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有嗎?」
能不看他就不要看,能不說話就不要說,她不想看到他的眼,不想看到他的唇,不想看到他任何一點,那會讓她想到那個吻,他是怎麼吻她的,她又是怎麼回應和感受的……但她又不能不理他,否則也不用在停車場等他,她還有重要的任務要完成……
「你心情不好?」
「怎麼說?」
「你在咬牙切齒。」
范姜紅聳肩。
「是心情不好沒錯。」
「說來讓學長幫你分憂解勞。」
這句話逼得她不得不抬頭。
她心情不好的罪魁禍首就是他,他要怎麼分憂解勞?以為女孩子天天都會隨便跟男人接吻的嗎?梅木頭啊梅木頭,真是個木頭!
算了,乾脆掀開底牌好了。
「學長,我問你,崇拜是不是等於欣賞?」
「是。」
「那欣賞是不是喜歡?」
「是。」
她崇拜他,她欣賞他,說不定還真的有點喜歡他,想當年,他的球技確實讓她崇拜得不得了。范姜紅點點頭,沒錯,欣賞當然是喜歡,沒啥了不起,她也喜歡傑拉德,巴特勒不是嗎?斯巴達!
所以她要藉機告訴他,也要同自己表明,她的確崇拜他、欣賞他、喜歡他,但只是這樣,所以那個擦槍走火也只是這樣,不能也不會有再多無法預料的發展。
范姜紅瞇起眼,「那喜歡是不是愛情?」
「是構成愛情的因素之一」
好,就這樣了,她對學長的感覺,嚴格來說不是愛,她跟學長之間的曖昧快悶死她了,但有句說得好,「昨天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被吻又如何?回吻又如何?反正這個男人已經被訂下來了,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他們送作堆,欣賞、崇拜、喜歡他,那又如何?這些也不是愛……
「不,喜歡當然不等於愛。崇拜只是崇拜,欣賞也只是欣賞,這些都不是愛情。學長是律師,法律咨詢聽你的,但我天天撮合愛情,在這方面是專家,所以學長要聽我的,我可以為你帶來最棒的愛情!」最後一句,范姜紅神聖地吼了出來。
梅仲紹在小區大門前停車,他的手隨意搭在方向盤上,目光落在前方。
他神色平靜,沒有喜悅,就算她看似虔誠地說了句像誓言的話,但他知道,她的想法絕非這麼簡單。
他是這段愛情裡的男主角,但她不認為自己是女主角。
「所以呢?」
好一個高調的開場——范姜紅驕傲了三秒,但神聖地吼完後,她就氣虛了,委靡得像洩了氣的球。
「就這樣啊……」
他冷哼。
「說,你想表達什麼?」
學長好冷,這語氣……嗚……她好怕……
「學長……」
梅仲紹盯著她,那是一個警告她最好想清楚的犀利眼神。
這麼多年來,她和他鬥嘴抬槓耍嘴皮同時也耍任性,而且還任性得很徹底,因為他總是溫溫柔柔地對她笑,她沒見過他粗言冷語。
嗚,原來木頭也是有火氣的!
「學長是人中之龍……」餡媚有效嗎?
「需要的另一半也必定是人中之鳳……」哇,學長變臉色了!
