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南國的盛夏,烈日炎炎。
大學新鮮人鄭微憋紅了一張臉,和出租車司機一起將她的兩個大皮箱半拖半拽從車尾箱裡卸了下來。她輕輕抬頭用手背擦汗,透過樹葉間隙直射下來的、耀眼的陽光讓她眼前短暫的一黑,突然的高溫讓她有些不適應。她在牛仔褲的口袋裡掏了掏,翻出了出門前媽媽給她備下的零錢,遞給身邊的出租車司機,笑瞇瞇地說道:「謝謝啊,叔叔。」
看上去未滿三十歲的司機小伙子被眼前這個小姑娘字正腔圓的一句話鬧了個大紅臉,匆匆找錢的時候,連零頭都沒好意思收。
鄭微站在唯一可以遮蔭的大樹下,一邊用手扇風,一邊打量著這個她即將戰鬥和生活四年的地方。她所在的位置是一條長長的校園林蔭路,道路的兩邊是她叫不出名的亞熱帶樹木,可以想像黃昏的時候,在這樣一條路上散步是多麼有意境的事情。然而現在整條路的人行道上被熙熙攘攘的人和大大小小的桌子擠了個水洩不通。不時有私家車、出租車開到她附近的位置,再也前進不了。當然,更多的是學校的大巴,從車站將新生接了過來,一撥一撥的,都是像她一樣拖著大件行李的年輕面孔,還有陪同孩子前來報名的家長,表情無一例外地比學生更焦急凝重。
鄭微看著那些家長就笑了,她想,要是她媽媽跟著來了,應該也是這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模樣吧?爸爸和媽媽都說過要送她來學校,可是她在他們面前拍了胸脯,「不用不用,我一個年滿十八歲的聰明少女,難道連入學報到都應付不來?你們老跟著未免太小看人了,別忘了我八歲的時候,已經知道一個人坐三個小時的車,去奶奶家去了。放心吧,放心吧!」
他們是不怎麼放心的,但是畢竟工作也忙,鄭微又再三保證、強調,加上自己高中同學裡有三個也是考到了這個城市,正好可以結伴而行,相互有個照應。於是,在經歷了父母的再三叮囑和語重心長的防拐賣教育之後,鄭微歡欣雀躍地和幾個同學一起登上了開往中國南方的火車,一路歡聲笑語,旅途也不覺得寂寞。
到達火車站之後,同行的幾個同學都被各自學校的校車接走。鄭微揮別了同學,獨自在火車站等了十幾分鐘,也沒見到G大的校車,她是個急性子,焦急之下索性自己攔了出租車,獨自踏上了G大的土地。
還來不及把四周的環境打量個遍,就有四五個男生走了上來,臉上掛著老生特有的熱情和故作老成的笑容。其中一個問:「同學你是新生吧?哪個系的呀?」
「我?土木工程的。」鄭微老老實實地回答。林靜曾經叮囑過她很多次,初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乖一點總是沒錯的。林靜這個名字聽上去就像一個乖巧的女生,實際上他既不是鄭微的同學也不是小姐妹,而是鄭微十七年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立志長大後要嫁的人。林靜的爸爸是文革後恢復高考的第一代大學生,他給兒子起的單名一個「靜」字據說是取自詩經裡「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之意。林靜比鄭微大5歲,兩人同住一個大院,由於兩人都是雙職工家庭,父母工作很忙,所以鄭微可以說是在林靜身邊長大的。在她的記憶裡,從幼兒園的時候開始,來接她回家的都是剛從單位子弟小學放學的林靜哥哥。爸爸媽媽的話鄭微經常是左耳進右耳出,但林靜的話她總是聽的。
「土木系的呀?」聽了鄭微的回答,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眼睛一亮,「那也算是我們的師妹了,我們是專門負責接待新生的,你跟我們來,我們帶你去辦入學手續。」說完幾個人不由分說就接過了鄭微的行李。
