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我很幸福,這是我想要的結局
    阮阮的腿傷也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恢復,石膏拆掉一陣之後,行動已經沒有大礙。鄭微老說阮阮在家都快長出青苔了,阮阮便在週五約了她一起到左岸吃晚飯。

    見面之後,阮阮說:「你最好別再瘦下去了,眼睛就佔了整張臉的三分之一,看上去像靈異片女主角。」

    鄭微摸著自己的臉,「我以前小包子臉,那叫青春美少女,現在總算沒了嬰兒肥,就成古典美女了。」

    阮阮撲哧一笑,繼而問道:「林靜還沒打電話給你?」

    鄭微搖頭。

    「看來是真的被你惹惱了,你也算完成了一個壯舉,修養再好,情商再高的人遇到你都得栽。」

    鄭微白了阮阮一眼,「你怎麼老胳膊肘往外拐呀,他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你淨幫他說話。」

    阮阮喝了一口水,認真地說:「說實話你又不愛聽,林靜對你不錯,你自己應該也感覺得到。你得到了一顆鑽石,只管帶上就好,又何必追究它從哪裡來,為什麼落到你的手上呢。」

    鄭微說:「他是什麼都好,好得都無可挑剔了,但是他的感情太過於理智和冷靜,我總覺得看不透他,這讓我害怕。」

    「你對他苛求,就證明你心裡有了期待,林靜會生氣,就證明他在這段關係中也沒你想的那麼理智。既然這樣,幹嗎為難自己,暫且不管有多少愛,你們過去和現在的感情還不足夠好好過一輩子嗎?」

    「一輩子,就像你跟吳江那樣的一輩子嗎?」鄭微在阮阮面前一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話出了口才知道有可能傷人。

    阮阮看著玻璃杯裡的氣泡,說:「幸福就是求仁得仁。我嫁給吳江之前,他也沒有避諱自己結婚就是想要個家庭,而我也一樣,現在又有什麼不知足的呢?微微,我來之前剛在家做了個早孕檢驗,我懷孕了,我終於可以做媽媽了。」

    鄭微聞言頓時喜極,她是為阮阮高興,因為知道阮阮是多希望有個孩子,「很久沒有聽到好的消息了。太好了,我要做阿姨。不,我應該是乾媽……你告訴吳江了沒有?」

    阮阮笑著說:「還沒有,不急,等我去醫院得到化驗的結果再告訴他都不遲。」

    鄭微跟阮阮從十七八歲一路走過來,她看得出阮阮的笑容背後似有心事,「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阮阮沉默了一會,坦然對鄭微說:「昨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世永打來的,大概是從別人那裡問到我的手機號碼。」他說他快要結婚了。」

    「趙世永?」鄭微變色,「那個臭男人,他想幹嗎?」

    「他告訴我,他要結婚了。」

    鄭微怒道:「他結婚就儘管結去,專程打電話告訴你又是什麼意思,不會是玩什麼花招吧?」

    阮阮搖頭,「他再怎麼不好,說到底也不是個壞人……我接到電話的時候,竟然記不起來我們多久沒見了,三年還是四年?他也該結婚了。」

    「阮阮,你應該慶幸跟他結婚的人不是你,他哪點配得上你。我要是他,就識趣地徹底消失在你面前,居然還特意打電話來告訴你婚訊,真是太不要臉了——對了,他打電話不會還有別的事吧?」

    「他說,結婚之前,很想再見我一面。」

    鄭微用力一拍桌子,「簡直是無恥,這種要求也提得出來,瘋了才會去!阮阮,你肯定拒絕了他,是吧?」

    阮阮靠在椅背上,說出的話讓鄭微目瞪口呆,「微微,你說的沒錯,瘋了才會去……可是我想去。」

    鄭微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要去見他?為什麼呀?見了面又能怎麼樣?不行,你不能做傻事,就算你不打算要吳江,也不能找趙世永呀,你忘了他以前是怎麼對你嗎?一個男人一時不負責任,一世都是這樣。何況你還有孩子,你跟他去了,孩子該怎麼辦?」

