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露是主宰愛及生命的女神,擁有神奇而偉大的力量,以吐息是徐徐的風,用笑容讓太陽發光,照亮人間的每個地方,以淚水填滿湖泊河川,用雙手撫摸大地,使植物長出果實,餵養地上的子民。
可是有一天,她愛上了凡間的男人,並為他落入凡塵。
有了女神利露的幫忙,男人成了人間的王。仍不知足,為了擁有更多的資源及土地,他發動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使人間變成煉獄,人們痛不欲生。看見受難的人們,利露痛苦且自責,最後選擇自我了斷,拋下凡間肉身,回到天界。
她死後,身上流出來的血液滋潤了大地,使貧瘠的土地漸漸恢復生機。
男人這才醒悟,對自己因利慾薰心而使人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且害死了利露的凡身而慚愧歉疚。
為了再與回到天界的女神利露進行溝通,男人向她祈求。利露回應了他的祈禱,挑選了擁有王族我鹿一族之血統的少女成為她的巫女,為她發言。
被女神所選上的巫女—薩彌終生不能婚嫁,必須保有處子之身,而且絕不能愛上任何男人,否則將失去女神所給予的能力。
每二十年會出現一位新的薩彌,被挑中的少女,在她第一次月事來的同時,其胸口便會浮現紅花印記。
拂曉之役後,四國之中,豫國與閩境最為接近,交界線長達數千里。閩人凶悍,難以馴服,豫國慶王霍集英於是實行峻法管理,二十幾年來未再有騷動。
薩彌法力無邊,四國一直以來十分忌憚,可拂曉之役時,我鹿一族遭滅族,令人畏懼顧忌的薩彌已不復於世,但血咒也從此無解。
之後,四國先後生下異相的嫡長子,慶王霍集英及其王后音彌也難逃此咒,生下一名頭上長著兩隻小小黑角,背上有著龜紋的異相之子—霍穿雲。
音彌生下異相之子後,精神狀況變得極不穩定,常有幻覺、幻聽及幻視的情況。
霍穿雲六歲那年,音彌突然發瘋將他推入火中,霍穿雲雖被及時救起,背部卻留下可怕的燒燙傷疤。
而瘋了的音彌,精神年齡退至十六歲初嫁慶王之時,也忘了自己曾生下一子。
從此,霍穿雲被帶離母后身邊,由奶媽春吉全權照料。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霍穿雲已長成一名英挺男兒。
被梧樹環繞的深深庭院中,有兩人正在月下對飲。
「師傅,祝您一路順利平安,我先乾為敬。」霍穿雲恭謹又誠摯地舉起酒杯,以杯就口,仰首一飲而盡。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坐在他對面的正是兵部侍郎龐琮琪。龐琮琪是霍穿雲的啟蒙恩師,自他十歲起便教授其武藝。
一開始,只是為了體弱的他強身健體,沒想到他卻練出了興趣,如今武學造詣已臻登峰造極之境。
未成家立室的龐琮琪,看著當年那乾瘦又憂鬱的孩子,如今已長得高大俊偉,臉上難掩驕傲之情。
「謝過殿下。」舉杯一揖,龐琮琪也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霍穿雲又為他斟上一杯,「師傅,閩境多雨溽熱,您此行可要保重身體。」
龐琮琪接獲御令,即將以巡察使的身份前往閩境。閩境內以赤巖城為中心,如今由郡守李炎管理。
「龐某一介武夫粗人,請殿下放心。」
這時,春吉送上佐酒的小菜,霍穿雲要她也坐下來閒聊兩句。由於從小便由春吉帶大,兩人之間甚少有主僕之分。
春吉依言坐下,同時從袖裡拿出一個手縫的紅色小錦囊來,「龐大人,老身從永樂寺裡求來了平安符,縫入這錦囊中,希望龐大人此行平安。」
龐琮琪歡喜的收下錦囊,「感激不盡。」
「龐大人此去沒三、五個月是回不來了,今晚就跟殿下多喝幾杯吧。」
霍穿雲聞言一笑,「師傅,還是拜您所賜,我才能開懷暢飲呢,平時奶媽是不讓我喝酒的。」
「哎呀,殿下怎麼像個孩子似的趁機發起牢騷來了。」春吉笑話著他。