「小紅——」他警告。
范姜紅以一種捨生取義的態度,一鼓作氣地說出來——
「學長,你願不願意給「期待幸福」一個機會,讓我們幫你尋找今生的好姻緣,幸福美滿一輩子?現在就有一個機會,周香香你還記得吧?她還是和過去一樣喜歡你、欣賞你,如果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就讓我為你們搭起幸福的橋樑吧!」
整個世界寂靜了。
梅仲紹的臉色已經無法用「難看」來形容了,他硬生生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宇,彷彿是用盡他這一生的修養和冷靜。
「小紅。」
梅木頭的頭頂彷彿燃起熊熊火焰。
范姜紅閉上眼,沒用地縮成一團。
「是。」
「我們接吻過了。」他清楚聲明。
「那是酒後亂性。」
「你認為我是酒後亂性?!」
「學長喝醉了啊……」
梅仲紹揉揉快爆筋的太陽穴。
「好,如果我跟你說那不是酒後亂性,你覺得那是什麼?」
基於耍嘴皮子的本能和恐懼激起的反抗,她脫口而出。
「就只是個吻,沒有意義,情人之間接吻才有意義,對吧?」
「你說我的吻對你來說沒意義?!」
木頭爆發了。
「……」
這下好了,她再也不敢耍嘴皮子了,因為學長……
嗚,她從沒見過他這樣發火,他的表情好危險、好恐飾啊!
幾年前的某一天,老媽說隔壁棟的空屋讓人捷足先登買走了——大阿姨和老媽姊妹情深,那間房子一註銷「出售」的廣告,就很心動,只是因為價格太高,就算房貸的成數很高,大阿姨也遲遲不敢下手。
新房在經歷一個月吵死人的整修裝潢後,新屋主入厝當天,居然還客氣地帶了禮物登門拜訪,是說隔壁棟耶,有必這要這麼厚禮數嗎?
直到她看到門口的人很眼熟,惡夢裡常常見到他,讓她逐漸憶起這個笑容,這雙溫暖但堅定的黑眸,於是過往和現在的模樣相連,她驚聲尖叫。
「梅、仲紹?!」
誰會想到她和梅仲紹居然以這種方式重逢?
當年那些冷言冷語並未隨著梅仲紹畢業和周香香出國唸書而結束,在學校的歷史裡,似乎已經記下她這厲害的狐狸精,流傳她搶走別人男朋友的事跡,至於她在籃球場上的半功偉業,她相信沒人記得。
那時,惡名隨著她直升高中攀至最高點,好幾個經由聯招入學的男同學對她驚為天人,居然沒良心又不長眼地拋棄自己的女朋友,並且熱情地追求她。
只是有些追求者顯然只是想表現,就算她否認又澄清,只要那些不甘受掛的失敗者隨便一句:「我嘗過她了,我們發生過關係。」不會有人相信她的無辜。
就算她聲名狼藉,仍舊打不退那些前仆後繼的追求者,或許他們都認為她應該和傳言一樣那麼「好把」,是男孩心裡的頂級美味,於是,她不打籃球了,像得了自閉症般悶著頭度過高中三年,深交的女同學也沒半個。既然情況這麼惡劣,為什麼不轉學?別鬧了,她的骨氣才不允許自己這麼沒用。
所以她討厭眼前的他,他是她痛苦學生生活的始作俑者!
「媽,關門放狗!」
現在她大學畢業出社會了,有了事業,也在事業中找到成就感,無須對她討厭的人客氣。
「女兒,這位先生好眼熟啊?」
「何止熟?他就是梅仲紹!」
梅仲紹以這個方式出現在她面前,以為這麼簡單就被她一句關門放狗嚇跑嗎?
當然不是,他除了是她的都居,甚至連事務所都搬到她公司隔壁,一邊「期待幸福」一邊「專辦離婚」,有點幽默感的人看到兩個對立的招牌無不捧腹大笑,太惡搞了,甚至有人還說這是刻意的安排,一邊結婚,一邊離婚,真是方便又有趣——雖然她不以為然,方便在哪裡?有趣在哪裡?
三年後,好不容易「期待幸福」有了成績,風風光光搬到嶄新的辦公大樓,沒想到她的隔壁都居還是他!
仍然是一邊「期待幸福」一邊「專辦離婚」,這人是存心和她耗上,還是只能說一切都是巧合?
不過呢,這樣的對立倒成了新聞、網絡取材的話題,老是有年輕朋友跑來這個樓層拍照,甚至甘願被她白眼,都要紅娘和離婚律師來一張合照,就當這是另類的宣傳吧。
而她對梅仲紹,究竟是不是懷著深仇大恨?
