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來背詩詞吧,起碼唐詩宋詞比較活潑可愛一點……
「李老師,你不會熱呀?」
「咦?」正默誦到巴山夜雨漲秋池,李星艾冷不防聽見右手邊的問話。
「大熱天裡圍絲巾,不會熱嗎?」同樣是新聘的女老師指指李星艾脖子上的絲巾,因為也感到無聊,所以小小聲與她咬耳朵解悶。
「啊……呃……呵呵,還好。」李星艾尷尬笑了幾聲,摸摸短髮。
昨天她忽然產生把長髮剪掉的念頭,當作是轉換心情,與以前的自己告別,於是下午冒險經過酒吧的巷道,到髮廊把長及腋窩的頭髮剪成梨花頭造型的短髮。
只不過,當她剪完頭髮,才領悟到自己實在太衝動了!她應該要等吻痕全部消失再剪,因為失去長髮遮蔽,萬一遮瑕膏「凸槌」該怎麼辦?
於是她花了幾十分鐘煩惱,最後決定靠絲巾「救援」。
只是雖然禮堂有開冷氣,溫度涼爽舒適,但外頭可是艷陽高照的八月天,這樣的天氣,脖子上還打條絲巾,真的很折磨人啊。
好不容易家長會長說完話,新上任的三位老師也輪流上台介紹完畢,司儀宣佈演講結束以後,李星艾坐在椅子上,等老師們散得差不多了,才拿起水桶包慢悠悠地起身離開。
當她跨出空調宜人舒適的禮堂,立刻被室外的艷陽照得一陣暈眩,腳步一退,不小心往後撞到人。
「啊,對不……哇啊……」回頭看清楚撞到的人,李星艾連連退幾步,當左腳絆到右腳,臀部即將與造景的碎石路面來個親密接觸時,對方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是他!是那個讓她永遠不想再見到的男人!
他怎麼會在這裡?難道他是這間學校的老師?不、不會吧?
李星艾知道自己的臉肯定像驚聲尖叫的鬼臉面具一樣可怕。
「你沒事吧?」他問,確定她站穩後,立刻鬆開握住她的手,親和有禮又略微生疏的態度,彷彿是對待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沒、沒事。」李星艾驚魂未定的倒退幾步,一時之間有些茫然。
原以為他會抓著她不放,將她拖到人煙稀少之地,報上次為了逃跑而傷害他的仇,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輕易就鬆開手……
難道,她認錯人了?
李星艾迅速瞥了眼他的左眼角,褐色的小淚痣讓她確定自己沒認錯人。
還是……他沒有認出她?
會是這樣嗎?
「邵老師,怎麼了嗎?」走在後方而差點撞上他的董歡走上前,見到李星艾時,微微一怔,微歪著腦袋想了想,隨即揚起笑容,「啊,你是剛才上台自我介紹的新老師。」
「啊,嗯,你好,我是李星艾。」
「你好,我叫董歡,他叫邵華謙,都是美術老師。」董歡熱絡地伸手與她互握,敏銳察覺到除了她以外的兩人似乎有些異樣,一雙眼滴溜溜在兩人身上打轉,見邵華謙眼皮眨也不眨的看著李星艾,而李星艾則是一臉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禁好奇地問:「你們……認識?」
李星艾還沒想到該怎麼回答,邵華謙就雙手一敲。
「我還在想,她怎麼這麼眼熟,原來是剛才有上台自我介紹的新任老師。」他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
「邵老師,前面的三個小時也就算了,你好歹在後面幾分鐘的時間稍微清醒一下,聽聽新老師的自我介紹吧,我們學校已經三年沒有新血加入,今年難得有新老師,多少給人家面子嘛。」董歡搖頭歎氣。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三個小時的演講多麼的精采絕倫,讓瞌睡蟲都忍不住一隻隻跳出來吵著要聽,趕都趕不走,我也很無奈啊。」邵華謙聳聳厚實的肩膀,對李星艾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李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在你自我介紹的時候打瞌睡,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吧。」
「沒關係沒關係。」李星艾雙手猛搖。所以他真的沒有認出她囉?是因為她剪掉長髮的關係嗎?太好了!剪頭髮果然是對的!
「但……」邵華謙搔搔下顎,凝視著眼前的圓潤人兒,「你有點面熟,我是不是曾經見過你?」
李星艾嚇得差點一蹦三千尺高。
「不不不,我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面!」所以你不用想了,就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
「嗯?是嗎?」
「是的是的!那個……兩位老師不好意思,我在趕時間,先離開了。」
董歡看著李星艾逃難似的背影,巴掌大的臉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們真的不認識?」她很懷疑。
「她說不認識,就不認識吧。」邵華謙咧開嘴,露出白燦燦的牙齒,目光牢牢定在李星艾的背影上,直到她消失不見,還捨不得收回視線。
所以是認識囉?董歡在心裡嘀咕,見邵華謙依然凝視著李星艾消失的轉角,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董歡,你覺不覺得她很有趣?」回想她剛才嚇到差點跳起來的模樣,邵華謙低笑起來。
「沒感覺。」董歡睨他一眼,哼了聲。
「是嗎?」邵華謙笑了兩聲,並不在意董歡的反應,他垂下眼,嘴角始終牽著若有所思的笑。
雖然邵華謙似乎不記得她這號人物,但李星艾心中仍是忐忑不安,拚命自我安慰著她教國文,他教美術,兩人是風馬牛不相及,所以在校園裡相遇次數應該是屈指可數時,命運的奇妙之處卻彰顯在她身上——往往你避之唯恐不及的對象,你總會倒霉地與他相遇。
她任課普通科一年級四個班級,邵華謙竟然與她擁有同樣的任課班級,更淒慘的是,她在這班連上國文兩節課,他便在隔壁班上兩節美術課,每當她下課走出教室,他就會跟著出現在走廊上,結果就造成她常常被迫與他一同回辦公室的討厭狀況出現。
如果是單一堂課,他雖然不會出現在隔壁班,但她只要往對面廣設科的教室望去,一定會看到他,只要他們視線對到,他還會笑容滿滿地向她點頭打招呼。
那明明和藹無比的笑,卻由於心理作用,看在李星艾眼裡實在論譎至極,讓她頭皮陣陣發麻。
命運捉弄人啊!
