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因為湛夜來知道天都城內,有許多女子都看不順眼她,但這是第一回,有人竟憤怒到不惜自己那隱藏已久的身份,特地潛進她的臥室來給予警告。
由此可見,此名女子對東門樾用情之深。
那他呢?在他心中,這名女子,又佔有什麼樣的位置呢?
應該不輕吧!而不輕的原由,是因此名女子與他曾最鍾愛的妻——雲姐,那般神似的嗓音吧……
他的心,原來真的不是對一切都無感的,只是,讓他有所感的那個人,再也不存在了,是嗎……
聽著女子口中那佔有慾十足,且表露出與東門樾關係密切的一字一句,想著東門樾那向來孤單的身影,湛夜來的心沒來由地微微抽疼、酸澀著,但她還是輕輕笑道:「若姑娘識得他,應知道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我比你更清楚!」女子急促地呼吸著,而冷冷的嗓音中充滿了濃濃的妒意與極力壓抑的暴戾之氣,「所以你必須消失!」
「如何消失?」耳中聽著女子的狠話,並確定自己鼻前傳來的那陣古怪異香的種類後,湛夜來心中又是一歎。
「我不會殺你,但你必須消失!」
在女子漸漸模糊的嗓音中,湛夜來的神智開始有些迷離。
但她並不害怕,因為這回,她是主動接下這個錯誤,儘管過去的她,從未連續犯下這種不該犯的錯誤。
然而,她有必須承接這個錯誤的理由,並且,也有完全的自保之道。
可她真的不明白,為何自己就是無法不在意他?無法不在意心中明明沒有她,且立場完全相左的他。
湛夜來承認,對過去的他,她真的依然有所眷戀,畢竟,他曾給予她一千多個平凡,卻自在、快樂的日子。
但如今的他,已不再是過去那個將溫柔掩藏在淡漠下的勇夫,而現在的她,更不是當年那個純摯、天真的少女,可她,為何還是放不下他……
但終究是要放下的。
這兩年來的古怪糾纏,也確實到了該改變的時候了。
而這名女子的到來,或許便是上蒼給她的一個善意忠告——
告知她,時間,到了;緣分,盡了。
所以,她再不能任自己困於往事之中,忘了自己肩負的一切。
她,真的該抽身了……
這世上,並沒有太多人知曉湛夜來身懷的絕世武功是如何的驚人,所以在被那名什麼女子自以為迷昏,並被起止於一艘小木船上在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的湛夜來,根本沒有收到任何的傷害——
因為由那女子碰觸湛夜來之時身上傳來的氣場,她便明白那女子並無殺她之意,只想要她離開。
而湛夜來之所以將計就計,只因她需要時間來處理自己的心情,更需要借最純淨、強大的天地、海洋之氣,來淨化自己微微染了塵埃的心情,以及那些由最近壓力倍增的兄弟們,還有東門樾身上承載下來的所有濁氣。
是的,包括東門樾。
儘管他從不知道他自己身上的濁氣是多麼的錯亂、複雜與沉重,但湛夜來卻依然在明知他的存在會對己方帶來多大壓力的情況下,全部概括承受……
但縱使如此,湛夜來永遠不會,也不敢忘記自己「鬼族良心」的使命,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必須守護著那群兄弟,與他們肩並著肩,一起等待著那群現今仍被迫離散在外的萬千鬼族同胞,昂首挺立、堂堂正正重回天都家園的那一天!
就那樣獨自一人在那艘小木船中靜坐、冥思,忍受海洋之氣淨化自己的巨大痛意,待第四日日出之時,一艘路過的漁船發現了湛夜來,並暫時將她帶至了他們生活的小島上。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在那群善良島民的陪伴之下,湛夜來的身心終於緩緩清明,而更讓她意外的是,由島民的閒聊話語之中,她得知了失蹤一年的衛去雲的可能行蹤,在央求漁民將她送至清心島後,竟真的找到了他!
而後,在衛去雲及他的黑海船隊精心保護下,湛夜來安全地悄悄返抵天都城,此時,離她離去之時,已兩個月有餘。
在衛去雲與湛夜來歸來一個月後的某個深夜,所有的兄弟們齊聚在藍牆內喝了個大醉,而湛夜來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感受著他們的所有痛快與喜悅。
「那個臭傢伙呢?」酒過三巡,在知曉自己不在天都時所發生的一切後,衛去雲像是無意似的信口問道:「在我跟夫人都不在的時候幹了什麼好事?」
只不過衛去雲這個沒技巧的問法,問得所有人都想歎息,但又不自覺地望向湛夜來,因為自回到天都後,她幾乎絕口不提東門樾,而東門樾,也不曾再靠近藍牆一步。
「壞了我們三個布好的局,順帶替我們大家掃除了一個共同的禍害,真的說是戰功彪炳。」當然明白衛去雲的用意,所以雖然笨拙,但芮續風還是故意歎了口氣地配合演出。
「是啊!只不過短短兩個月,竟如此戰功彪炳……」沈惟明意味深長地望了湛夜來一眼後,淡淡笑道:「可真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
「還有啊!他這陣子都沒再讓我治過傷。」柳孤泉也傻呼呼地接著說道:「確實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
聽著這群兄弟們的對話,湛夜來臉上卻依然掛著淡淡的甜笑,但她的心底其實有些想苦笑。
他們到底是如何看待她與東門樾之間的關係啊?
更何況,他是他們的敵人吧?怎麼這群兄弟一個個都當他是自己人似的的談論著他、討伐著他,不僅語氣中沒有絲毫的敵意,有著的,反倒是種對不合群弟兄的抱怨。
但為何不?
