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聽著柳孤泉一口氣說完的話,譚雪緩緩轉頭望向月噙香,眼中的淚依然沒有停歇,「真的嗎……」
「是真的,雪姑娘,所以請你千萬放寬心。」輕輕為譚雪拭去淚,月噙香誠摯至極地說道:「這傢伙雖然愣歸愣,但我保證,他的醫術絕對比他那不入流的演技好上千萬倍!」
聽著月噙香那令人安心的話語,再回想起那天都城民對柳孤泉「閻王令止鬼差離」的稱頌,譚雪眼中的淚終於微微止住,「我能請問柳御醫一件事嗎?」
「雪姑娘請說。」聽到譚雪的話後,柳孤泉連忙說道。
「他是什麼時候服用清明草的?」
是的,什麼時候。
因為這個「什麼時候」,對釐清她心中這些天以來一直無法想通的死結來說,具有著極為重大的意義。
「半年前。」柳孤泉想都沒想就回答道。
「半年前……」譚雪喃喃說道。
半年前,也就是她更名為譚絲羽後,他再度出現在她眼前之時。
而若他是半年前才服下的清明草,那麼,兩年前他做那樣的決定之時……
「是的,那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今天,更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可以陪在你身旁。」恍若早明白譚雪心中所思,月噙香對她輕輕點了點頭,而眼眸之中,存在著一股濃濃的心疼與無奈,「所以為了怕你再一回體會失去的痛苦,又一次感受到孤單的寂寞,更捨不得你為過去的事自責、悔恨,他只好忍痛做下那個決定。」
是嗎?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不是不想陪她,而是不知還能陪她多久、保護她多久……
而他這樣細心的溫柔,她竟沒有看出來,還那樣指責著他、辱罵他……
「半年前的那一天,他很開心。」在譚雪又自責又心痛的低泣聲中,柳孤泉吸鼻子的聲音突然在空氣間響起,「我這輩子從沒看過他那樣開心過。」
「那自是因為,他終於可以再度陪在雪姑娘身旁,不必再有任何的擔憂與害怕了……」月噙香說著說著,眼眶也紅了。
原來,是這樣。
原來,在明白自己過去的擔憂原由已不存在後,他立即就來到了她的身旁,可那時的她不知,那時的她完全不明瞭……
「但我為什麼可以清醒……」在知曉了一切之後,譚雪又哭又笑地拉著月噙香的手問道:「又為什麼不早一點清醒……」
「據染姑娘說,當初,她實在不忍見你倆此生永不相識,所以她便暗地請染族婆婆在作法時,留下了一個扣,若聿樊不幸離開人世,這個扣將永遠不會啟動,但若聿樊平安於世,而這個扣又被觸及時,你的記憶,便會慢慢回復。」月噙香輕輕說道。
「這個扣是……」譚雪急忙追問著。
「這個扣便是……」望著譚雪,月噙香含淚的眼眸是那樣溫柔,「你再度戀上他時……」
「我再度……戀上他時……」譚雪喃喃重複著月噙香的話,然後驀地笑了,笑得那樣絕美。
原來,她再度戀上他了,在他這半年多來默默的溫柔與陪伴下,在得知他對她成親之事只有「知道了」這三個字而暗自心痛的那一刻,所以她才會作那個夢,想起所有過往的一切。
若真是這樣,那麼他的出現,是否是希望她能再度戀上他……
「雪姑娘,我們有事必須先返回御醫苑,但無論何時,只要你需要幫忙,儘管遣人到御醫苑來喚我們,我們一定到。」
說完了這句話後,月噙香與柳孤泉便一同離去了。
坐在床旁,望著躺在黑色被褥中,臉色更顯蒼白的芮聿樊,譚雪的心,痛得幾乎無法自己,更自責得無法自己。
都怪她!
要不是她那時太過情緒化,一股腦地將心痛發洩在他的身上,如今的他,也不會緊閉著他那雙清澈、清明又溫柔的眸子,任他那已漸漸呈現健康膚色的俊顏上,再染上一抹蒼白。
但還來得及!