說恨有點怪,過去的傷已因為現在的成功而消除了,她一直告訴自己,人長得漂亮沒什麼,能讓自己人生漂亮才是真本事。如今,她有真本事了,過去的不快樂也煙消雲散,唯一後遺症是她好像得了「男人不信任症」,雖然是名聲響叮噹的紅娘,但面對追求自己的男人,她仍有未散的陰影。
所以她對大部分的男人(繳會費的男會員例外)有著無法克服的戒心(這就是為什麼她年近三十還小姑獨處的主因),卻對梅仲紹一點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靠,她應該覺得不舒服的男人,卻讓她感覺很正常?難怪她常常沮喪得發火,難怪她性情越來越古怪!
是說,這些年來,她和梅仲紹的關係的確也越來越古怪了。
首先來整理一下目前的關係圖。
既然是她的關係圖,當然以她力中心,不過呢,她的關係圖也不複雜,只要四個樞樞就解決——
首先是由周香香畫線到梅木頭,標示「暗戀」。
再來是她和周香香的關係,標示「過去的朋友」。
然後是大阿姨和梅木頭及周香香的關係,標示「撮合」。
那她和梅木頭的關係是什麼?
學長、都居、她曾經崇拜欣賞的對象,但要怎麼標示?如果只是學長和鄰居,那就直接祝福學長和香香永浴愛河、早生貴子,也不用整理這個關係圖了……
前兩天,她順應「客人」要求,把業績做到學長頭上,學長很生氣,到她家吃飯時理都不理她,只有老媽、大阿姨、二阿姨和他說話他才會回應,長輩們都覺得平常有禮的學長會發這麼大的火,鐵定是她幹了什麼驚天動地欠扁的事——
「你們吵架嘍?」她在切水果,大阿姨擠進廚房問:「你到底是做了什麼事,讓人家梅律師這麼生氣?」
范姜紅訕訕地斜瞪大阿姨好幾眼。
「大阿姨,你說呢?我只是完成你交代的任務,和學長轉述周香香對他的愛慕之意,他就生氣了。」
大阿姨很滿意。
「咳,我就說梅律師怎麼可能會喜歡那種任性不孝順的女孩。」
大阿姨完全偏離主題,她開開心心離開廚房,換二阿姨進廚房。
「你們吵架了?」
「都是大阿姨害的。」她用力洗番石榴。
「唉呀,架勢不錯喔,你會單手捏爆番石榴嗎?」
二阿姨愛說冷笑話,端了切好的哈密瓜走出廚房。
三十秒不到,連老媽都進來了。
「你們吵架了?」
范姜紅歎了口氣。
「我跟學長說香香喜歡他的事。」
范姜媽媽一愣。
范姜紅很驚訝。
「喔,那我知道梅律師為什麼會生氣了。」
「媽,你知道?」
范姜媽媽無奈看著自己的女兒,她一直懷疑自己懷小紅時是不是動了胎神,才會讓女兒神經這麼大條?
「女兒,因為他喜歡的人是你,你把他推給別人,你說他會不會生氣?」
老媽說學長喜歡她……老媽說學長喜歡她?!
好吧,她知道該怎麼標示她和學長的關係了。
「曖昧不清」。
對,就是曖昧不清——
「乾杯!」范姜紅一口飲盡杯中的紅酒。
周圍的酒客群起拍手,一群人圍著宴席的主桌,全嗨翻了天。
今天是會員結婚的好日子,從中午到晚上,這已經是第四場喜宴了,真是太熱鬧了,不過這是好事,證明她業績很好!
趁長輩也來敬酒時,助理文文將范姜紅拉到旁邊喘口氣。
「小紅姊,你喝醉了嗎?」
「我會醉?你跟著我也好幾年了,我千杯不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