鄭微對男生的所有印象都還停留在高中,班上那些男生喜歡叫女生綽號,經常為了一道題跟女孩子爭得面紅耳赤,拖拉著不肯主動擦黑板,既喜歡背後討論班上的女同學,又不屑與女生為伍,全無半點風度。因此,她一時之間對大學裡男生突如其來的慇勤感到有少許的不適應。
滿臉青春痘的男生主動拖著鄭微的皮箱,發覺有異,低頭看了一眼,鄭微乾笑兩聲說:「不好意思,這個皮箱的輪子壞掉了。」她收拾東西的時候,在皮箱裡裝了近三十本漫畫書,爸爸請了一個挑夫才將她的行李扛上火車,誰知道剛下火車不久,皮箱的滑輪便不堪重負地陣亡了,沉重程度可想而知。她不由有些同情這個自告奮勇的男生。
「沒事,別看咱們瘦,咱們有肌肉,不就一個皮箱嘛,小意思。」那個男生笑了笑,自然無比地拍了拍身邊另一個稍矮的男同學,「剛才你不是老喊著要給師妹扛行李嗎?機會來了。」
稍矮的男同學躍躍欲試地把皮箱單手往上一提,皮箱在水泥地板上紋絲不動,他明顯愣了愣,稍微有點尷尬,還有些不敢置信地雙手施力,這一次終於順利提了起來。鄭微和另外幾個男生走在他的身後,發現他明顯的腳步虛浮。
根據他們的建議,首先是把宿舍鑰匙領到手,把行李和床位安置好,再慢慢辦那些繁雜的手續也不遲,鄭微表示同意。剛走了幾步,她突然看到了一塊寫著「建築工程學院土木系」的接待牌,想來這才是她要找的大本營,她正想走過去,最先接待她的那個青春痘男生連忙說:「沒事,我們也是建築工程學院的,我們來接你也是一樣的。」
接待牌旁邊站著的幾個男生看到他們幾個,笑著擠眉弄眼,「老張,你們運氣不錯哦,小師妹哪個系的呀?」
那個一臉青春痘的男生顯然就是他們口中的老張,他得意地嘿嘿一笑,「土木系的小師妹。」
話音剛落就有人嚷了起來,「老張你也太『狼』了,剛才你們環境工程的來了四五個男生,下車後傻呆呆地站在路邊都沒人理,我們土木的妹妹,本系的人還沒瞄見,你先撲上去了……」
「都一樣,都一樣,我們環境工程併入建築工程學院了,大家都是一家,不分彼此,不分彼此。」老張大言不慚地笑著說。
鄭微偷笑著,用手繼續扇風,假裝沒有聽見這餓狗搶食一般地爭論,這個時候保持緘默是聰明少女的最好選擇。
爭論的結果是老張的「同一家」理論佔了上風,成功地保護了勝利的果實——鄭微。往宿舍方向走去的一路上,幾個男生爭先恐後地問著話,把她的姓名、系別、專業、原籍通通打聽了個遍,並不失時機地每個人都進行了詳細的自我介紹。最絕的堪稱老張,他塞給鄭微一張早已準備好的自製名片,上面姓名、專業、聯繫電話、宿舍門牌一應俱全,居然連血型和興趣愛好都有,堪稱濃縮而精闢。鄭微歎為觀止地收下,塞進自己的小包包裡,心裡對這個環境工程系的大三師兄景仰之情,真是有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說實話,習慣了跟男生稱兄道弟、互拍桌子的鄭微對大學第一天這樣眾星捧月的待遇頗有些不習慣。不過從學校的一頭走到另一頭,滿眼都是人,但是看到的女生卻寥寥無幾,鄭微這才相信這所南方最著名的工科大學,男女生比例為9︰1的傳言非虛,也無怪乎這些男生都有飢渴至死的表情。
理工科的女生原本就是珍稀動物,而且大多數都長得比較抽像。想她鄭微雖然不是什麼絕代美女,跟她漂亮的媽媽相比也有一定差距,但她有一張討喜的圓臉,小巧的尖下巴,大而靈動的眼睛,秀氣挺直的鼻子,尤其是皮膚白皙無瑕——這是媽媽也承認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比不上的。因此,根據鄭微自己無數次攬鏡自照的鑒定結果,她絕對稱得上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少女,簡直就是瓊瑤阿姨筆下的女主角。雖然瓊瑤阿姨的小說已經落伍幾個世紀了,但阿姨的審美觀還是歷久彌新的,看她挑中的連續劇女主角一個比一個紅就知道了。就連一向很少誇人的林靜也曾說過鄭微不說話的時候還是相當有迷惑性的,稱得上「靜若處子」。當然,鄭微很自覺地過濾掉了他後半句「動若瘋兔」的評價,完全當做他對她的肯定。