只要他還在,還有一點點在乎她,那麼她永遠、永遠,都會陪在他身旁……
整整五天,譚雪都沒有離開芮聿樊的床旁。
她日日為他擦澡、餵藥,夜夜陪在他的身旁,只為在他睜開眼的那一剎那,他可以望見她……
譚雪不否認自己心底有些忐忑,忐忑自己的愛對他來說太厚、太沉重,畢竟自認識他以來,他一直是那樣的雲淡風清,從不曾主動留過她,更不曾主動愛憐她,就算他倆那曾經的一回歡愛,他也是為她所迫而不得不為。
他的溫柔,她全明白,但他的溫柔之中,究竟有沒有潛藏著如她一般的愛戀,她真的不知曉。
但這又如何?
只要他還在她身旁,她還能看得見他、聽得見他,這就夠了,徹徹底底的足夠了……
靜靜地由床旁站起,譚雪伸了個懶腰,然後在手指碰觸到一旁的床柱時,發現到那原本盤整的床紗輕輕地罩落了下來。
這就是他的房間嗎?還是這樣的機關處處……
好奇地望著這間自己從未進入過、獨屬於芮聿樊的睡房,譚雪一點都不訝異它的簡潔與質樸,甚至空曠。
唯一讓譚雪覺得古怪的是,這屋中唯一的一張座椅,卻是面對著一面白牆,而由那張座椅上坐墊的磨損程度看來,芮聿樊其實是經常坐在這裡的。
悄悄站起身走向那張座椅,譚雪輕撫著椅背,想像著芮聿樊坐在椅中的模樣。
他是笑著的,還是皺著眉的?他是發傻著的,還是正在思考著的?
而坐在這張座椅上的他,眼裡看到的又會是什麼?一面白牆,一方淨土,還是一個世界……
終於,還是忍不住地想明白芮聿樊那麼多個夜裡,究竟看到的是什麼,更想讓自己感覺到他曾經的存在,所以,譚雪輕輕地坐至了座椅上,將手按至扶椅上後,發現眼前的那道白牆開始動了!
白牆緩緩的旋轉著,當白牆的秘密整個展現至眼前時,譚雪的淚,忍不住潰堤了。
那是一張畫像,一張大大的、栩栩如生的畫像——她穿著飛靴的畫像。
畫像中的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頭青絲隨風飛揚。
在畫像右上角,寫著兩字——「譚雪」,右下角的落款人正是芮聿樊,而畫紙上的斑駁與昏黃,都再再昭示著她,這畫,已存在許久了……
除此之外,畫像兩旁的小櫃格裡,還放滿了曾經他做給她的飛靴、防身小武器、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以及一本厚厚的冊子。
顫抖著手端起冊子,望著裡面的日期,以及一字一句的真摯愛戀,譚雪的淚,一滴滴地落在其中。
上蒼,這麼多個夜裡,他都是一個人靜靜坐在這裡望著她的畫像,靜靜地寫著對她的思念嗎?
上蒼,在那無法與她相見的五百多個日子裡,在他明白自己的生命即將緩緩消逝的歲月中,在他根本無法確定她是否會再想起他之時,這竟是他唯一無法停歇的想望的慰藉……
忍不住走回床邊,譚雪緊握住他的手,任淚,一點一滴地落在他的手、他的頰、他的床……
回想起仇愬曾經說過的「合光同塵」與「置之死地然後生」,再念及今日的自己,譚雪徹底明白了芮聿樊當時那無法言說,卻如海般深刻的溫柔。
他不是不懂,只是過去的他不敢懂、不能懂,也無法像常人一般的表達他的在乎,而如今的他,在她未曾憶起過去之時,更不敢輕易透露一絲一毫。
這樣的男子,她怎能不愛、怎能不憐、怎能不心動……
……
這一夜,他用著各種不同的姿勢,在房內的不同角落佔有著她、愛憐著她,直至最後的徹底釋放,都不曾放開過她的手,直至天明……
當午後的屋外響起陣陣知了聲時,芮聿樊終於安穩地由夢中恍恍醒來。
「雪兒……」
緩緩睜開眼的他,望著懷中睡得沉沉的女子,滿足地低喃了一聲,在輕吻了她的頰、她的頸,並將她攬得更緊後,安然地再度閉上眼眸。
「雪兒?!」
但不一會兒,芮聿樊便倏地瞪大了眼眸坐起身,望著原本在他懷中沉睡的譚雪眼皮動了動後,也緩緩睜開雙眸,並在發現他的存在後,努力想坐起。
「唔……」努力坐起的譚雪,不知為何有些痛苦地輕喃了一聲。
望著由她身上掉落的黑色絲被下,她雪白柔肌上,胸前、頸項、乳上、後肩、腰肢,甚至大腿內側那被自己印下的點點紅印,芮聿樊的腦子瞬間空白了。
上蒼,昨夜那不是夢,這……是他……都是他……
因震驚而靜默了許久許久後,芮聿樊終於艱難地開口了,嗓音是那樣瘖啞,「你……還好嗎?」
上蒼,他問什麼傻問題,都被他蹂躪成這樣了,還能好嗎?
