點。」
「你這傻子,吃道地的邊境燒烤,炙旋燒羊腿是必點,你點那什麼雞啊豬的,真是不懂品味。」梁歌雅趕在攤販燒烤前換了菜單。
「聽起來你倒是很懂。」他哼了聲。
不就是燒烤,哪來那麼多講究?
「這你就不懂了,吃的學問,不在吃山珍海味,而是要吃其風味,每一種地方吃食能流傳,便因為它的獨待性。」她撇撇嘴,彷彿他是多駕鈍的學子。
「太傅懂得一堆大道理,卻不懂如何善待自己呢。」
巳九蓮被她堵得回不上半句話,只覺這丫頭確實與眾不同極了。
瞧她繞過身旁,進了食鋪,點了雜芋餅和浮水酥餅,不知她跟老闆娘講了什麼,兩人同時笑得開懷,但旋即又愁著臉相望,接著又展笑,像是替彼此打氣,那膛色變幻之快,且喜怒哀樂如此分明鮮活,讓他不禁看得出神。
在宮中,每個人臉上像是戴著面具,沒人看得穿面具下的表情,喜怒全都同一張臉,虛偽得令人厭惡。
但她不同,當她一錠笑顏,就如春臨花開,朝陽輕撫,感染著人。
「你在瞧什麼?」
巳九蓮猛地回神,驚覺她竟走回面前。
與他對望一下,梁歌雅神色有點效然的轉開眼,坐在他身旁。
她膚白細緻,吹彈可破,煞是迷人,尤其當她羞怯般地別開眼,那眼神……好嬌媚。巳九蓮覺得自己又有些心神恍惚了。
「剛剛我和老闆娘聊了些映春城的事,講到地動時,她都快掉淚了,不過咱們在邊境長大的人,總是樂觀看待世事,有滅必有生,毀了有形的房舍,毀不去無形的信念,只要有心,一切都能重來的。」像是要甩開尷尬,她滔滔說著。
「怎麼你一開口,倒比我還像個太傅?」他打趣道。
「有感而發罷了。」她晃了晃腦袋。
「真希望有一天可以回映春城。」
「你都己嫁入宮中,這就意謂著你沒有回頭的機會。」
「唉,待在宮中真沒意思,光是那些繁文辱節就快要把我給壓死。」說著,像是想到什麼,她抬眼,壓低聲音問:「太傅,你覺得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微揚起眉。
「為什麼突然提到他?」
「今日我見到皇上,也見了皇后,聽人說了些事,覺得太子這人其實是有點可憐的。」
「可憐?」他從不覺得自己可憐。
「嗯,因為他的生母死於皇后之手,但又被皇后給收於膝下……我聽蘇璘說,他倆之間母慈子孝,我覺得不然。」
「不然你認為如何?」
「那不過是表面罷了,生長在宮中的皇子,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要學會替自己的將來打算,大子夠聰明,就不能跟皇后撕破臉,皇后要明哲保身,自然也不會太虧待太子,但……」
「過去都過去了,他們之間的結要是不打開,母子和睦永遠是表象,彼此的情感沒有交流,就學不會如何去愛。」
「愛很重要嗎?」他好笑問,甚至有著些許鄙夷。
愛能當飯吃,能夠讓他坐上龍椅?
「很重要,如果無法從他人身上得到愛,他就永遠不懂愛,一個不懂愛的人,心靈會變得扭曲偏頗,更糟的是揮然不覺,自以為行得正,其實路早就走歪了。」她搖頭晃腦地說著。
巳九蓮神色冷鴛地看著她。她看穿他了?自以為是地對他說著大道理,是要告訴他,他的所作所為都是錯的?
她懂什麼?她不曾身處宮中,根本不懂得這座牢籠裡住的全是毒蛇猛獸,只要一個行差踏錯,就會落得萬劫不復!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沉聲試探。
「我啊……真不想待在宮中。」她悶聲道。
「己經來不及了。」
「是啊,可我真不想跟那些人相處。」
「那些人?」
「除了蘇璘以外的人。」她毫不考慮道:「伴君如伴虎,我這人可不會委屈自己,想說的話還是會說,要是到時候觸犯龍顏,倒霉的還是自己,至於其他人就更不用多說,那裡頭藏著千千結,一結扣過一結,沒人想解,而我最不喜歡膛渾水了。」
巳九蓮這才發現她不是在說大道理,也不是看穿他,純粹只是在發牢騷。了得的是,不過才一天,她就己摸出一些頭緒了。
「你跟我說這麼多,不怕我去告狀?」
她哈哈笑著。
「你要是會告狀,就不會帶我出來了。」
他凝睇著她。明明剛剛還悶著,卻突然又笑了,她的喜怒變換得極快,而且沒有算計,純粹的隨心。
如果他也在邊境長大,並非生長在帝王家,是不是也能和她一樣?這個念頭一上心頭,他不禁撇嘴嗤笑了聲。
瞧他在胡思什麼,竟羨幕起她來了。
「啊,未了未了。」
一抬眼,便見攤販端了個大盤,上頭擱了兩隻羊腿,沒有切塊更沒有切片,就是羊腿的模樣,非常豪邁的一道菜。
巳九蓮有些錯愕,本想要問攤販有沒有刀子,卻見她從懷裡取出短匕,俐落地割下一片片的肉,直到只剩骨頭,才又伸手抓另一隻,如法削著。
「嘮,嘗嘗味道。」她將短匕擦乾淨,一邊說道,卻發覺他的視線落在她手上沒有移開,她疑惑的漂去。
「有問題?」
「你隨身帶刀?」那把短匕刀身泛著金銅色,握柄鑲著七彩寶石,看起來是賞玩用的,但那刃身極為鋒利,讓人不敢小盤它的殺傷力。
「不成?」她轉動著手腕,短匕在她蔥白指尖上舞動光彩,他卻一把奪了過去。
「嘿,你小心一點,這短匕很利的。」她嚇得拉過他的手,就怕他掐到刃身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但低頭一看,就見他掐得恰如其分,掐住刀刃,卻沒傷到半分。
「你也知道這短匕很利,帶在身上不危險?」他冷著臉問。
她想把東西搶回,卻見他抬手拿高它。
「你……那短匕是我爹娘留給我的遺物,還給我啦。」
「怎會留下這麼危險的遺物?」他微皺眉。該不會武將留給女兒的都是這等防身之物?
「短匕才不危險,胡亂使用的人才危險。」她皺了皺鼻,趁他不備,將東西搶回去收好,那鑲寶石的銅鞘,在短匕插入後還發出一記清脆的聲音。
他不禁興味十足地問:「那鞘上好像有機關。」
「是啊,怕這短匕不小心掉出刀鞘傷人,所以我爹特地請鐵匠在鞘口上裝個彈片,短匕一旦入鞘就會扣緊,不過得使點力才成。」
「那要如何取出?」
「按這兒就成。」她往鞘口一個凹處按下,短匕隨即彈跳出來。
「真是別緻。」
瞧他伸手像是又要跟她搶短匕,她趕忙藏進懷裡。
「快吃吧你。」
巳九蓮沒轍,突了一片肉,拈著附上的醬汁,嘗了一口,意外的好滋味讓他微微膛大眼睛。這羊肉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是皮酥肉嫩,簡直是入口即化,最重要的是,那醬汁有種清爽的青草味,掩去羊躁味外,還多了分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