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上個月消息傳回臨州,人人都曉得他在朝廷立下大功,皇上特意拔擢,他從個小小的七品縣官被提拔成為從三品大員,可以上朝、面見皇上,可以自由進入御書房,這樣的人物遲早要入閣拜相,她怎麼可能沒聽說過。
但是她與他……
照理說,她既然明白這麼多事,連誤會也已經解說清楚,再加上賜婚聖旨,以及她與賀擎曦早已拜堂的事實,她就不應該留在後家。
但阿爹的氣怒她看進眼裡,著實不忍心……
左右為難時,幸而賀擎曦看穿她的心思,握住她的雙肩,柔聲道:「你就留下來吧,總有一天,我會說服你阿爹。」
他的理解與體貼,都讓她更深信了幾分,若不是曾經用過心,他怎能一眼看透自己。
想起他,便聯想起他溫暖的懷抱,溫暖的手心,溫暖得像她掛在胸口的暖玉。
予月淡淡的笑容揚起,她認為,也許自己應該敞開心。
門輕輕地從外頭被打開,她以為是芯鵑進房來,轉過頭,卻看見眉彎眼笑的擎曦,他來了、站在門前,臉上儘是理所當然。
這種時刻,男子進入女人閨房不是合宜事,他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不知道出自何處?
雖說,他們已經拜堂成親,可阿爹還不承認女婿啊,能讓他進房嗎?矛盾在心底,予月苦笑不已。唉……這整天下來,教她矛盾的事情數不勝數,還真不差這一件。
「怎麼還不睡?今兒個你已經夠累。」
擎曦往她身邊走,不過是幾步距離,可他每親近一步,她的心便軟上一分,待他走到她身邊,硬硬的心化成軟軟的麥芽塘,只想圍著他、繞著他、靠著他。
「我明白,可就是睡不著。」她低頭,閃避他灼熱眼光。
「沒有我說故事,你哪裡睡得著。」他不允許她閃避開來,低下頭,追逐她的眼光。
「說故事?」她不明白,眸子微抬,觸上他專注的視線。
他點頭微哂。
「那些年,你非得窩在我臂彎裡,聽我說故事才能入睡,把那些故事集合起來,大概可以堆出一座高山。」
青梅竹馬的交情?是,大哥是這樣形容的,所以那座高山,是用光陰、用無數的相處給堆疊出來的?
「換言之,你經常在深夜潛進我屋裡?」
「不是經常,是天天,我只要在臨州,就會越過牆、來到你床邊。」
「阿爹不知道嗎?他怎麼沒剝下你一層皮?」她好奇問。
阿娘說,阿爹那態度不是一日兩日,他是打第一次見面就厭上人家,就算擎曦長得再英俊偉岸,就算他成就再非凡,阿爹就是帶著偏見。
「我很厲害的,厲害到你阿爹想抓都抓不到。」
「當樑上君子,竟然還用厲害來形容。」怪了,不過短短幾句對話,她竟然就同他熟稔起來。
「不是樑上君子,是偷香賊。上床去,我給你說說那些年的趣事兒。」
上床去!不會太快嗎?她蒼白的臉龐染上一抹紅暈。
見她這樣,擎曦的心沾上她甜甜的麥芽塘。
「我不會做什麼事,我只想當你的大火爐,溫著你的手腳身子,過去我們就是這樣,同床共枕了六年。」
「什麼,六年?!那我的名節……」
擎曦失笑。這麼多年過去,現在才想起名節問題?揉揉予月的頭髮,像過去那樣,他安撫道:「放心,名節還在、清白還在,你想要的東西都在。」
哪有人這樣說話的!予月臉上那一抹排紅,瞬間擴大,暈染了整個臉龐。
他拉起她的手,領著她到床邊。
「上床吧。」
分明覺得這樣不妥,可……都做過好幾年的事,現在說不,會不會太矯情?
唉,今天真是矛盾又矛盾的一天!
予月乖乖上床了,他躺在她身邊,怕她擔心,擎曦刻意拉出一點距離,身子不敢碰上她的,雙手支在腦後。
他緩聲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八歲,我十二,一個小到不行的瘦弱丫頭,怎麼就那麼能引人注意?尤其是你那雙眼晴,怎麼會那麼明、那麼亮,能看穿人似地,那次,我把戴在身上的暖玉送給你。」
她從衣服裡拉出暖玉。
「是這個嗎?」
「對,就是這個。」看見暖玉,擎曦很高興,這麼多年過去,暖玉還負責熨熱她的心。
「第二次呢?」
「第二次見到你,是在你和爹娘把祖父的墳墓遷到外祖父墓旁,那時我覺得奇怪,天又沒那麼冷,你幹嘛穿那麼多衣服,簡直就是個小圓球,要是一個沒站穩,就會從山上骨碌碌往下滾。
「然後,我們在半路上遇見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的嬸坤因為難產而死,你看見嬸嬸的魂魄,我還以為你是害怕,便教你把鬼嚇走的方法,從此我在你心中留下兇惡形象。」
「然後呢?」予月越聽越覺得有趣。他果然是說故事的個中好手,教她上癮。
「我弄擰了你的意思,你根本不害怕,你是想把嬸嬸來不及對丈夫說的話,傳達給叔叔。」
「我傳達什麼話?」
擎曦回答,「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你說嬸嬸要叔叔別忘記那日蒼狼山下誓約,要叔叔把來不及待嬸嬸的好,給他們的孩兒。
「我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雖然耳濡目染,卻討厭別人用八字、命中注定……這類說詞,強迫我接受我不樂意的事
「教人難以置信地,哀莫大於心死的叔叔,眼底重新燃起光彩,於是我確定,他會好起來的,他會好好守護孩子長大,在最後那天來臨,與嬸嬸攜手、來世共結情緣。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男女之間的情感。