走在老張身後的鄭微一邊同情地看著那個連連喘氣扛皮箱的男生,一邊在心裡嘿嘿偷笑,看來上了工科大學也有個附加的好處,在這個母豬都被捧成瑪麗蓮·夢露的地方,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從捨管科的阿姨那領到鑰匙後,鄭微順利地找到了門牌為402的宿舍。推門進去,是一個六人的小單間,窄是窄了點,但陽台衛生間一應俱全。鄭微對這個一向不挑剔,看了看四周,六張床上已經有三張擺放了行李,看來她是第四個。聽捨管科的阿姨說,由於宿舍不足,沒辦法按照班級給她安排住的地方,所以她所在的是一個混合的宿舍。鄭微沒有住過校,她對即將開始的集體生活感到萬分期待,她在靠近洗手間的床位上挑了個下鋪,今後這裡就是她的地盤了。
幾個幫忙的男生還在等著鄭微,其中工作量最大的那一個汗流得就像洗過澡似的。林靜說出門在外嘴巴要甜,於是鄭微笑瞇瞇地對著幾個師兄連說謝謝,他們果然受用。老張更是大手一揮,「這算什麼,小意思。」豪爽的姿態讓人差點忘記了他一路上是空著手只動嘴皮的那個人。
辦入學手續的路上,扛皮箱的男生才緩過勁來,氣若游絲地問了一句:「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皮箱裡裝的是什麼。」
鄭微嘻嘻一笑,「我的全部家當。」
辦入學手續的人還是那麼多,好在老張交遊廣闊,八面玲瓏,領著她四處穿梭,竟然免去了好幾次排隊之苦。饒是如此,當鄭微辦妥了全部的手續重新站在樹蔭下時,不禁感歎,這鬼地方真熱呀。她原本以為自己稱得上是地道的南方人,哪知道來到這亞熱帶的城市,才發現她那位於東部省份的家鄉的氣候絕對算是涼爽宜人。不過沒有關係,她總算如願以償地來到了這個地方,和林靜站在同一個城市的天空下,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又可以像過去那樣黏著他。想到這裡,鄭微覺得高三一年的苦讀都沒有白費。她強忍著雀躍,在心裡大聲說:「我終於來了,林靜!」
開學一個星期之後這天的晚上,鄭微在宿舍裡握著電話發呆,這是她第三次把電話打到在G市的政法大學——林靜的宿舍。有一次沒人接聽,另外兩次都是個陌生男孩子的聲音,說的都是同樣的話,「你找誰……哦,不好意思,林靜不在,他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說不准……你是哪位……好吧,你的電話我記下了,他回來之後我會轉告……」
鄭微心裡空落落的,滿腔的喜悅都化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鬱悶。林靜說他最近比較忙,不能到火車站接她,她一點都沒有生氣,因為她知道林靜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才會連小飛龍抵達G市都抽不出時間來迎接,等到他忙完了,一定會第一時間跟她聯繫的。可是,都好幾天了,他不但沒有來找她,就連她主動打電話都找不到他。
舍友朱小北走了過來,拍拍鄭微的背,「同志,你的電話究竟是要拿起還是放下,麻煩給個明確的指示,我要打個電話回家。」
鄭微煩惱地把電話塞到朱小北手裡,「打吧打吧,愛打多久打多久。」她故意裝做看不見,睡在她對面床的何綠芽和嗑瓜子的卓美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怏怏地躺回自己的床上,看著蚊帳頂發呆。
林靜究竟在忙什麼?暑假沒有回家,現在打電話到他宿舍總是不在,鄭微通過他的舍友給他留了自己的電話,也不見他回復。明明上火車的前兩天鄭微還跟林靜通過電話,他在那一頭答應得好好的,等她到了G市,他就會帶她到處去玩,吃遍G市的小吃,當時鄭微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異樣,就連他的笑聲也是一如既往地帶著她熟悉的寵溺和寬容。