李星艾實在是欲哭無淚,覺得自己每天都因為他而心神緊繃、心驚膽戰,害怕他哪一天忽然「開竅」想起自己是誰。想想,他不是說過「你有點面熟」這句話嗎?這要她怎麼能夠放心!
不過,提心吊膽的日子倒也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在開學後第二周星期二下午第二堂課下課,李星艾走出教室,邵華謙毫無意外出現在她身旁,並且非常有男子氣概的替她拿略有重量的麥克風,她婉拒他的好意還被回絕,嗚……
李星艾認命地距離他約半個肩膀,一路沉默走著,直到兩人遠離操場,走在通往辦公室長廊上,邵華謙忽然憂鬱地開口。
「李老師,不知道跟你說這件事是否適合?我上個月底在桃園市區遇見一位讓我怦然心動卻又咬牙切齒的女孩。」
他的聲音又低又輕,但聽在李星艾耳裡簡直是晴天裡劈下的巨雷,轟得她腦袋一陣暈眩,心臟開始怦怦怦怦加速跳動,寒毛根根豎起,心裡頭彷彿吊著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
「是、是嗎?為什麼怦然心動又咬牙切齒?」為什麼忽然說這個?因為他開始懷疑起她,於是拐彎子探問嗎?
「李老師,抱歉,這種事情不方便明說。」邵華謙露出歉然的笑容,「我只能告訴你,我遇見那女孩,就好像童話故事裡王子遇見灰姑娘。灰姑娘留下美好的記憶給王子,然後消失無蹤,而那位女孩留下美好的記憶給我後,也同樣逃離我身邊。」
「你……可以去找她啊。」李星艾偷偷睨看他,發現他一臉落寞,半點也沒有「逼供」自己的樣子,原本緊張的情緒稍微放鬆下來。
「我很想,但沒辦法。王子有灰姑娘的玻璃鞋,我卻沒有屬於女孩的玻璃鞋,就算有,人海茫茫,也不知從何找起?其實,她逃離開我之後的幾天,我不斷在遇見她的地方打轉,可是始終沒再遇見那女孩。雖然是在桃園市遇見,但說不定她是其它縣市的人,早就回到屬於她的地方……台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找人也不容易啊!」他幽幽輕歎。
他這樣說,就表示他真的不知道那位女主角就是她囉?
哦哦哦,萬歲、萬歲、萬歲!
李星艾開心極了,在心裡猛撒小花,還一圈一圈快樂旋轉。
邵華謙見她想笑,卻又極力咬唇克制的傻樣子,眼皮微微垂下,嘴角輕輕往上勾了勾,「唉,經此一事,我忽然覺得世間美好的事物猶如曇花一現,迅速而短暫,只能回憶……抱歉,李老師,讓你聽我的心事,只是這件事情一直掛在心裡很悶很煩,所以我……」
「噢,沒關係沒關係。」李星艾努力抑制不讓嘴角上揚,畢竟人家在說心事,總不能笑咧咧,就算開心於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就是女主角,也必須克制到回辦公室再偷笑才行,噗噗噗噗……
「那個……咳……邵老師,你就放寬心吧,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如果你和那位女孩有緣,總會再見面的。」她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心情非常愉悅地拍拍他的肩膀。
「謝謝你,李老師。」邵華謙露出「你說的對」的釋然微笑。
「不用道謝啦,邵老師太客氣了。」我才要謝謝你說心事給我聽,讓我百分之百確定你真的忘記我了!她現在滿心歡騰地好想跑到山谷大喊「我出運了」!噢!言情小說的作者們,你們老是愛寫男主角認出女主角的劇情,我現在一點都不怪你們不符合現實的亂亂寫,誤導善良讀者喔,哈哈哈……
「啊,辦公室到了,謝謝你幫我拿麥克風。」她一臉陽光普照。
「不會。」邵華謙維持溫和的笑意,見她開心到一蹦一跳進入辦公室後,才緩步往隔壁的藝能科老師辦公室走去,嘴角弧度在她見不到的此時,愈揚愈大。
因為「心事事件」的發生,讓李星艾對邵華謙百分之百徹底卸下心防,面對他時,不再如驚弓之鳥般地小心謹慎,與他聊天的時間漸漸加長,話題也漸漸廣闊起來。
李星艾發現邵華謙這個人其實很幽默、健談好相處,和他聊天很愉快,非常非常愉快。
她承認自己本性是一個思緒非常「跳」的人,有時講A,她可以跳到B,聊B,她可以扯到C,外加一點天馬行空的幻想,以及自己發明的理論。
只是這種「跳躍型思考」,除非面對死黨,她才會表現出來,當面對家人啦、一般朋友啦、同事啦,甚至是前男友陸豐光,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本能地把這個特殊能力隱藏起來,成為一位「正正經經」的人。
可是,很奇怪,邵華謙卻被她的本能納在「死黨」那塊區域,和他聊天時,她毫無規矩的思考模式就會自動展現,而他總會陪她東跳西跳,瞎扯理論,甚至比死黨們更高竿,有時還會對她的怪異理論發表評論,讓她產生一種伯牙遇見鍾子期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