    阮阮理解鄭微的激動,她低下頭去笑了笑,「你先別急,我沒打算拋夫棄子地跟他去做亡命鴛鴦,你忘了,他也是快要結婚的人了。我只不過想要去看看他,當初離開的時候太過倉促,總覺得很多事情都還在心裡,見一面也好,就當說聲再見。我們說好在S市就見一面,然後各自回到原來的地方。」

    鄭微茫然,她曾經以為阮阮的心就是一口古井裡的水,原來只不過把波瀾藏在了看不見的地方。「見一面又能怎麼樣,你一向理智,難道連這個問題都看不明白?」

    阮阮抬頭看著鄭微的時候,有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當初失去孩子時那麼慘痛,她也沒有流淚。「見一面是不能怎麼樣,我也沒有想過要怎麼樣。四年了,我過得不壞,也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他,可在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我才忽然又覺得自己的血是熱的,才覺得我的心還會跳。他即使有千般不好,萬般辜負,畢竟是我愛過的人,除了趙世永,我再也愛不了別人了。微微,我理智得太久,如果我的一生都要這麼過下去,趁我還沒有老到雞皮鶴髮,趁他還沒有成為別人的丈夫,我想要好好看看他,然後才能回來,死心塌地繼續做一個好妻子,好媽媽,直到老死。你能明白嗎?」

    鄭微垂下頭去沉默,如果她不明白,也不會覺得淒涼。愛情是足以焚身的烈火,不管是聰明人還是笨蛋,愛上了,都成了飛蛾。誰都知道撲過去會成為飛灰,但那又怎麼樣,百年之後,不管燃燒過與否,我們都將成為塵土。

    「什麼時候走?機票訂好了沒有?」她說服自己,阮阮的決定也許是對的。

    阮阮擦乾眼淚笑著說:「我坐火車去。就像以前那些週末一樣坐三個小時火車去看他,這也是最後一次了。明天就走。」

    「那吳江那邊會不會介意?」鄭微有些擔憂。

    阮阮說:「我說去看個朋友,他是不會追問的。」

    鄭微的手機在包裡震動,她心念一動,接起來卻發現是好一段時間沒見了的老張。老張同學在校時成績不怎麼樣,一不留神還留了一級,出到社會上卻如魚得水,混得風聲水起。他不像大多數同學校友一樣,畢了業就削減了腦袋往大公司裡鑽,而是幹起了倒賣建材的行當,開始的時候只是小打小鬧,風裡來雨裡去地混個餬口,但是他頭腦靈活,交際廣泛,為人又仗義豁達,在建築行業,好人脈就意味著錢財,所以這幾年老張的買賣做得越來越大,儼然已經是小老闆的模樣。他讀書比鄭微她們晚,又在學校耽擱了一年,現在已經快三十歲的人了,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女朋友倒是走馬燈一樣的換,就是定不下來。

    鄭微跟老張一向投緣,這幾年也沒斷了聯繫,總是隔三差五地出去一起喝喝小酒。在鄭微相親不斷失敗的那段時間,老張還和她開玩笑地約定,要是再過十年,他未娶她未嫁,就乾脆兩人湊合著過日子,好歹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張說:「我剛才在左岸的一樓大廳看到一個人背影很像你,當時跟客戶在一起,正想叫住你,一轉頭人就不見了。你現在是不是在左岸?」

    鄭微說:「那你應該沒看錯人,我在二樓吃飯,跟阮阮在一起。」

    「正好我剛喝了一輪,肚子裡除了酒精別的都沒有。要不我過去給你們挨個桌邊?」老張一點也不客氣。

    「你等一下啊。」鄭微摀住電話,笑著對阮阮說,「是老張那傢伙,這麼巧也在左岸呢,說要跟我們一起吃飯,你看怎麼樣?」

    阮阮說:「這有什麼關係,畢業後我都沒再見過老張了,快叫他過來吧。」

    老張風風火火趕到的時候,阮阮的臉上已看不到淚痕。他一坐下來,就誇張地看著阮阮,「今天真有福氣,兩大美女陪我用餐,阮阮,好幾年不見,越來越美麗動人了,讓哥哥我後悔當年沒下手啊,不過看你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鄭微指著老張說,「你放什麼心呀,真當你是賈寶玉了?飯還沒吃,口水就流了一地。」

