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洛陽,神龍殿。
剛剛一路從東京遼陽匆匆趕回的陳克復端坐殿上龍椅之中,面對群臣。
大半年來,先下江東再巡遼東,陳克復的臉色也黝黑了許多,配上那頜下已經養有三寸長的短髭,加上上唇宮女精心修飾出來的兩撇黑亮長鬚,這位年輕的大陳皇帝卻憑添增加了幾分威嚴。
伸手輕撫短髭,陳破軍目光炯炯,望著殿中諸臣道:「今日,是朕之誕辰。自今日起,朕便步入三十而立之年。三十而立,孔聖人曾說過,男人到了三十歲,便能應對一切的困難與挑戰。經過多年努力,與諸位仁人將士文臣們的拼博,我大陳復辟。不過,如今中原未統,北方突厥壓境,朕與諸君任重而道遠。」
「朕膝下有皇子五人,但皆年幼。朝中諸臣對於朕,便是手足,是朕最大的依靠。朝中諸臣,對於我大陳復國,功莫大焉。朕信任諸臣,便如諸位忠誠於朕。近日,朕接到密折,言及朝中重臣恃功而驕,甚至有縱家人不法之事。說朕對朝中的功臣們太過恩寵,才使得臣子恃功而驕。」皇帝的話在華麗的大殿中迴盪,殿中的諸臣們都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威壓在流動。誰也想不到,前線剛打了一個大勝仗。突厥人也被逼得暫停了進攻計劃,這個本應當是舉國同歡的時刻,剛剛從遼陽一路返回京師的皇帝會突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皇帝越來越深不可測了,這是大多臣子們的心中想法。猶如天馬行空。又或羚羊掛角,根本無跡可尋。大多臣子都猜不出這位皇帝的想法,更摸不透皇帝的處事規律。哪怕是朝中最得皇帝信任的房謀杜斷的兩位尚書省左右僕射,依然同樣感歎。
停頓了一會,陳克復在上俯視諸臣,見到臣子們大氣也不敢出,才臉上露出了點笑容。蕭關一戰捷報傳回之後,朝中便已經有股風向在蠢蠢欲動。諸多大臣都以為大陳已經站在了天下之巔,似乎不論是中原七國,還是北方突厥,都早已經不是對手。似乎只要朝廷大軍走出要塞堅城。主動出擊,便能將這些敵人一網打盡。
這種想法最多的還是普通的民眾,然後是不少的文臣,甚至連軍隊中的一些將領也漸受此影響。在回洛陽的路上,陳克復已經接連收到北方防線的總指揮李靖元帥的數封信件。都言及北方前線諸多將士請令出戰。
這是一個不好的苗頭,因蕭關之戰,百姓與朝中都有了輕敵的想法。普通民眾百姓如此想,這是好事。畢竟與其如百姓惶恐不安。抱有這種自信,對於地方安穩是極好的。
但是。百姓能如此想,大臣們卻不能這樣想。前線的將士更不能有這樣的想法。
現階段內,陳軍的實力雖然自信能夠不懼任何一方勢力,但是,打一打二沒問題,而現在陳軍卻基本上與整個中原與草原為敵,陳軍雖然無奈走到這一步,但卻還沒有強大到能夠輾壓所有敵方勢力。
攻下蕭關,更多的還是出其不意,與坐享了關隴三國內戰的漁人之利。
適當的敲打敲打,讓朝中的文武保持清醒是十分必要的,特別是眼下這場關係著朝廷生死存亡的大戰。不過一味的自損士氣也並非好的方法,一路上,陳克復也是思慮良久,最後還是決定換個思路解決這次的麻煩。
特別是當剛回到洛陽,便收到了來自目前駐守於北方最前線,河東與河北的桑干河通道上的馬邑恆安鎮中的王仁恭的請戰信時,他更加不得不慎重考慮了。
王仁恭不是普通的將領,這是大陳的十大元帥之一,而且先前陳軍與突厥的第一場大戰,便是在這位老帥的奮不顧死的勇戰中,才取得的勝利。
如今王仁恭所部在恆安鎮休養多時,這個時候提出請戰,絕非是莽撞之舉。
事實也是如此,信中王仁恭詳細的述說了眼下雁門關以外的戰場形勢。自突厥與中原七國的盟約沒能按計劃執行之後,統葉護的兵馬雖然暫停了攻陳計劃,但大戰雖然暫緩,不過小戰卻並沒有停止。
數月以來,突厥一直在集結兵馬,同時補給運輸糧草。另一方面,突厥又同時出兵草原,主動進攻鐵勒的同時,又出兵向庫莫奚、霫國的邊境上派遣兵馬,擺出了一副要先肅清草原後方,然後全力南下與陳軍決戰的態勢。
與此同時,統葉護對於先前在白道奇襲重創於他的王仁恭部也沒有放過的打算,王仁恭所部做為目前唯一一支沒有躲在險關要塞之內的陳軍,突厥人一直是想除之而後快的。
