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夫 第五章
    「該死的!」他捂著胸口重重地摔到床上,臉色發白,額頭冒出冷汗。

    「啊,對不起,對不起。」她手裡的藥碗也握不住地摔到地上,碎了一地,她顧不了那些碎片,趕緊彎下身去查看他的傷口,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剛剛換好的潔白紗布上面又慢慢地滲出血跡,他的傷口裂開了。

    都是她的錯!她的眼眸裡帶著點點的水光,「對不起。」

    他深深地吸氣,咬牙忍住疼痛;看他痛得臉色越發蒼白,她又心疼又難過,急得眼淚一顆一顆從眼眶裡掉出來。

    「你,哭什麼……」他努力了好久才說出話來:「我又沒死。」

    「我……」

    「顏丫頭,我在外面叫你半天了,怎麼都不應一聲?」張東全推開房門走了進來,看到一地的狼籍還有流著眼淚的顏水柔,立刻大聲地朝他吼道:「臭小子,是不是你欺負她?我就知道,救你回來就沒有……」

    「全伯。」顏水柔連忙擦掉眼淚,「沒有,他沒有欺負我。」

    「那你哭什麼?」張東全根本不相信,「我就說不能讓他住在你這裡,太不像話了。」

    「全伯,是我不小心打碎了碗,又弄裂了他的傷口,所以才覺得不好意思。」她趕緊解釋,免得全伯誤會。

    「是嗎?」懷疑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果然看到他胸口越染越紅的紗布,嗯,看來是真的了,還好不是這小子欺負顏丫頭,不然他一定讓他好看。

    「先別說了。」顏水柔也看到他胸口的鮮紅,「幫他止血要緊。」她動作迅速地拿來藥草和紗布,將剛剛纏好的紗布再次解開,看到那原本已經收合的傷口又再度裂了開來,她的眼淚忍不住又掉了下來,手兒顫抖著,聲音硬咽:「對不起。」

    「我……不想再聽到這三個字。」

    「臭小子,你以為自己是大爺嗎?還……」他冷冷地掃過一眼去,張東全渾身一僵,愣了會,隨即張東全又再度瞪回去,「你耍什麼狠?我說了,有我在這裡,你別想指望欺負顏丫頭,我可一直把她當親閨女看待。」

    「怪老頭。」他哼道,對這個打斷他的老頭,實在很不耐煩。

    「你……」

    「好了,全伯,我真的沒事,您不用這樣來回跑地來看我。」對這一老一少她實在覺得很無奈,全伯總是擔心她被欺負,就算在田里工作還要時不時往這邊跑;而另外一個呢,面對全伯時根本就一點耐性都沒有,說話不中聽,總是惹得全伯跳腳。

    「不行!萬一你被欺負了怎麼辦?」

    「又沒有親到。」他喃喃低語。

    「你說什麼?」老人家耳朵不那麼靈敏,聽不太清楚。

    可她聽到了,飛快地抬眸,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帶著些許害羞和薄怒說道:「不要說話,不然包不好。」

    他的注意力被她那種帶怒的容顏吸引了,定定地望著她,果然乖乖地沉默了,眼裡只有她慢慢變得粉紅一片的耳殼。

    嗯,那裡親起來,肯定一樣甜美……該死的,身體好熱,都怪這個怪老頭!