    阮阮只是笑。

    老張嘴裡含著剛點的飯菜,不忘對鄭微說道:「微微你可是比我上次見你瘦多了,女孩子還有有點肉好,抱上去都舒服。」

    「別狗嘴吐不出象牙。」鄭微白了他一眼。

    有老張在中間插科打諢,時間過得很快,阮阮看了看表,「我看我得先回去了,要不你們繼續聊,我先走一步?」

    鄭微說:「對哦,你明天還要趕火車,我跟你一塊走吧。老張,你繼續花天酒地去吧。」

    「這哪能呀。」老張也站了起來,「我送你們回去。」

    「你都喝了酒,還能開車嗎?」鄭微表示懷疑。

    老張哈哈地笑,「離喝醉還遠著呢。別跟我客氣啊,跟我客氣就是不把我老張當人看。」

    鄭微無所謂,阮阮也不是矯情的人,她腳傷剛恢復,並沒有自己開車。

    下樓的時候,老張也看出阮阮行動還有些不便,就問起了原委,阮阮如實說是在家摔了一跤,老張心疼咋舌的樣子讓鄭微笑了很久。

    「我要是把這麼個好女人娶回家,非天天捧在手裡不可,就算是要摔跤,我也得做人肉墊子,哪捨得讓你磕著碰著。」

    阮阮說:「那你也趕緊找一個吧,世上的好女人多著呢。」

    老張嬉皮笑臉地說道:「男人一旦見過了玫瑰,其餘的女人都是野草。對了,阮阮你明天什麼時候的火車,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何必麻煩呢,我在樓下叫車就行了。」

    老張取了車出來,先把阮阮順路送回了家,然後再把鄭微兜到她宿舍樓下。

    鄭微下車前,老張熄了火,閒聊般說道:「前段時間我在一個招投標會議上遇到了阿正,才知道你們現在居然在同一個地方上班,也夠難為的了。那天我請他喝酒,順便恭喜他榮升,結果他喝得一塌糊塗。你是知道他這個人的,什麼事都放在心裡,偏偏對自己要求得太多,能讓他難受成這樣的人,我看也沒有多少個。」

    鄭微不怎麼想聽,「別跟我說這個,沒意思。」

    「說實在的,我算是一直看著你們兩個過來的,阿正和你都是我老張的朋友,我不想多事摻和,也沒有把你們硬送作堆的意思,只不過看到朋友不開心,就覺得自己心裡憋得慌。聽說你又找了一個,那男的還是檢察院的?唉,要我說啊,好的話就趕緊定下來吧,女人最要緊歸宿好,你要是過得好,把婚給結了,那邊也好斷了個念想。」

    鄭微嗤笑,「得不到才會念想,送上門去他未必真的會要。功名利祿在手,就偶爾嗟歎往昔,有些人,要的也僅僅是念想而已。」

    「你還別惱,那天他喝多了之後,我就是這麼勸他的,男人嘛,誰沒個初戀忘不了。你猜他怎麼說,他吐字不清地說那不是他的初戀,是末戀。我想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你說他那麼心氣高的一個人,弄成這樣,不是造孽嗎?」

    鄭微在臉上抹了一把,「老張,你車上空調開得太涼了。我上去了,你回去小心點,沒事別喝那麼多,小心沒娶老婆就喝死你。」

    老張大笑,「我這樣的人要是娶了老婆才是暴殄天物呢。回去吧,下回再一起吃飯。」

    G市開往S市的城際列車還是在下午六點多始發,大約到了上車的時間,鄭微給阮阮打了個電話。阮阮說她已經在車上了,出門的時候在小區門口遇上了老張,非把她送到了車站,再親自送到月台。

    「那我就放心了,你的腿,還有肚子裡的寶寶都要留點神。早去早回吧,趙世永要是敢欺負你,你可別給他機會啊。」鄭微說。

    「沒事的,別想得那麼可怕。車要開了,我回來後再打電話給你。」火車的汽笛聲在催,阮阮的聲音是愉悅而輕快的,這讓鄭微彷彿覺得時光倒流到當年,沉浸在愛情甜蜜裡的阮阮風雨無阻地去趕她的火車。

    這時鄭微也開始覺得,即使她赴的是一個沒有意義的約會,但為了這一刻的快樂,還有什麼不值得的?

