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真是對不住,昨兒個新婚之夜,太子都在玉衰殿陪我,讓姊姊受了一夜孤寂,妹妹真是過意不去,可沒法子,太子一直纏著我,怎麼也不肯捎停,直到天亮才饒了我。」
梁歌雅手一顫,剛拾起的七巧娃娃再次掉落地面。
「我要太子到姊姊這裡,可太子就是不肯,所以……」
「說完了沒?出去!」梁歌雅聲音平板無波道。
孔沛兒揚高唇角,像個勝利者般,姿態高傲的扭頭而去。
「太子妃。」蘇璘替她抬起乞巧娃娃。
梁歌雅接過,緊握在手心,然而沒有表情的臉,讓人讀不
戌時三刻,一抹纖瘦身影瞞過守殿的宮女,貓兒似的朝蓮池曲廊靠近,而曲廊上有一抹月牙白,兩人對望一眼,那抹月牙白隨即朝停在殿外的馬車而去。
而那抹纖瘦身影頓了下,也跟著他走向馬車。
雙雙落坐,馬車隨即直朝懸福門駛去。
一路上誰也沒有先開口,直到馬車停在一家食鋪前。
負責駕馬車的旭拔打開廂門,那抹月牙白率先躍下馬車,再反身伸出手,豈料裡頭的人不怎麼賞臉,逗自從他身旁跳下馬車,黑琉璃般的挑花眼四處張望著。
「一份雜芋餅,兩份浮水千層酥餅,一甜一鹹,對不對?」
「怎麼不是咱們太子殿下親自下廚?」
「你要知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太子難為無灶可用。」巳九蓮煞有其事地歎了口氣。如果可以,他當然很願意為她下廚,問題是回到宮裡後,有哪口灶是他能動用的?
「是嗎?我還以為是太子迎了側妃,才沒空洗手做羹楊。」梁歌雅皮笑肉不笑道。
「這倒也是。」他毫不諱言的點頭道。
梁歌雅正要踏進店裡的腳步一停,唇角微揚,似笑非笑地問:「怎麼,洞房花燭夜,軟玉溫香可讓殿下滿意了?」
「還不錯。」
聞言,她二話不說朝他腹間賞了一拳,沒有防備的他吃痛地瞇起眼,趕忙抓住她另一隻手。
「說笑的。」
「不好笑。」她真的很想再揍他一次。
「別生氣,我請你吃你愛吃的。」他立刻軟聲哄著。
「哼!」
瞧她皺著鼻子別開眼,卻沒甩開自己的手,他不禁笑瞇眼,拉著她踏進食鋪。
老闆娘隨即迎面而來,熱情地招呼,「花公子,好久不見,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呢。」說著,目光掃向他身旁的梁歌雅,一臉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找到良藥了。」
梁歌雅揚眉看他。
他輕咳一聲。
「是啊,老闆娘,還有位子嗎?」
「有,公子的貼侍傳了話,我便留了一個位子,只是,你都把我的拿手絕活學去了,真要讓佳人品嚐,也該是在府中,怎會還特地跑這一趟?」
「我想讓她嘗嘗正宗的映春城口昧。」巳九蓮笑著回答,心裡卻想著,老闆娘,別再說了,我好不容易才將她安撫好。
「這有什麼問題,兩位請。」老闆娘呵呵笑著。
那笑意感染了梁歌雅,很熱情地挽著老闆娘,在她耳邊說上幾句話,老闆娘隨即笑得花枝亂顫。
在老闆娘眼裡,她們是頭一次見面,但對她而言,兩人可是見了第三次面。
「你跟老闆娘說了什麼?」一坐定,他便忍不住問。
「反正你有你的孔側妃就好,管我跟老闆娘說什麼。」她用力地哼了聲。
「歌雅……」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言。
雖然他有把握歌雅一定明白他在做什麼,但就怕明白是一回事,心裡不舒坦又是一回事,再加上孔沛兒那十足十的嗆性子,他實在擔心會讓歌雅對他惱上心。
「她可是說得言之鑿鑿,還說你是如何疼愛她,一直到天亮呢!」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
她相信九蓮不會那麼做,可一想起孔沛兒那張嘴臉,心火就直冒。
巳九蓮低笑著。
「那人可不是我。」
「嘎?」
「我請衛凡挑了個身形和我一般的人,代替我洞房。」
她睦目結舌,之後又微微地瞇起眼。
「我會找衛凡求證。」
「好啊,再過幾日他也要進宮了,屆時他會帶玲瓏未探視你,你要是想問就儘管問吧。」他伸手掐她鼻子,態度坦坦蕩蕩的。
「所以說,你真的沒有碰過孔沛兒?」她再次確認。
巳九蓮不由得失笑。