不過由於王仁恭所部駐守在河北邊界附近的桑干河通道的恆安鎮中,一旦突厥人出大兵進攻,王仁恭便會第一時間率軍從飛狐陘退入河北。而先前吃了陳軍一個大虧之後,現在統葉護十分謹慎,絕不分兵給陳軍第二次攻擊的機會。因此,在試探性向恆安方向兩次準備進攻,見到王仁恭每次都會第一時間撤退後,統葉護便決了分兵奪恆安的打算。
就算派兵去了,也不過是拿下一個無關重要的空城,反而會有分兵被陳軍襲擊的危險。
大軍分兵不行,但小部隊的襲擊卻是沒有中斷過。
最初之時,同在雁門關外的兩支兵馬之間不斷的互派偵騎游擊哨探,不斷的偵察對方行動。雙方的偵騎經常在野外遭遇,然後互相撕殺。
到了後來,互相的偵騎開始增加。漸漸便成了游擊騎兵。他們也從單純的偵察對方,便成了有目的伏擊。這種小股的前哨戰,破襲戰如今越打越厲害,王仁恭每次派出去的游擊部隊。每支都不得少於兩三百騎,且每日出動數十支游擊部隊。
雙方的損傷也十分嚴重,雖然看似每支部隊人數不多,但每日每夜小股部隊交手不斷,聚少成多,陳軍已經折損了差不多上千人。這是一個巨大的數字,王仁恭麾下的騎兵全都是陳軍最精銳的騎兵,真正的精銳部隊。眼下卻在這樣無名的前哨戰中隕命。這種流血戰法。對於突厥人來說是不懼怕的,他們兵多人廣。但對於王仁恭所部卻是嚴重的打擊,這樣無止境的流血下去,他在塞外的這支兵馬就有可能血盡而亡。
輕揉了揉太陽穴。陳克復從那微微的失神是回過神來。
殿中的大臣見皇帝說出那番有些嚴厲的話後,便皺眉良久無言,都越加的不安起來。
「咳!」陳破軍咳嗽一聲收回神。
「當然,密折上所說的事情,也許有一些。但是。朕對於朝中的公卿們還是相信的。朕以為,瑕不掩瑜。雖然有一些問題,但也多是一些大臣們的家人在外打著旗號招搖。那密折有些危言聳聽,是有離間君臣之意。多是些還不忠誠於朝廷之人所為。朕是不會相信的。朕也相信,諸卿今後定會多約束家人。自律嚴已,讓百姓們稱讚。」
高高拿起。卻又輕輕放下。
大殿中一片沉默。
「朝廷剛剛挫敗了突厥與中原各方的結盟,突厥人也因此延後了進攻的時間。但是,北方的形勢依然不容樂觀。現在,駐守雁門塞外的老元帥王仁恭上書請戰。諸位大臣之意如何?房相國,杜相國,你們兩位是尚書省左右僕射,先談談你們的看法。」
戰爭的目的是政治,戰爭雖然是軍人主導,但實際上打的也是綜合國力。特別是到了如今,戰爭也早已經從當初大業末年時的搶人搶糧搶地盤,到了如今相對平穩的各國對峙階段。
當初諸雄混戰,無一日不戰,無一日不混戰。諸軍拼的是人數,打的更多的其實還是劫掠戰。但到了現在,人海戰術早已經沒有了用武之地,現在各國的勢力基本穩定,都有關城險隘,小戰越小,大戰難起。要打,就是滅國之戰,拼的是戰士的訓練有素,是刀槍鋒利,鎧甲堅固,糧草充足。
陳軍這幾年來,要不是先有穩固安定的大後方遼西遼東,又有尚書省對於河北、山東、淮北等地的迅速平穩恢復生產,陳軍的強軍也同樣做不到兵鋒所向,戰無不勝。
房玄齡也剛剛跟著皇帝從遼陽回京,一介文臣來回奔波,此時都還沒從奔波中的疲憊中恢復過來。帶著有些疲憊的身子,房玄齡舉著笏板出列應答。
「朝廷與突厥在北方對峙已經半年有餘,雖然朝延依靠著堅城要塞,目前穩保不失。但北方前線目前集結的大軍已經超過了四十萬人,而且這一次朝廷與遼東各國之間又已經達成盟約,聯軍數量更是超過十萬之數,這新得盟軍,一時間還不能馬上開到前線,但各軍的糧草、器械卻已經算到了朝廷之中。」
這樣的對峙,讓房玄齡這位九相國中目前執掌政事筆批紅的『首相』也不由的感覺沉重。
「五十萬軍隊在前方對峙,每對峙一日,朝廷就得多消耗一分糧草。而為了供應大軍,朝廷的糧草得從遼東、河北,甚至河南山東,以及更南方的嶺南,扶南等地不遠萬里運到北方。在路上消耗的,甚至超過了前線數十萬將士所消耗掉的。陛下,如此對峙下去,朝廷也拖不起。臣建議,眼下我軍士氣正盛,可以考慮王仁恭將軍的請求。」
這樣的對峙是把雙刃劍,雖然能讓陳軍有更多的時間與空間,讓陳軍慢慢的破解眼前的僵局。但同時,卻也在巨大快速的消耗陳軍國力。雖然陳克復自信,擁有兩千萬人口的大陳,絕對應當給只有幾百萬人口的突厥更能耗。但就算最後比贏了突厥,這後面卻也還有中原各國。
兩敗俱傷的做法,是應當極力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