    彷彿心靈相通一般,阮阮在掛電話前輕輕說了一句,「微微,我現在覺得幸福。」

    鄭微在大院食堂裡解決了自己的晚餐,回去洗了個澡,就躺在床上用筆記本電腦看電影。很奇怪,千看不厭的《大話西遊》這天晚上也沒能讓她笑出聲來,心裡莫名地悶得慌。

    紫霞仙子說:「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局。」鄭微迷迷糊糊地睡去,夢裡輾轉不安。

    半夜,手機鈴聲將鄭微驚醒,本來就睡得很淺,靜悄悄的夜裡突兀的音樂聲更讓她莫名得心驚。

    鄭微最怕半夜的電話,總覺得那是什麼不好的事發生的前兆。上一次午夜被電話驚醒,是媽媽在家胃出血,被送到醫院急救,現在想起還驚魂未定。但是她更不想關機睡覺,總害怕會錯過什麼。

    手機屏幕顯示的是個陌生的電話,鄭微有些懷疑是**彩信息,不過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喂,請問是鄭微鄭小姐嗎?」電話那頭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鄭微的心像被鼠寶的爪子撓了一下,「我是,你哪位。」

    「我是××公安局××分局的幹警,請問你是不是阮莞的家屬或朋友,她現在人在××醫院,傷得很嚴重,你的號碼是她手機裡最後一條通話記錄,能否麻煩你代為通知她的家屬,盡快趕到××醫院急診室。」

    鄭微的腦子轟的一聲,後面那個幹警說了什麼完全聽不清了。她所有不安的預感在這一刻都得到了印證,跌跌撞撞地披上外套,抓起包就往醫院跑。

    上了出租車,司機問,「請問要去哪裡?」

    鄭微機械地回答,「××醫院,麻煩快一點。」

    司機在後視鏡看到了她的模樣,問了句,「小姐你沒事吧?」

    「我有什麼事?」鄭微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自己整張臉都是濕答答的。不會有事的,誰都不會有事!阮阮這樣的一個人,老天也會庇護的。

    她這才想起要給吳江打電話,阮阮所在的醫院並不是吳江工作的地方,他接到電話也嚇了一跳,說立刻就會趕過去。

    鄭微一路飛奔到急症室,手術室裡的燈是亮著的,門口站著好幾個帶著大蓋帽,穿著不同警服的人。

    「阮莞是不是在裡面?」鄭微白著一張臉問。

    幾個大蓋帽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個看上去像是負責人的打量了鄭微一會,「請問你是……」

    「我是鄭微,她的好朋友。她到底怎麼樣,不會很嚴重吧?到底出了什麼事,她上火車之前還是好好的。」

    那個負責人神情嚴峻地把事情的原委跟她說了一遍,其實過程很簡單,火車開到將近一個多小時的時候,鐵路公安局的警察在車廂裡發現了一名重案通緝犯。在逮捕的過程中,那名歹徒竭力反抗逃脫,並且手中持有凶器。參與圍捕的幹警中有一名年輕的警員,年輕衝動,一時情急之下居然不顧規定在人群密集的車廂裡開了兩槍,一槍正中歹徒後背,另一槍則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在慌亂的人群中閃躲不及的阮阮。

    「這是我們工作的重大失誤,真的很抱歉。開槍的幹警已經被拘留,醫生也在對阮小姐進行全力的搶救。關於這件事,我們一定會給家屬一個交代。」

    鄭微欲哭無淚,警匪追逐,槍戰上演,這是多麼遙遠的事情,好像只應該出現在電視劇裡。而她和阮阮都只是普通人,平凡地生活,掙扎著去討一點小幸福,然後甘之若飴,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在她身邊,發生在她最最要好的朋友身上。槍傷!阮阮那麼柔弱的身體,還懷著剛滿月的孩子……她靠在急症室的牆上,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鄭小姐,還好吧。」她在朦朧的視線中看著重疊的焦慮面孔。

    「車上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她?」子彈是不長眼睛的,難道老天也看不見嗎,這樣對待一個懷揣著最後一點甜蜜的女人又是為什麼?

    鄭微手忙腳亂地擦眼淚,心裡默念:定可以度過這一關的,阮阮是這樣,孩子也是!

    她沒有宗教信仰,但是所有的神佛不都應該站在善良的人這邊嗎?