而他怎麼會那樣的孟浪,竟那麼放肆、激狂地佔有了她一整夜……
「嗯……」不敢抬頭望向芮聿樊此刻的神情,所以譚雪只能低垂下頭輕應一聲。
聽著譚雪的回答,盯著她不敢望向自己的絕美臉頰上的點點輕紅,芮聿樊的腦子終於開始運轉。
她似乎沒有責怪他,而且他剛剛才發現,自己的身上,似乎也留有與他留在她身上那般相似的紅印。
若她身上的紅印是他留下的,那麼他身上的不就是……
眼眸突然掃及床紗帳外那面那麼多日子以來,他用以獨自四年她,而如今已完全呈現的秘密牆面,芮聿樊恍恍明白了。
「我昨晚的放肆與孟浪……」當徹底回想起昨夜的一切,並確認其為真實之後,芮聿樊雖有些難以置信,但心底卻緩緩湧出一陣狂喜,然後在狂喜中,緩緩伸出顫抖的手,輕撫著譚雪的臉,「傷到你了嗎?」
將臉靠在那溫暖又顫抖的大掌上,譚雪滿臉通紅地輕搖螓首,「只是……有點累……」
「那……」
譚雪那又羞又怯,又甜又幸福的嬌美神態,讓芮聿樊幾乎癡了。
屋內,突然又變得靜默了,靜默得令芮聿樊及譚雪幾乎都聽得到自己及對方劇烈的心跳聲。
其實譚雪好怕,好怕他道歉,因為他若道歉,就表示他的心中還有顧忌,還不明瞭她的心、她的情。
但他沒有道歉,只是俊臉微紅,眼底含著一抹狂喜,不斷用大掌輕撫、愛憐著她嫣紅的頰。
他明白了,是嗎?明白了,是嗎……
「我不想再等了,嫁給我吧!」
「我不想再等了,娶了我吧!」
許久許久之後,空氣中響起了兩個聲音,而後,兩個人同時間都愣住了,然後一起在淚眼婆娑間給了對方自己的回答——
「好……」
「好……」
而在這一聲「好」後,來那個人的目光繼續交纏,再也分不開。
「答應娶我……便不可反悔……」愛戀至極地凝視著芮聿樊,譚雪輕輕伸出顫抖的小手,覆住他那一直愛憐著她臉頰的大掌。
「永不反悔。」纏綿至極地凝視著譚雪,芮聿樊笑得溫柔又執著。
「怕我痛,就握住我的手。」再伸出另一隻手,譚雪緩緩伸向芮聿樊。
「永遠不再放……」輕握住譚雪的手,芮聿樊與她十指交纏,俊目朦朧,「也永遠不再讓你痛……」
「怕我哭,就把肩膀借給我。」將頭倚在芮聿樊肩上,譚雪任淚全灑落在他的肩上。
「何時想哭,我都在。」芮聿樊的嗓音是那麼瘖啞,那般柔情。
「永遠永遠……都不許……再讓我忘了你……」
「永遠永遠……都不許……再讓你忘了我……」
在彼此的誓言中,芮聿樊與譚雪在淚眼模糊中緊緊相擁,只為了這遲了兩年,卻再無距離、再無芥蒂,並終於可以持續一生一世的深深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