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巨商的寶盆 第十三章
    四個月後

    天孤城南的一座荷花池畔,此刻有一名女子靜靜坐於其旁。

    她雙手抱膝,獨坐於岸旁一塊大石上,略微削瘦的小臉眼眸中有股淡淡的迷離與輕愁。

    她,便是獨自一人返回天孤城的曲風荷。

    之所以回到天孤城,是因為這裡有一個人需要她的照顧,更因為她再沒有任何的理由留在那個已不再需要她的天都。

    儘管在事發之前便離開了天都,但最後,曲風荷依然知曉了所有的結果,然後更在占又軍的沙盤推演幫助下,解開了她心底埋藏已久的疑惑,並對沈惟明那最後得以完全置身事外的精密算計徹底臣服。

    老實說,曲風荷真的沒有想到孫千豪與李東錦竟是叔侄關係!

    而她更沒有想到的是,十五年前便安排孫千豪至狄家臥底,藉以取得司茶道那「不需受檢」的便利來走私軍火、鞏固武力的始作俑者也是李東錦。

    其實,一開始,孫千豪並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毒皇,但在明白販毒所能取得的至大利益後,他一步步走入了那個沒有退路的深淵。

    孫千豪進入狄家後,一開始確實是安分守己著的,但狄老爺過世之後,他便用毒散控制了狄清秋的兄長,又誘姦了年少無知、自持甚高的狄清秋,在取得狄家的掌控權後,利用司茶道同時走私軍火與毒散,並在一年多前試著在狄家茶園自種一種無色無味的新型毒草品種,欲藉此控制住天都更多的豪貴權勢。

    但由沈惟明一手製造的一場蟲害,令孫千豪損失慘重,而孫家大哥又在此時被設局欠了一屁股債,私自找上沈惟明達成賣妹之舉。

    司茶道的喪失,李東錦食髓知味的獅子大開口,毒貨的短缺,讓腹背受敵的孫千豪病急亂投醫,四處想找權貴買家出大錢買貨,才因此中了沈惟明的圈套,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壞了他叔父李東錦計劃多年的大計,鑄下了無可挽回的殺身之禍。

    竟一役便收拾掉了孫千豪、李東錦的軍火線,以及李東錦培養多年,與他同樣對異族恨之入骨的六皇子,若是她,十輩子也做不到!

    可唯一,苦了那名在知曉一切真相後,因無法接受自己被孫千豪誘姦、利用,以致毀了狄家三代祖傳基業而徹底發狂、自殘離世的狄清秋……

    儘管如此,對於沈惟明,曲風荷除了佩服,還是只有佩服。

    那樣心思複雜、縝密卻又清透的男子,心中所想的,果真是她這般直來直往,不懂應對進退又不會看人臉色的女予,永遠也猜不透的……

    曲風荷明白,對沈惟明而言,她只不過是他那棋局裡眾多棋子中的一顆,如今,棋局結束了,她這顆棋子該放哪裡,他自然是不會在乎的。

    若非如此,他怎會那樣雲淡風清的讓她走,並自她走後,未曾有過隻字片語的問候……

    縱使如此,縱使心痛,縱使徹底明白他永遠不可能會愛上她這樣一個傻丫頭,她卻依然想念他,想念他那玩世不恭的壞壞笑容,想念他身上那淡淡的味道,想念他……

    但所有的想念,最終也只能止於想念,因為他不需要她。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將他收藏在心底的最深處,暫時忘卻他的溫柔,暫時忘卻他的笑容,暫時忘卻他的一切與一切,直到真正遺忘的那一天……