    手術室燈終於滅了,白大褂上血跡斑斑的醫生走了出來。鄭微屏住呼吸,聽到醫生清晰地說:「很抱歉,子彈嵌在心臟三尖瓣膈瓣,我們通過手術切開右房後,發現彈頭殘片沒入心臟表面難以取出,病人送來的時候已有心包填塞心源性休克,由於彈頭引起的室顫,最後還是搶救無效。請問哪位是死者的親友?」

    鄭微的心裡有一面鏡子,被人重重一擊,震耳欲聾的巨響之後,是無數細碎的破裂聲,延綿不絕。

    醫生的嘴巴一張一合,她只聽懂了一個詞:死者!

    美麗通透的阮阮,陪著鄭微走過青春歲月的阮阮,成了醫生口中的「死者」,鄭微第一次發現,白色原來是世界上最絕望的顏色。

    身邊的大蓋帽臉色也變了,有的相互交頭接耳,有的在跟醫生交涉,還有的似乎在安慰她。鄭微渾然未覺,指甲牽進了掌心的肉裡,痛也是鈍鈍的。她在短暫的靜默後爆發出一聲磣人的號哭,她的阮阮,她對幸福的那點期待再也回不來了。

    鄭微不顧一切地痛哭,迸發的眼淚能否把心中的苦痛沖刷至稀薄?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願望無疾而終,但是不應該是阮阮,她本應該過著最平靜的生活,現在卻為了一個完全沒有理由的意外死在了手術台。

    熟悉的電話鈴聲在鄭微對面的那個警察手裡響起,「……我們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相信著愛能永久啊……」這首《我們都是好孩子》是阮阮最喜歡的一首歌,還是鄭微替她下載的手機鈴聲。

    那個警察打開手機,「是一個叫趙世永打開的,你要不要接一下?」

    鄭微這才想起了也許還在S市苦苦等待的趙世永。「我接。」她拿過電話,「喂」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痛哭讓她的聲音改變,趙世永居然分辨不出電話那頭並非阮阮,他吞吞吐吐地說:「阮阮,對不起,我未婚妻和我媽今天忽然到我這裡開,我現在暫時去不了S市,你能不能等我一天,我明天馬上飛過去,一定要等我……」

    如果趙世永此刻站在鄭微的面前,她毫不懷疑自己克制不了撕碎他的**。

    「你沒來!」

    是他給了阮阮一個不得不赴的約定,而他居然沒有來。鄭微在流著淚長長地歎息。

    趙世永終於聽出了不對勁的地方,「你不是阮阮?鄭微?是鄭微嗎?阮阮在哪裡?她是不是不想再聽我的電話,你告訴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讓她等我。」

    「她等不了你了。」鄭微咬著自己食指的關節,才能讓聲音連貫。

    「你是在哭?出了什麼事?」趙世永也開始害怕。

    「阮阮她死了。」

    電話那段安靜得詭異。

    鄭微忽然哭不出來了,這就是阮阮愛著的男人,她飛蛾撲火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男人?他甚至不配做火焰,只不是一捆半幹不濕的廢柴!然而如果阮阮還在身邊,她會不會也只是苦笑著說:「是我決定要去見他的,沒有人逼過我,他有什麼錯?」

    鄭微對趙世永說:「你害怕了嗎?不要怕,她是死在火車上的一場意外,跟你沒有半點關係,在法律上你沒有罪,就連在道德上,誰也譴責不了你,你只不過是有事不能來,即使你來了,她也永遠到不了你們約定的地方,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去結婚,好好過日子……」

    鄭微聽到了細碎的哭泣,但這並不妨礙她繼續說下去,「趙世永,我只是想知道,你餘下來的後半輩子,如果夢到了阮阮,會是什麼感覺?如果我是你,我一生都不得安寧。往後的日子,我不管過得多幸福都會覺得自己可恥……趙世永,死的那個人為什麼不是你!」

    電話是被身邊的人從近似崩潰的鄭微手中奪走的。她靠著牆緩緩蹲坐在地板上,法律的存在有什麼意義?它居然不能把這種男人判為死刑。我們希望負心的人不得好死,可是他偏偏活得好好的,短暫的傷痛過後,他還是會結婚,生子,順利老去。