可是現在鄭微沒忘記兩人的約定,林靜卻蹤影全無。難道是她打錯了電話?不可能!那個電話她倒著也能背出來,何況那邊接電話的舍友明明也是認得林靜的,只是說他不在。
不在不在,老是不在!還說是個模範好學生,不知道跑到哪鬼混去了!鄭微氣鼓鼓地想,等到見了面,非把他數落一頓不可。
「幹嗎?鄭微,還是沒聯繫上你的林哥哥呀?」一直躺在床上看書的另一個舍友黎維娟笑著打趣她,鄭微「嗯」了一聲,便不予理會,翻過身去裝睡。
這個時候,為期一周的新生入學教育剛結束。402的六個女孩子基本上都已經混熟,她們都是同一年級的新生,不過並不都在同一個系或班級。正在打電話的朱小北是個東北女孩,學機械自動化的,剪了個比男生還短的頭髮,一口饒舌的普通話,從來不穿裙子,性格大大咧咧的,在宿舍裡和鄭微性格比較相投。住在鄭微對面床的是卓美,本市姑娘,計算機專業,唯一的愛好就是吃和睡,目標是過著豬一樣的生活——在鄭微看來,她已經離她的目標很近了。卓美的上鋪就是剛才說話的黎維娟,河南開封人,管理學院的。G大一向以工科著名,經濟類學科和文史類學科都是這幾年剛開辦的,畢竟不是主流,招生人數也不多,所以黎維娟是她們宿舍裡唯一的非工科生。黎維娟性格比較一板一眼,平時做事說話一套一套的,鄭微不太喜歡她,覺得她是假正經,跟自己合不來,不過黎維娟倒是挺喜歡跟鄭微搭訕的,有事沒事也跟她開兩句玩笑。朱小北的上鋪何綠芽,家在G市附近的郊縣,跟小北同班,也是學機械的,是個老實本分的姑娘,大家贊同的事她不會反對,別人開心她也開心。最後剩下來的就是鄭微的上鋪阮莞,都說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這不,鄭微剛想到這個人,她就正好推門進來了。
朱小北剛打完電話,朝剛回來的人笑著說:「美女,去哪轉悠了一晚上?」
「出去走走,散散步。」阮莞說。
鄭微的臉朝著牆,心想:月黑風高的晚上去散步,長成這樣還整天在學校裡四處閒逛,不是成心招蜂引蝶,是什麼?
不能怪鄭微對她的上鋪有成見,自古文人相輕,美人更是如此。雖然鄭微不是什麼絕世大美人,但是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不錯,在這樣的「和尚」學校裡更是一枝梨花壓海棠了。她想起來入學第一天,辦完手續站在樹蔭下乘涼,聽見有人在她不遠處驚呼一聲「哇,美女!」當時她芳心暗喜,心想:這些小男生,也太沒見過世面了。正待轉過頭去讓他們看看她無敵美少女的正面,卻發現別人的眼神越過了她,直直射向從她身後走來的一個女孩子。怎麼說呢?就算鄭微一向自視甚高,也不得不承認,男生的眼睛此刻越過了她,落在另一個焦點上是有道理的。美女,絕對的美女!走過來的那個女生五官細緻,身材高挑,氣質出眾。看人家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的,連走路都有種輕盈的韻律,無怪乎剛才還朝她傻笑的老張也立刻叛變了,眼睛雷達一樣地掃射著佳人。相比之下,鄭微低頭看了看自己只比老張明顯一點的曲線,心情開始跌落谷底。
如果說這次偶遇還只是個不怎麼美麗的小插曲的話,那麼,當開學第一天的下午,鄭微發現路遇的大美女走進了402,跟大家打了招呼之後,居然,居然姿勢美妙地爬到了她的上鋪的時候,她頓時覺得這簡直是場噩夢。
那天晚上,鄭微洗好了澡,對著浴室裡的鏡子不斷對自己做心理安慰——白雪公主的後母也漂亮,但王子都是喜歡青春可愛的小公主。書裡說白雪公主的頭髮像炭一樣黑,皮膚像雪一樣白,眼睛像星星一樣明亮,這不就是她小鄭微嗎?安徒生不也沒說白雪公主前凸後翹嗎?鏡子鏡子,誰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我!