    正當曲風荷心痛欲裂,痛得幾乎連呼吸都停滯之時,一個溫柔的嗓音突然由她身旁響起——

    「小荷。」

    「十七叔,你怎麼起來了?哪兒不舒服了嗎?」聽到這個喚聲後,曲風荷連忙由大石上站起,望向眼前那一頭白髮,拄著拐,但其實真實年紀只大她不到十歲的占又軍。

    之所以喚他十七叔,是因為他其實是她父親最小的師弟,但因為年紀相近,所以她一直叫他「軍哥哥」。

    「坐。」指著身旁的大石,占又軍對曲風荷笑了笑,「不是讓你別喚我十七叔了?又忘了?」

    「我……」聞言的曲風荷愣了愣,因為要不是占又軍提起,連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喚的是十七叔,而不是軍哥哥。

    「我啊!最近不知是怎麼了,總覺得心底悶得慌,所以想找份差事做做。」望了曲風荷微怔的模樣一眼,占又軍淡淡一笑後,轉移了一個話題。

    「你想要哪一類的差事?」望著占又軍雖因清瘦而略顯深陷,卻不再混濁的雙眸,曲風荷連忙點了點頭,「我這兩天就幫你打探打探。」

    「我想到天都沈老闆家做個帳房。」占又軍轉眸望向曲風荷笑言道。

    「這……」聽到這話後,曲風荷臉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了。

    「小荷,你該不會不願意去幫十七叔說這個情吧?」望著那個明顯僵住的笑容,占又軍故意歎了口氣。

    「十七叔,你想當帳房,這附近便有,何必要到天都去……」不自在的別過眼,曲風荷喃喃說道。

    是啊!為什麼在她好不容易決定要忘卻之時,他又要再次提起那個令她心痛又心醉的名字……

    「因為我聽說那天都的沈老闆絕頂聰明,而我想在聰明人身旁做事。」但占又軍卻好像什麼也不知道似的逕自說道。

    「世上聰明人很多。」曲風荷低聲喃喃。

    「是的,很多,」占又軍微微一笑,「但要像他一樣,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竟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去照顧另一個男人,並還如此沉得住氣的可不多見。」

    肩膀驀地一僵,曲風荷緩緩轉頭望向身旁男子,因為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但占又軍回她的,卻是一個「你沒聽錯」的微笑頷首。

    「這就證明我不是他的女人……」詫異著向來聰明至極的占又軍會說出這樣沒有根據的話語來,更心痛自己的心竟如此容易被人看穿,所以曲風荷有些難受的別過眼去。

    之所以有些難受,是因為她終於明白,連身旁這個曾與自己分離九年的兄長都看得透她的心,聰明絕頂、識人那般精明的沈惟明又怎會看不穿?

    原來就是因為他看穿了,所以才會要她走的。

    原來在他心中,她根本就是一個連手下都談不上,並且還極有可能會為他帶來困擾的人,所以他才會在她走後,完全的無動於衷。

    「小荷,你都沒有發現這四個月來,我們四周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嗎?」望著曲風荷現今那交織著痛意與情傷的小臉,占又軍愛憐不已地搖了搖頭後,抬眼望向遠方歡煙。

    奇奇怪怪的事?

    「嗯?」聞言的曲風荷愣了愣後抬起頭,「十七叔,你指的是在附近保護我們的那些你過去的六扇門兄弟?」

    「保護我?」聽到曲風荷的回答,占又軍不禁啞然失笑,「小荷,你忘了,我曾是六扇門首要通緝要犯,又曾做過那麼多荒唐事,你覺得他們還有可能保護我?」

    「那他們是……」曲風荷望著那些隱身在極隱密處的古怪人士,喃喃低語著。

    「你不覺得我們生活得太平靜、舒適又優閒了點嗎?小荷。」沒有直接回答曲風荷的疑問,占又軍反而又起了幾個問題,「你不覺得你找我找得太容易了點嗎?你不覺得這附近的人對我們都太和善又太恭敬了點嗎?」

    「這……」占又軍接連的幾個「你不覺得」,真的讓曲風荷有些暈頭了。

    因為她其實並不是沒有注意到,只是這陣子她的心思除了照顧占又軍外,便全用在思念沈惟明上了……

    「你覺得相依為命、身上一窮二白的我們叔侄倆能有這能耐,能有這影響力?」望著曲風荷迷惑的小臉,占又軍又問。

    「這……」

    靜默了半晌後,占又軍突然說道:「好吧!其實我曾經見過他。」

    「什麼?」聽到這話後,曲風荷徹底愣住了。

    占又軍見過沈惟明?什麼時候?