    鄭微為阮阮不值,也為她慶幸,如果這場劫難注定避無可避,阮阮死在了到達S市前的火車上未嘗不是一種幸運。因為這樣,她永遠不會知道那個男人的失約,永遠不會失望。

    在阮阮臨終的最後一刻,想著趙世永在等著她,心裡想必是幸福的。

    吳江匆匆出現在手術室的走廊上,他看到鄭微的眼淚,心裡已經涼了半截。

    「醫生,你要找的死者家屬在這裡。」鄭微指著吳江漠然地對醫生說道,她看到了吳江瞬間的驚痛。

    她差點以為吳醫生是只為普濟眾生而存在的聖人,想不到聖人也會心痛。

    「鄭微,究竟是怎麼回事?」

    鄭微看著門半開著的手術室,「你終於做完手術了?那就再去看一眼你的妻子和孩子吧……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孩子的事吧?都怪阮阮沒有來得及告訴你,何況你那麼忙,又怎麼有空注意到這個。接下來都是你的事了,我要回去了。」

    她抓緊外套的前襟,想要給自己一點溫度——如果那裡還有溫度。

    告別吳江的時候,她沒有說再見。

    老張的車停在醫院門口,他的人呆呆地站在長廊的盡頭。

    今天晚上真熱鬧,他們一個個出現了。如果阮阮的靈魂就在上空俯視這一切,她會不會不習慣?她在那些一個人等待天亮的日子裡早已對孤單習以為常。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是我親自把她送上了火車,我親自把她送上死路?」老張像在問鄭微,又像是在問自己。

    鄭微沒有回答他,就這麼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原諒她不能給他安慰,每個人最終都能自己舔著自己的傷口。

    鄭微上了最靠近醫院大門的出租車,這一次,司機對於她的異樣沒有多問一句,在醫院門口跑車的人只怕早見慣了生離死別。

    出租車把鄭微送到了樓下,她在付錢的時候看了一眼自己的窗口,黑黝黝的,沒有一點光。她忽然就害怕了這個自己一個人生活了四年多的地方,毫不猶豫地對司機報了個地名,車都沒下,直接開往另一個地方。

    司機依言將她載到了G市頗具風格的一個南派園林式小區其中一棟的樓下,鄭微來過這裡兩次,憑著記憶,她居然在這樣的半夜時分順利地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敲響了那道門。

    敲門聲響了好一陣,鄭微才聽到腳步聲,門開了,帶著睡意的林靜站在門口,他驚訝地看著外套下還穿著睡衣的鄭微,再回頭看了看客廳的掛鐘,指針顯示在凌晨兩點半。

    「你這是幹什麼?」林靜問道。

    鄭微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裡面有別的人嗎,有的話我馬上離開。」

    「胡說八道什麼?」林靜薄責道,「半夜三更的,先進來再說。」

    他側身讓她進來,關上門,「今天晚上多少度知不知道,你穿成這樣像什麼樣子……」

    他的話沒有機會說完,就被忽然撲入他懷裡的那個柔軟的身體打斷,林靜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有些狼狽地掙開,她又不管不顧地纏了上來。

    「鄭微,你找我就只能有這件事了嗎?」他似乎還為那天她最後一句話耿耿於懷。

    鄭微抬著臉看他,那張生動的圓臉只剩下大大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林靜隱隱覺得不對,卻又一時猜不透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想嗎?」她問。

    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在你眼裡就這麼飢不擇食?如果單純地要找個女人,你不是上選。」

    意外的是鄭微沒有被他激怒,她蒼白著一張臉,「可是我想,你就當幫我,別不理我行嗎。」

    在他困惑的時候,鄭微又貼了上來,墊著腳尖去吻他的臉。林靜卻觸到了她臉上冰涼的一片,帶著微微的鹹。

    「哭了?怎麼了,別哭,先告訴我出了什麼事!」他終於確定必然是有了什麼變故,也顧不上先前對她可恨言行的惱意。

    「噓……別說話,林靜,你抱著我。」她把自己嵌入了他的懷裡,像只冬夜裡哆嗦著乞求溫暖的小獸。

    林靜原本並沒有那個心思,卻經不起她一再糾纏,她要溫度,他便只能給,漸漸地也被挑起了興致。

    兩人一路擺脫障礙到了臥室,雙雙跌倒在還殘留著林靜先前體溫的臥床上。

    林靜回應鄭微的瘋狂,用相同的索取加諸她的身上。他感覺到這一晚的鄭微如此需要他,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即使這一切或許都事出有因,然而當她最渴望一個懷抱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他,這已經足夠了。