白雪公主的「後媽」大名叫阮莞,多拗口的名字呀,這個叫阮莞的人不但沒有像鄭微期待的那樣胸大無腦,反而是以高分考入G大建築工程學院土木系(很不幸,居然跟鄭微同班),脾氣也不像鄭微假想的那樣惡毒,幾天相處,誰都可以看出她是個隨和易處的人,但是,鄭微還是沒有辦法喜歡上她。
鄭微小小的心思當然不影響××級土木二班男生的歡欣雀躍,人人都說G大多恐龍,土木則全是暴龍。沒想到傳說新生報道當天最搶眼的兩個女孩子,一個是氣質大美女,一個青春小美女,竟然全部花落他們土木二班,成為他們班上僅有的七個女生中的兩個。什麼叫奇跡?這就是奇跡!這不但是他們××級土木二班全體男生的福音,也是他們土木系之光,一向低眉順眼地向別系女生示好的土木系男生終於揚眉吐氣了。
說起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漂亮的女生也喜歡扎堆兒。這用朱小北的話來說,就是美女也有氣場,402就是擁有這個氣場的風水寶地。拋開阮莞和鄭微不提,餘下的四人雖然談不上多搶眼,長得倒也都不錯。何綠芽眉目小巧,挺娟秀的;卓美輪廓立體,頗有點南洋女孩的味道;朱小北雖然中性打扮,但五官端正大氣;就連最樸素的黎維娟也並不難看。這樣總體分數遠高於平均值的美女宿舍在G大即使不是絕後,應該也是空前的,對面樓的男生宿舍也經常有人尖著嗓子叫:「402,看過來……」
哪個年輕的女孩不喜歡男孩子的追捧?首先是卓美提議:「要不我們宿舍六個就叫『六朵金花』吧。」
朱小北首先反對,「什麼花花草草的,特俗,要我就叫『六大金剛』,有氣勢!」
「別吵別吵,叫『六大美少女』!」這是鄭微的提議,引來噓聲一片。
何綠芽是個沒主意的,黎維娟又不屑於參與她們這種無聊的事,最後還是說話慢條斯理的阮莞一錘定音,「叫『六大天後』吧!」
鄭微和小北咯咯地笑,「靠,六大天後,比四大天王還多出兩個,夠牛,就這麼定了。」
晚上熄燈之後,「六大天後」也像所有宿舍的女孩子一樣喜歡開臥談會,天南地北的海侃,鄭微和朱小北是引導話題的絕對主力,經常可以從領導人秘史開始討論,然後以飯堂的肉包子的話題結束。阮莞有時也插兩句,她話不多,不過說出來通常精闢,何綠芽就跟著笑,卓美睡覺是雷也打不動的,只有黎維娟偶爾說句,「太晚了,睡吧,別說話了。」
鄭微第三次沒打通電話的這個晚上,討論仍然繼續,居然是黎維娟開的頭,她說:「大家都來坦白一下,誰有男朋友,誰沒有男朋友?反正我是沒有的。」
何綠芽說:「我媽不讓我大學談戀愛,我也不打算讀書的時候談。」
卓美說她高中的時候有過一個初戀,不過男的沒考上大學,還在補習,暑假的時候就散了。
小北說,「我倒是想找個男朋友,不過得要有身高,有身價,有情趣,有頭腦的四有新人才行。」
「不會吧,都是光棍呀!阮莞,你呢?」黎維娟說。
「啊?我有男朋友的。」阮莞再次一鳴驚人。大家唧唧喳喳地吵成一團,紛紛對她的神秘男友刨根問底。阮莞倒沒有扭捏,大致說了,男朋友是她高中的同學,在一起兩年多了,現在在浙江讀大學。剛告別高中生活的女孩子對於戀愛一事還是比較敏感的,但是阮阮如此大方而平靜地說起她和男朋友的戀情,反讓大家覺得這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一件事情。
「那我們學校多少男生要心碎呀。」黎維娟說道,忽然發現一向積極熱烈參與討論的鄭微整晚悶聲不響,便說:「鄭微,你呢,你屬於我們單身陣營還是也名花有主了?」
鄭微躺在床上悶悶地說:「我什麼陣營都不是。」
「怪了,要麼就單身,要麼就沒男朋友,你什麼都不是算什麼?」小北是個急性子,立刻表達了她的疑惑。
「笨北!」鄭微的聲音即使鬱鬱不樂,依然脆生生的,「我現在是單身,但馬上就要有男朋友了!」林靜是知道她的心意的,鄭微也毫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感情。以前她還小,戀愛的話言之過早,現在她都跟他來到G市念大學了,家裡人也都默認了他們的關係。除了她玉面小飛龍,還有誰能做林靜的女朋友?她現在只是暫時沒聯繫上林靜,可是,他遲早是她的!