    因為傷口再度裂開,所以原本的恢復受到延遲,而他的傷口是她再度弄裂的,所以顏水柔無比地內疚,也更加細心地照顧他,足足過了整整二十天,他才可以慢慢地下床走動。

    她扶著他一步一步在房間裡面走著,他很努力地讓自己走得更穩一些,一直到額頭冒出了汗還不肯停下來。

    「休息一下吧。」她柔聲說道。

    「我想出去走走。」透過格狀窗欞,他望著外面明媚的春陽,眼睛發亮。

    「外面有風,你現在不能吹風。」

    「我想出去。」他低眸望著她,漆黑的眼裡有渴望。

    她心軟了,他已經一個多月都一直困在房裡,換了誰都會悶得要發瘋了,但他從來沒有朝她抱怨過一句或者發過脾氣,他其實,是一個很乖的病人,這麼乖,該有獎賞。

    「好吧,不過只能出去一小會喔。」

    「好。」他的笑容比外面的陽光還要燦爛,眼睛閃亮,低頭快速地在她頰畔親了一記,抬頭,望著她害羞的表情,他唇邊的笑更明顯,「快,我們出去。」

    這是他第二次親她。

    那天之後,他沒有再吻她,但他們相互注視的眼神卻越來越膠著,越來越火熱,每次不小心的凝視就會變成長時間的對視,這種狀況他們都無法控制也無力改變,一些陌生的東西正在他們之間生長著,不知名也不明意,卻真實地存在了,他們都可以感覺得到。

    她在面對他時,越來越心亂也越來越害羞;而他在望著她時,眼神也越來越灼熱,只要有她在,他就一定會望著她,只望著她。

    她好像,喜歡上他了。

    扶著他走出屋外時,她猛地明白了這一點,淚水迅速地從眼底湧出來,刺痛了她的眼眶,她悄悄地吸氣,克制住那種要流出來的衝動。

    她不可以喜歡,絕對、絕對不可以喜歡他。

    先不說他們只是萍水相逢,短暫的相交過後又會分離;光是他的身份,雖然不能完全肯定,但他是小王爺的可能性還是有的,而她不過是一個村野鄉姑,他在以前根本就不會把她放在眼裡,現在受傷了,失憶了,對她有了些許的感覺,可將來他恢復了記憶,會不會認為自己曾經對這樣一個女子動心是很可恥的呢?如果這樣,她會承受不了,真的承受不了。

    她最美好的夢想,不過是找一個老實的男人,平平淡淡地生活在一起,種種菜和養養雞,生活自給自足,再生幾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她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預期過會與他相遇,也沒有想過要攀上怎樣的富貴,她唯一想要的只是平凡的幸福而已。

    可喜歡上他,就絕對平凡不起來,哪怕他現在失憶,他也不可能隱姓瞞名一輩子跟她生活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裡;他的孤傲與這裡完全是格格不入,這一點就連全伯都看出來了,他一直跟她說他的來歷絕對不簡單,問她會不會是惹了個大麻煩。

    既然她跟他沒有可能,那麼又何必開始?

    怎麼會就這麼輕易喜歡上他了呢?輕易是嗎,其實怎能不輕易,他這樣的男子很難讓人不傾心吧,她望著坐在木椅上,怯意地曬著太陽的男子,心裡又苦又甜。

    他雖然脾氣差、嘴巴壞,但受了那麼重的傷卻從來沒有因此而亂發脾氣,成為難伺候的病人;她以前跟孫大夫行醫,見過太多男人因為傷口的疼痛而對家人或妻子破口大罵,甚至還有動手的,加上他又失憶……這種種遭遇,換了別人早就受不了了,可他卻只是暗暗地忍了下來,不遷怒於人;還有每次他看著她的樣子,專注又認真,火熱又執著,這樣的目光,她發現自己並不討厭,反而有些喜悅,歡喜著他是在看著她。

    她想要每時每刻都陪在他的身邊,照顧他,甚至他經常嘴壞地逗得她生氣,她都會忍不住要靠近他;她是真的喜歡上他了,短短一個月就喜歡上一個人,太不可思議。

    他閉著眼睛,感受到清新微潤的泥土氣息撲鼻而來,陽光照在他的眼皮上帶來暖意,一切都怯意而美好,就連和風都帶著明媚的味道,久違的陽光與微風,久違的大地與樹林,能這樣坐著感受自然的美景,人生又能再有何求?