    他下意識地騰出一隻手去要去拉亮床頭燈,鄭微一把按住了他,「別開燈,就這樣。」

    他進入她體內驚人的順利,她體內有種特別的濕滑,鄭微像籐蔓一樣緊緊纏住他,在他的動作下發出介於最極致的痛苦和快樂之間的低吟。

    **來得比他們想像中要快且強烈。事後,林靜想要退出來的時候,發現她依舊抱著他不肯鬆手,他安撫地停留了許久,最後撥開她臉上的髮絲,輕聲說:「我等會兒再陪著你,聽話。」

    他坐起來的時候還是拉亮了燈。藉著燈光,林靜這才發現兩人交合之處竟是鮮血淋漓,白色的床單也血跡斑斑,他初見之下不由得心驚肉跳,呆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邊手忙腳亂擦拭著污漬,邊怒道:「你吃錯藥了是不是,來那個為什麼不早說,這不是明擺著作踐自己的身體嗎?簡直太不可理喻了!」

    鄭微任他斥責,沒有半句辯解。她在林靜轉過身去之後,對著他的背影無聲地流淚,最後說出的一句話也支離破碎,「林靜,阮阮她死了,她死了……」

    她太痛了,這難以言語的痛如果找不到一個出口,她覺得自己也會死。

    林靜愣了愣,「阮阮?吳江的妻子阮莞?」

    她除了哭泣,連點頭都無能為力,好在他明白,什麼都不說,轉身擁住她,任她的眼淚如同沒有盡頭一般流淌。

    林靜抱著她去浴室裡沖洗彼此身上的液體,她乖乖地任他擺佈,直到他撤去了髒污的床單,兩人躺在床上,她面朝著他蜷在他懷裡,頭抵著他的胸口,雙腿屈起,如同新生的胎兒回到了安全的母體裡,安靜而純白,直至陷入夢境。

    有夢真好,鄭微知道阮阮是捨不得不告而別的,她站在人來人往的月台上,笑容清淺。

    阮阮說:「微微,別哭,我很幸福,這是我想要的結局。」

    鄭微果然就不再哭,她想起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她、阮阮、小北在宿舍裡喝著啤酒暢談夢想,誰也想不到,一語成讖,這是幸運還是不幸,也許冥冥之中早有定數。

    鄭微從夢中醒來,阮阮歸去了,天還沒亮。她依舊緊閉雙眼一動不動,林靜卻沒有睡著,鄭微察覺到他以最輕微的動作緩緩起身,彷彿竭力不去驚醒她,下了床,走出臥室的露台。

    她好像聽到打火機的聲音,然後從露台的方向飄來了淡淡煙味。她從來不知道林靜也會抽煙。

    也就是一支煙的工夫,林靜又以同樣的動作輕輕躺回她的身旁,關了床頭的燈,幫她掖了掖被子,就在鄭微即將再度被睡意吞噬之前,她感覺他的唇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眉心,帶著殘留的煙草氣息。

    鄭微依舊沒有動,林靜的呼吸也漸漸均勻,也許她永遠不會告訴他,這個晚上,她清醒著承受了他眉心的淺淺一吻,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地滴落在枕上,這滴淚終於與悲傷無關。

    不管她追問多少次「你愛我嗎」,也不管他給過多少次肯定的回答,都比不上這雲淡風輕、無關**的一吻。這一刻,鄭微終於願意相信,身邊的這個男人,他畢竟還是愛她的,不管這愛有多深,不管這愛裡是否夾雜著別的東西,然而愛就是愛,毋庸置疑。

    清晨終於來臨,鄭微醒在了一張陌生的床上,身邊的枕頭已經空了,她睜開眼睛看著窗簾縫隙裡透進來的晨光,太陽每天都會升起,但是有些人一旦離開,就再也回不來了。

    推門進來的林靜已經穿戴整齊,看見她醒了,就坐在床沿,把她的電話遞到她手裡,「打個電話去請假吧,你這個樣子不適合去上班。」

    鄭微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周渠不在,她把電話打給了經理辦公室主任,主任很快同意了,這個時候她暫時不出現在公司,也許是好的。