黎維娟笑了,「又在說你那個在政法大學讀研的林哥哥了吧?老聽你提起,可都沒見他跟你聯繫過,這個人到底存不存在呀?」
鄭微一聽就急了,翻身從床上坐起來,「幹嗎不存在呀,等我找到他,向他表白,我就有男朋友了,到時看你們信不信!」
「啊?你表白呀,那不成了女追男了?」何綠芽驚訝得不行。
「這又什麼,我最不喜歡玩暗戀那一套了,我喜歡他我就要告訴他!」鄭微說。
鄭微的性格從來都是這樣,想到什麼就一定要去做,不計後果也不怕代價,所以林靜才說她是勇往直前的小飛龍。
「都一起長大了,幹嗎你非得現在才向他表白?」黎維娟依然持懷疑態度。
「以前他說我年紀小,不懂事,可是現在我上大學了,是個大人了,他再也找不到理由搪塞我了。」鄭微想到林靜這幾天的失蹤,原本的理直氣壯都帶了幾分氣悶。
阮莞第一次發問:「你怎麼知道你表白他就會接受?」
鄭微「哼」了一聲道:「我是誰,我是天下無敵的玉面小飛龍,有什麼我得不到?」
大家都被她的孩子氣逗樂了,只有鄭微自己沒笑,她慢慢躺回床上,想起高三那年的寒假,林靜回家過年,大年初五的下午,他領著她去逛廟會。回來的路上,瘋了一天的她在公車上昏昏欲睡,不知不覺間頭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沒有動彈,叫了幾聲,「小飛龍,小飛龍,睡著了?」
她故意不出聲,想忽然開口嚇他一跳,突然感覺到不知是什麼,溫溫的,帶著濕意,輕輕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睫毛抖了抖,眼睛閉得更緊,耳根卻開始慢慢地發熱,熱到心裡。
下車之前林靜搖醒了她,兩人回家的途中,一路誰都沒有說話,就連向來話多的鄭微也不言語。他不提,她也不提。走到她家那個單元樓下的時候,鄭微對他說:「林靜,我到你的那個城市去念大學好不好?」
林靜做思考狀,「G市有名的大學只有兩所,你學理科的,又沒耐心,肯定不能去政法大學,剩下的就只有G大,分數也不低呀。」鄭微學習不甚用功,但好在有點小聰明,成績不差,就是不穩定。
「你等著吧,我說考得上就考得上,等到到G大報道的時候,我會去找你哦,到時你不准耍賴!」她看著他,一雙大眼睛亮閃閃的。
「好,我等著你。」林靜微笑點頭。
這是他對她的承諾,不需要說出口,但她知道。
過了幾天,林靜就去了學校,之後雖然通過電話,但她一直沒有再親眼見過他。
現在,她終於如願以償地考上了G大,來到了有他的城市。但是他直到現在也沒跟她聯繫,這實在太不像林靜的風格了。鄭微隱隱覺得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可又不知道問題的關鍵在哪兒。
不過,鄭微始終堅信,林靜說過會等她,他說話算話,一定會等她的,也許不過是最近比較忙,糊塗的舍友又忘記了轉告,總之很快——也許就是明天,林靜就會打電話給她,到時……
想到這裡,陷入夢鄉之前的鄭微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