據她所知,在與這群兄弟們交鋒時的東門樾,雖看似與他們鬥得火花四射,但行事卻相當光明磊落且樂在其中的,而偶爾一起聯手對付李東錦時,縱使雙方未曾透出半點訊息,卻配合得那樣精妙絕倫,分贓時更是分得賓主盡歡。
不過,像他那般出色的男子,本就不該是困於淺水中的潛龍,只是一直以來,他都不願走出那片泥沼,唯獨那偶發的人生刺激能讓他微微睜開慵懶的雙眸。
所以,她與他之間的一切,對他而言,本就是逢場作戲般的樂子,在他的心裡,她的藍牆之中、床紗之內,本就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
但算了,總有一天,這群兄弟們總會明白的,毋需她多語,終會明白的……
日子,就這麼靜靜過了下去,所有的人,似乎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軌道之中。
但半個月後的某一日,正當湛夜來坐在房內冥想時,一陣小步奔跑聲傳入她的耳內。
「夫人,他又來了!」就聽得阿滿姨氣急敗壞地在門外低喊道:「而且這回還酒氣熏天地坐在綠苑花園裡,怎麼叫都不應,更不讓人靠近!」
酒氣熏天?
東門樾不是向來不能喝酒的嗎?
一定出什麼事了,而且,還是非比尋常之事!
「我知道了,帶我過去,然後暫時請大夥兒都別靠近綠苑。」
急急由床上坐起,湛夜來低聲吩咐著阿滿姨,在阿滿姨的幫助下進到綠苑後,獨自一人向那酒氣濃得讓人心驚的位置走去。
聽到那小小的腳步聲,東門樾沒有回頭,只是將手中酒一回又一回地灌入口中,而背後更是隱隱傳來一股恍若要將來者全部斥退的強烈波動。
頂受住那股內力四處流竄的紛亂氣流,湛夜來一步步走至東門樾身旁,然後輕輕按住他的手背,感受著他身上混亂得更甚以往的氣場,以及一身濃得嗆鼻的酒味。
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東門樾望也沒望湛夜來一眼,而盯視著園中黑暗角落的渙散雙眸是那樣的渾濁、渾沌。
「你想喝酒喝吧!沒人想阻止你。」湛夜來在心中輕輕歎了口氣,「雖然你喝了已至少五升了。」
湛夜來恬靜的話語,東門樾恍若未聞,只是不斷往口中灌酒,而當酒瓶中的酒依然只剩一杯時,他突然取起地上的酒杯,將最後的酒斟入杯中,然後緩緩翻轉酒杯,讓杯中酒像祭奠般地灑向地面,而後,望著遠方夜空的神情是那樣的蕭瑟、蒼涼……
一語不發地伴著東門樾,湛夜來凝視著他所作的怪異舉動,聆聽著他濃重的呼吸聲,忍受著他身上傳來那股不受控制的混亂氣場衝撞,許久許久後,當他再度開口時,她的眼眸,瞬間酸澀了——
「喝吧!雲姐,整整四年了呢……」
是嗎?是今天啊?那溫柔如水的女子的祭日……
「不喝啊?是不想讓肚子裡的臭小子未出世就沾染酒氣嗎?」
上蒼啊!竟還有她與他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兒……
「你啊!就是傻……我早告訴你,老二那傢伙不是個好東西,可你就是不聽……才會在懷了他的孩兒後,被他那般狠心的毒殺……」或許是酒意作祟,或許是再承受不住壓抑在心底多年的痛與遺憾,東門樾凌亂地兀自喃喃,「若你聽我的話,若你腹中的孩兒是我的,你們大概就不會走了,而若你們不走,或許我還能……」
還能如何?東門樾雖沒有直接說出口,但湛夜來的淚,卻忍不住地低落了。
其實,她一直知道的,知道東門樾的妻妾之中,除了她,都與他其他的兄弟有染,可她,從不忍心告訴他。
但她卻完全不知曉,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你啊!就是傻……明知那人根本無心在你身上,卻還死心塌地,連到最後一刻都不曾埋怨……但何止是你啊……娘傻,爹傻,這世上的人,根本全是傻子……」東門樾不住望月狂笑著,「可向來自詡聰明的我,又如何?又如何啊……」
聽著那帶著濃濃自嘲的淒涼笑聲,感覺著身旁草石因他不受控制的內力而引起的震動,湛夜來的心,是那樣的痛,痛得她再不考慮地輕輕站起身,將他的頭擁在懷中……
因為他雖一直自稱自己無心,也一直表現得無心,但今日的湛夜來終於徹底明瞭,他的心,比任何人都柔軟,甚至脆弱。
但神志清明時的他,根本不可能說出這些話來,無論承受再大的壓力,就算心底再苦,也絕不會!
「雲姐,我至今沒有違背應下你那句『不可自己結束自己』的承諾,而你,也要牢記我的話……來生,做啥都行,就是千萬別再當人了……」
聽著東門樾口中喃喃吐出的瘋言瘋語,湛夜來總算明白了,明白為何一直以來,他只一心尋求刺激,什麼危險都不避,無論做什麼都不在乎!
因為原來,他的心,已苦、已絕望到根本不想存在於人世間了,但為了雲姐最後的話,他只能對一切無動於衷、無心無魂地木然過下去,直到那一天,真的到來。
上蒼,究竟這段日子裡,發生了什麼大事?竟讓他這般克制,並且在人前,甚至她面前,都絕不會流露出絲毫心事之人,走至如此這般的失控懸崖邊……
會是那名嗓音與雲姐神似的女子嗎?
是否他與那名女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不快?抑或是那名女子有了與雲姐相同般的作為,才會再度掀開了他心底壓抑許久的沉沉傷疤,讓他終於按耐不住的猛然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