「我問你,是不是經常和鬼魂打交道?你回答是,我說這對你的身子不好,你卻毫不考慮地告訴我,『沒關係,我喜歡做好事。』
「那時,我眼裡看見的不是一個瘦小的八歲丫頭,而是一個散發光芒的勇敢女孩!予月,你的肩膀那麼小,為什麼能承擔那樣大的責任?」他忍不住讚歎。
聽見他的讚美,她心底有幾分微甜,卻不好意思地轉開話題,「然後呢?」
「我們越來越熟,白天,你和哥哥們到我家一起上課,師傅休息的時候,你哥哥瞞著你阿爹把你帶出門,與我一起到郊外踏青遊戲。祖父常說你的八字與我再合不過,如果能娶你進門,是我的福氣。
「我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雖然耳濡目染,卻討厭別人用八字、命中注定……這類說詞,強迫我接受我不樂意的事。
「祖父說,我太驕傲、太自信也太自視甚高。我是那種相信人定勝天的男子,可那次、祖父說這話時,我非但不感覺厭煩,反而心底滲出一種類似滿足的感覺,那時我就明白,原來啊,我是願意的。」
「那麼早,你就喜歡我了?可那時,我只是個小丫頭不是?」
聽見自己被他喜歡著,氣息微微紊亂、心急促,這是不是代表,自己也是樂意被他所喜歡?不自覺地,予月向他偎近。
「沒錯,還是個冷冰冰、瘦巴巴,小得讓人很心疼的小丫頭。而且最糟的是,我喜歡你,你卻不喜歡我。」
「為什麼我不喜歡你?」
「你認為我凶,我一出現,你那些鬼哥哥、鬼叔叔、鬼奶奶們全避著我。」
「我這樣對你說的嗎?」
「你沒直接對我說,但對予祥、予恩說了。」他垂下眉臉,眼底有一絲與他不相稱的哀怨,見他這表情,她滿懷抱歉。
「你傷心了嗎?」她輕觸他的手,他想也不想,就將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我不傷心。」
「為什麼?」
「一來,你還太小,小到還不認識男女之間的喜歡是什麼;二來,我這種人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傷心上頭的,我只會把時間用來爭取你的喜歡。我寵你、疼你,我想,一年不成、兩年必定可以,兩年不行,我就往第三年努才,總有一天,你會喜歡上我,像我喜歡你那樣。」
「後來,我果然喜歡上你了嗎?」
「對,但當中發生一件很關鍵的事。」
「什麼事?」
「我病了,我全身發熱,大夫卻找不到藥來醫治,予祥、予恩靈機一動,想起每回他們生病發熱,只要把你抱在懷裡,很快就會痊癒。於是予恩瞞著你阿爹,把你帶到我屋裡,你餵我喝水、照顧我,還當我的小涼席,果然我的病很快就好起來了。之後,我便食髓知味。」
「怎麼說?」
「我天生體質燥熱,經常在夜半熱醒,便是冬天,也很難一覺到天明。我的精誠居與你的屋子只隔一片牆,開始,我搭梯子爬牆,只要鑽上你的床,抱著你,我就能安安穩穩睡到天亮,而你也不再在半夜裡被凍醒。
「你阿爹一度以力,你長大了體質改變,不再總是手腳冰冷,卻不曉得是因為我這個大火爐的關係。
「慢慢地,我的武功越練越好,再不需要梯子,輕輕一躍就能跳上你的屋頂,我並不確定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我只知道,我心底早有認定,而你,並不反對我的認定,於是我盼著你的及笄禮,盼著把你娶回家去……」
他緩言細語,說著原本打算隱瞞的過去,她聽著聽著,情動、意動,一個、兩個隱隱約約的影子在腦中閃去,她不清楚自己捕抓到的是什麼,只曉得那個感覺不錯。
慢慢地,她睡著了,他低頭望向她恬靜的容顏,心動。
心隨意走,男子的慾望漸漸出籠。
俯下身,他親吻她柔軟的唇辮,那個甜、甜進心坎,他的體溫一點一點逐漸攀升,那是讓李媚君燙得皮膚起水泡的溫度。
擎曦心頭一驚,害怕傷了予月,急著想下床,卻沒想到這個小妮子像是舒服極了似地,偎得他更近。
他呼吸喘促,慾望勃發,可她越來越過分,像是急欲汲取這份溫暖似地,抱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胸口,連腿都跨上他的腳。
原來啊,別人遮之唯恐不及的熱度,恰恰是她最喜愛的溫暖。
誰敢說,他和她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們的戀情在秘密進行中。
擎曦托太子向皇上請假,發誓不把予月娶進門,絕不回京述職。
予祥、予恩沒有一個可以說項的太子朋友,只好乖乖回任上當差,但有予廷、予博和予青幫松掩護,擎曦和予月,偷偷地談情說愛。
太子跑一趟京城後、又轉回臨州,他帶來皇帝的賞賜,千畝良田,萬兩黃金,和一塊大大的金字招牌『平安侯府』。
後家不缺銀子,但也得忙著尋地、買地、蓋房子,這等風水大事,便是后羿再不樂意,還是得靠賀家人幫忙。
后羿一忙,擎曦和予月相處的時間自然多了,日裡夜裡,兩人天天膩在一起,賞景聊天,下棋看書,就算啥事都沒做,只消一個眼神,看見對方在自己身邊,那個幸福愜意感便油然而生。
今天,二爺賀銘看中一塊地,約后羿出門,趁這個機會,後家阿爹前腳走,擎曦後腳進門,拉著予月上馬車,「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事實上,他們並不是去一個「好地方」,而是回孫家故宅。
下馬車,予月竟熟門熱路地跨進孫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