「我可以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再者,我請衛凡找未的人,也不過和孔沛兒就那麼春風一夜……她要是知道那個寵愛她不放的人只是個下人,不知道會是怎生的表情。」
「你很壞耶,巳小九。」
「那是因為她很欠教訓。」所以,他一點都不需要客氣。
她歎了口氣,從懷裡取出乞巧娃娃。
「要是我沒瞧見這上頭被畫了三橫,你就準備在蓮池曲廊等到天亮吧。」當孔沛兒把乞巧娃娃丟還給她時,她確實嚇了一跳,直到瞧見他做的暗號,這才明白他的用意。
戌時三刻,他們第一次訂下的約定時間,她怎麼可能忘記。
「不,你一定會看見的,否則我又何必把乞巧娃娃交給孔沛兒。」一來可以安撫孔沛兒,二來乞巧娃娃可以傳情,告訴歌雅他想見她。
「現在也該物歸原主了。」
說著,他非常自然地取回乞巧娃娃。
但梁歌雅可就有點不服氣了。每次都是他在算計她,她卻是半點算計他的本事都沒有。
「你拿回乞巧娃娃做什麼,要是被你的愛妃瞧見,還不是扔了。」她哼了聲,想搶回,卻見他飛快地收進懷裡。
「放心,我會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你是吃定我都不會生氣?」她微瞇起眼。
是他沒注意,還是故意氣她的?她說了愛妃,他倒是完全不反駁。
「就是怕你生氣,才帶你出宮吃家鄉美食討好你。」他可是將她最在意的事記得一情二楚,就算是計謀,也不希望惹得她不開心。
「好,我吃不完的全都交給你了。」她雙手環胸,佯怒等他安撫。
「要是沒吃完,你就別想回去。」
「哪一次不是這樣。」他說著,揚開寬袍,遮住他人的視線,吻上她的唇,本該淺嘗輒止,但一吻上,他幾乎失控。
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他是如此的想念她,如此的想要她……
「咳咳……」
身後傳來低咳聲,梁歌雅隨即回神將他推開,面紅耳赤地垂著眼,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之後便見老闆娘臉蛋發燙地端上膳食,沒再搭上半句話的快步離去。
巳九蓮沒有被打擾的不快,倒是有被嚇到的錯愕。
「歌雅,這是幾人份的餅?」
「你說呢?」她捐著臉,捎除臉上熱氣才得意地笑問。
吃吧,讓她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
巳九蓮低低笑開,很樂意偶爾屈居下風供她取樂。
不過是十幾張餅,還有旭撥,怕什麼。
梁歌雅被巳九蓮安撫得服服帖帖,穩著心不被所見所聞左右,偶爾她會取出皇上賜給她的琴撥弄著,或在殿外打套拳法舞場棍法,然後——
「太子妃!」
一聽到蘇璘的拔尖叫喚,她腳底抹油溜了。
這是近未玉輝殿裡最常上演的戲碼,她跑蘇璘追,然而東宮就這麼大,她能跑哪去,最終總是被蘇璘逮著,然後就是一段又臭又長的《女戒》,一再囑咐著她身為太子妃,豈能練拳舞棍,聽得她昏昏欲睡。
可這樣很好,她的心被許多事塞滿,讓她不去看、不去想這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才溜出玉輝殿,就聽到玉衰殿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接著是一聲聲情脆的碎裂聲。
梁歌雅怔愣地看向玉哀殿的方向,追來的蘇璘立刻將她逮住。
「太子妃想去哪?」
話落,便拉著她要回玉輝殿。
「等等,蘇璘,你沒聽到玉哀殿有奇怪的聲音嗎?」
「不用管她,三天兩頭老要玩上一回。」蘇璘哼了聲,連派人去探視都不想。
「殿下近未忙著朝務,沒空陪她用膳,她便耍著性子,以為只要摔碗砸碟的就會引來殿下的注意。」蘇璘搖了搖頭。
「孔家在朝為官己有三代,也養出幾個妃子,自然對千金萬般寵愛,可這一寵就寵得無法無天,一點溫良謙恭的美德都無,讓奴婢連踩都不想睬。」
「所以我很乖,對不對?」梁歌雅笑得一臉討好。
蘇璘跟著笑瞇眼。
「如果太子妃能夠改變天天練拳舞棍的習慣,那奴婢會更感激。」笑意到最後,化為從齒縫中擠出的冷音。
「呵呵,我今天只有練半套。」
「那麼奴婢今天也只念半套。」
「別吧。」做事非得這麼一板一眼不成?