    「繼續睡還是起來吃點東西?」林靜問她。

    「我還是想睡,你上班去吧,我走的話就給你鎖門。」

    「沒事,我也請了一天的假。」

    「我真的沒事,你不用特意留下來陪我。」

    「是不是非我要承認昨天晚上我也很累,而且受到了驚嚇,你才確定我也有休息的必要。」

    鄭微終於笑了起來,閉上眼睛又躺了一陣,半夢半醒之間,彷彿聽到他的手機響了好幾次,他都是壓低了聲音講話,鄭微依稀聽到是交代工作上的事,後來估計他是將來電設置為震動,再沒聽到鈴聲,只知道他都走到露台上去接電話。

    林靜講完最後一個電話走回房間,鄭微已經坐了起來。

    「不睡了?」他笑著說。

    鄭微實話實說,「你的電話好吵。」

    林靜無奈,「最近事情比較多。」

    「是二分的事情的吧。」

    他沒有否認。

    鄭微的睫毛輕顫,「林靜,你一個月沒打電話給我,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

    林靜說:「我是覺得我們在這個時候分開一下也是好的,我們都說公私分明,但是要分得清楚其實並不容易。二分的案子,我的壓力也很大,每天都有各方面的人打電話過來,各有目的。你擔心周渠,我可以理解,現在我能夠告訴你的是,從二分目前的賬目上發現的問題並不大,而且馮德生這個人相當重義氣,居然大包大攬地把許多罪名都主動承擔下來了,他的罪是免不了,周渠那邊,如果在財務檔案方面沒有進一步的證據,他的問題不會很大,你可以放心。」

    「其實你可以不告訴我這些。」鄭微說。

    林靜笑笑,說:「那天我從你那邊回來,心裡很不是滋味,也確實是惱了。我承認我是在介入中建的案子中時,才間接得知你當時的一些近況,這讓我覺得重新跟你在一起並不是沒有可能的。我是個行動主義者,當我渴望一樣東西或者一個人,只要有機會,我不會放過,所以如果沒有在吳江的婚禮上遇到你,我也有了要去找你的打算,當然,我也不否認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在接近你時有便利,但是如果陳孝正他更有決心一些,又或者換作我處在他的位置,我絕不會那麼輕易放棄。」

    鄭微一驚,但是她沒有追問,聽著林靜繼續說道:「事業對於男人來說是很重要,但是我們心裡有一些東西也需要好好呵護。我說過我不是完人,不過也絕對沒有卑劣到利用女人的感情來達到目的的地步,微微,七年前我覺得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依然後悔,而且這種後悔在後來的日子裡,每見到你一次,或聽到你的消息就更加深一些。我希望跟我過一輩子的那個人是你,如果這不是愛,那我不知道愛是什麼。我不敢說可以為你生為你死之類的話,但是只要我在你身邊,我會盡我所能,給你幸福,護你周全。」

    鄭微不說話,林靜也覺得心裡有點沒底,似乎他記事以來所有的挫敗感和無能為力感都集中在眼前這個有點麻煩的人身上。他在想,他現在說這些是否操之過急,怎麼會犯了戀愛中的少年人才有的毛病,於是他選擇了退一步,「當然,我說這些只是表明我的態度,如果你不想改變,我們可以維持現狀,只要你別再說 『那個』來了,我就沒有必要出現那樣的話,真的有點傷人……我的話說完了,你好歹也說一句吧,你安靜下來我真不習慣。」

    鄭微扭過頭來說:「你別吵,我在回味。其實一起床就被人表白的感覺挺不錯的。」她說完,專注地打量他的房間。

    林靜鬆了口氣,帶著點喜悅抓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看什麼?」

    鄭微說:「林靜,我真佩服你,你房間那麼一塵不染的,住在我那個亂糟糟的地方居然也面不改色。」

    林靜笑,「我那不是入鄉隨俗嗎,說真的,別的都還算了,你那張床會讓我的關節炎提早二十年出現。」

    鄭微把頭緩緩地靠在林靜肩上,長舒了口氣。

    阮阮,有時我們要的,也不過是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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