    「大約是一年多前,他曾來見過我一面,然後陪我喝了三天的酒,聽我說了三天的胡話。」占又軍緩緩說道:「臨走前,他告訴我,你一直、一直的在找我。」

    「我是!」曲風荷不斷地點著頭。

    「他還說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來找我,若我同樣想見你,就別跑太遠。」占又軍輕輕慨歎一聲,「而若我依舊解不開自己的心結,走不出悲傷,實在沒辦法見你,也請我給你留封信,別再讓你擔心。」

    「他……」曲風荷的眼眸,忍不住地緩緩朦朧了,只為沈惟明深深藏起的那顆體貼、溫柔、細膩的心。

    「所以,你還打算讓他等多久?」占又軍直接開門見山的問著曲風荷。

    「他……沒有在等我……」聽著占又軍的話語,曲風荷有些心傷地別過眼,喃喃說道。

    是的,他哪有在等她?又怎麼可能會在等她……

    「若他從不曾在意過你,他何必為你如此大費周章,更愛屋及烏的將我也納入他的保護網內?小荷,你別忘了,雖然在世人的眼中,他是個狡猾市儈的商人,但他也是個男人,並且還是個肩頭上扛著某種重大責任的死心眼男人,這樣的人,一旦決定了某件事、認定了某個人,便不會輕易改變。」

    知道燈不點不亮,話不說不明,所以占又軍決定替那其實與自己有些像的沈惟明說幾句話,因為他怎樣都希望,他曾深深愛過的那名女子的寶貝,可以得到她真正的幸福。

    「你真的認為你在破廟裡救了他是偶然嗎?你真的認為他的大婚之日與你的接客日重疊是偶然嗎?你真的認為你前往大漠的原因是偶然嗎?」

    「這……」望著滔滔不絕的占又軍,聽著他對沈惟明所作所為的分析,曲風荷整個默然了。

    「你一直以為的偶然,對他而言都只是他有意要讓你那樣認為的必然,因為他瞭解你,他明白你,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方式,才能讓你以為是不得不然,但其實卻是自然而然,又理所當然的留在他身旁。」

    儘管被佔又軍連幾個偶然、不得不然、自然而然、理所當然徹底弄亂了思緒,但回想著過去曾發生的點點滴滴,曲風荷那顆思念的心,再也收不住了。

    「但正因為他瞭解你、明白你,所以他才會讓你走,讓你去做你想做的事,讓你回來照顧我,耐著性子等待著你將心裡一直牽掛的事全部處理完。」輕摸著曲風荷的髮梢,望著她那終有所悟的淚眼,占又軍輕呼了一口長氣,「若你這傻丫頭再不理解他的用心,他真的就會一天又一天的等下去哪!」

    「他真的會是……那樣的人嗎?」儘管心中那樣的想相信,但曲風荷還是不敢相信占又軍所言。

    「那你說說,他是怎麼樣的人?」也看出曲風荷心中的掙扎,所以這回,占又軍決定讓她自己說、自己想。

    「他是……」

    是的,沈惟明是什麼樣的人?

    由初見他起,明知她意欲為何,但他依然全盤信任著她,放任著她,伴著她,為她分析所有的利弊得失,教她安身立命的方式,就算明知她會誤會他,他還是放任著她。

    他就是那樣一個人,一個將自己的痛苦與悲傷都埋藏在心底最深處.一個可以為了責任,放棄自己本來面目,一個其實溫柔、其實細膩、其實體貼且頂天立地的傲然男子……

    但若占又軍所說的是真的,若沈惟明心底所想的真是如此,曲風荷就更不明白了。

    是的,不明白為什麼是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哪裡值得他那樣做?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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