「這可是取決於太子妃,你練多少,奴婢就念多少,公平吧?」蘇璘那笑瞇眼的神態,簡直是令人不寒而慄。
「我是太子妃耶……」蘇璘真的很不把她看在眼裡呢。
「奴婢是皇上較封的東宮六品女官,職責便是教導東宮的妃子宮中禮儀和后妃美德,所以還請太子妃見諒。」
梁歌雅抽動眼皮,認命地閉上眼。
「來吧。」半套是吧……一個時辰應該念得完才是。
她那慷慨就義的神情逗笑了蘇璘,忍不住心憐地輕撫她的頰。她驀地張眼,蘇璘趕忙收手。
「奴婢愉矩了。」她只是心疼太子妃如此討喜的性子,卻壓根不得太子垂憐。
「有什麼關係,蘇璘可以說是我的母親、我的姊姊、我的朋友。」她笑道。多麼慶幸這宮裡還有個蘇璘,否則真不知道日子要怎麼熬。
「奴婢怎能……」
「所以,半套再少一半,你覺得怎麼樣?」她趁機議價。
蘇璘瞇眼道:「再加一半。」
「……你不是我的朋友。」她沒有這種毫無人性的朋友,決定從今天開始和她切八段。
「奴婢只是奴婢呀。」蘇璘笑呵呵道,沒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她給潛移默化,跟著失了分寸。
「況且秋賞宴就要舉行了,太子妃這回可得好生加強行姿走步,不能讓後宮那些嬪妃瞧不起。」
「秋賞宴?我非得去嗎?」
「當然。」
梁歌雅歎了口氣,心想要是去了秋賞宴,豈不是又見他倆卿卿我我?
如梁歌雅所料,秋賞宴上,巳九蓮果真挽著孔沛兒一道入席。
「姊姊,真是對不起。」孔沛兒嘴上道歉,但那得意的嘴臉囂張得可以。
梁歌雅當沒看見,努力地融入眼前的表演,和巳慎思討論著戲曲,直到後宮嬪妃拿出壓箱絕活,爭奪皇上青睞。
而崔雲良自然也彈了一首曲子,博得滿堂彩,也獲得御賜一頂捻金絲妃冠,喜不自勝著。
「歌雅可有……」巳慎思正問著,卻突然被打岔。
「父皇,沛兒也有一項才藝。」巳九蓮笑道。
「囑?」巳慎思擺擺手。
孔沛兒起身引吭高歌,唱的是首宮中小調,歌誦著太平盛世國強民富,她的唱嗓如黃鶯出谷,拔高時,猶如玉石敲擊,天籟繚繞不絕於耳。
梁歌雅垂著眼。要是不知她的性情,光聽這唱嗓,她肯定會讚一聲好,話說回來,那男人未免高估了她的器量,居然當著她的面替孔沛兒打拍子。
一曲唱畢,掌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