    睜開眼眸,他細細地打量著自己住了一個多月的院子。

    他們的房間背靠著一座大山,屋外一片片全是濃郁的樹林和竹林,竹削的籬笆圈圍起來與樹林隔開自成院落;屋舍乾淨整齊,院子寬敞無比,房子是木製的,三間房屋相連,中間那間大的臥房是他一直住的地方,那間臥房還連著一個小小的臥室,她這段日子就住在那裡,離他近,而且也方便照顧他。

    寬闊的院子裡,左邊有一口青石砌成的水井,右邊是一大片開墾得整整齊齊的菜地,也用籬笆圍起來,裡面濃綠一片,一隻通體烏黑發亮的母雞帶著一群毛絨絨的小雞在旁邊的青草地上啄著草籽,那些小雞有黑的、黃的還有花的,每隻都圓滾滾又胖乎乎,嫩黃的嘴啄到草根就拚命地往後扯,但明顯力氣不夠,草根從嘴裡滑了出去,牠們圓圓的身子在草地上翻滾一圈,傻乎乎地愣在那裡半晌,好像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那一幕逗笑了他,真是的,就連她養的雞都像她一樣呆呆的但卻很可愛;他轉頭,朝她淡淡地一笑,「愣在那裡幹嘛?過來啊。」

    她聽話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他望著院前那一片翠綠的菜地,「這些,是什麼?」

    「蔬菜。」她努力揮掉那些不愉快的思緒,既然知道不可能,想再多也無益,就單純地享受一下有他陪伴的日子吧。

    「蔬菜?」他微皺著眉,望著那茁壯成長的嫩苗,「都是你種的?」

    「是呀。」她起身走到那片綠油油的小白菜前,將新長出來的雜草拔掉,「這個是昨天晚上我炒給你吃過,你應該認得吧?」

    「怎麼可能?」那看起來就跟一旁的綠草差不多,他怎麼可能會吃草,他又不是牛,「這東西叫什麼?」

    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明顯,讓她唇角飛揚,「小白菜呀。」抬頭朝他露齒一笑,「原來你連小白菜都不認識。」

    他俊美的臉龐立刻窘得發紅,瞪她一眼,「我失去記憶了,記得嗎?」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他的失憶。

    「是嗎?」她笑了笑,拍了拍手將泥土從手掌上拍掉,在一旁的小桌上拿起一本攤開的書,那是她早上看了放在那裡的,隨意地指了個字,「這個是什麼字?」

    「『靜』字,你當我是傻子嗎?」他生氣地吼她。

    「不。」她柔柔地笑著,「我只是想證明給你看,就算是失憶,知道的東西還是會知道。」

    這段日子的相處,她發現他對一些常識的問題還是分得很清楚,比如他識字,而且明顯是博覽群書,偶爾他躺在那裡無聊時,她會將爹爹留下來的書拿來念給他聽,卻發現他其實是有看過那些書的,而且他看過的,顯然不只那些,他們還經常一起討論書裡的內容,而那些談話更讓她確認了這一點。

    所以他可以知道朝代的更替與歷史的興衰,卻不知道那碧綠的青菜就是小白菜,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個,無關失憶;她的心微沉,這個也進一步證明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尊貴無比的小王爺,堂堂一個王爺,知道些史書和「資治通鑒」很正常,不認識青菜也很正常。

    「證明了又能怎樣?」他冷冷一哼。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身份?」

    「想過又怎麼樣,反正想不起來,何必再想?」他失憶了,沒有過去也不知道未來,這是一個事實,他只能被迫接受——也曾痛苦,也曾難過,但腦海裡一直有一句話在迴響。

    對於無法控制的事情,既然真的無法控制它,那麼就要做到不能讓它反過來控制你。

    所以他努力忽視失憶帶給他的痛苦與空洞,對於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他所感受到的絕望任何人都體會不了,但他壓制了這種瀕臨絕望的痛苦,讓自己心平氣和。

    他眼裡閃過的那絲脆弱讓她心疼,無奈地暗自歎息,起身走回房,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當初我發現你時,你身上除了這套衣裳和你脖子上帶的玉珮,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她將衣物遞給他,心裡稍稍安定,終於他肯開口談這件事,她正好將這些東西交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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