「殿下,春吉也是為了你好。」龐琮琪端起酒杯,「不過既然今天春吉允了,我倆就多喝兩杯吧!」
「那當然。」霍穿雲拿起斟滿醇酒的酒杯,「乾了。」
「乾了。」
直至深夜,爽朗愉快的談笑聲一陣一陣的自居院裡傳了出來。
三個月後,龐琮琪失蹤的消息自南閩傳來,霍穿雲聞訊,立刻入宮覲見父王—
「兒臣參見父王。」他一進內殿,便恭謹跪在御座之前。
「起來。」霍集英神情凝肅,「穿雲,你是為了龐侍郎之事而來的吧?」
他站了起來,直視著御座上的父親,「正是。父王,龐師傅他為何失蹤?」
「本王也正在瞭解當中。」霍集英眉頭深鎖,「自赤巖城傳來消息,說龐侍郎獨自外出巡察,卻在羊角谷附近失去蹤影。」
「赤巖城可有派人前往搜查?」
「當然。龐侍郎是本王親遣御史,李炎怎敢怠慢?據說羊角谷裡有個閩人聚落,李炎認為此事與閩人難脫干係。」
「閩境已許久不曾騷亂,閩人為何要加害朝廷巡察使?」霍穿雲目光一凝,「父王,兒臣認為此事極不尋常。」
慶王神情肅然,「你有何想法?」
「兒臣還未細查,只覺得事有蹊蹺。」霍穿雲抱拳一揖,「懇請父王允許兒臣前往南閩,追尋龐師傅的下落。」
霍集英一怔,「你要去南閩?」
豫國的氣候乾燥,一年之中,下雨的天數不及一個月。但因為有條貫穿國境、終年水源不絕的大河以及發達的水利,從未受乾旱缺水之苦。
霍穿雲自六歲那年遭王后推入火中而留下可怕傷疤後,每逢雨天,背痛猶如蟻噬火燒,若無宮中御醫施以麻藥,便臥床不起,如今他竟說要到那多雨之境,教為父的他如何安心?
「穿雲,你的背……」
「父王,」他打斷父親的擔憂之詞,語氣堅定,「兒臣會帶上御醫的藥,請父王不必掛心。兒臣自幼體弱,若不是龐師傅悉心傳授強身健體之術,教導兒臣調脈養氣,兒臣恐怕沒有今天……如今龐師傅生死未卜,兒臣實在無法漠然視之,請父王成全。」
見他心意堅定,霍集英沉吟須臾之後,允了他的請求。「你就帶上一隊近衛前往赤巖城吧。」
「謝父王。」
「把春吉也帶去。」霍集英面容威嚴,但眼底透露著為人父的慈愛,「你自幼便由她打理生活起居,有她在身邊,本王較能放心。」
「兒臣遵命。」
得到父王的允准,霍穿雲立刻整裝,帶著一隊近衛離開了王城,一路南下。
約莫二十日,一行人便抵達了閩境,一個名叫考伊的地方。
考伊距離赤巖城約莫兩天的路程,是個小鎮,南來北往的旅人都選擇在此休息,也因為人來人往,鎮中自成一個小市集。
霍穿雲因為頭上長了兩隻小角,因此外出時總是穿著有帽兜的外衣遮掩。
這次南下,他與一干近衛喬裝成商隊避人耳目,在鎮上覓了落腳處,將所有人安頓下來後,他便獨自到鎮上走走看看,瞭解閩境民情。
他出生時,閩國已滅,長到二十五,這還是他第一次到閩境,對他來說,閩境的一切都相當新奇。
突然,熱鬧的市集中傳來騷動,霍穿雲忍不住循著聲音前往。
市集上,只見一個帶著孩子的閩人跪地向官差討饒,一旁圍觀的人不少,可沒人敢上前幫忙。
「官爺,求求您,我家裡有七口人等著吃飯,拜託您高抬貴手,別……」
「住嘴!你不知道在考伊買賣,就得繳交稅金嗎?」為首的官差惡行惡狀的斥責。
「可是官爺您把小人今天所得全數沒收,小人就……」
「我可少收了。依法,你得繳交五錢,你這兒不過四錢,算是便宜你了。」
「可是小人今天總得也才四錢,官爺不能留一半給小人養家活口嗎?」
「少廢話!再囉唆就把你關起來!」
聽見他們的對話,再看那官差兇惡的姿態及口氣,霍穿雲十分不悅。
那閩人所得不過四錢,卻要強收他五錢稅金,如此苛捐,與搶劫無異。
雖說他秘密南下,不宜出頭,但見此不公不義之事,他實在無法置之不理。
正要上前,忽見圍觀的人群中衝出一名女子—
「請把那些錢還給他。」
女子身著閩人的傳統服飾,頭上綁著刺繡的紅色花巾,背上背了個裝著草藥的竹簍,腳上踩著草鞋,一身輕便。雖是庶民打扮,卻難掩其耀眼奪目的姿色及不凡絕倫的氣質。
「女人,你出什麼頭?」官差上下打量著她,「看你長得不錯,就不跟你計較,快走開。」
女子橫擋在那對父子前面,不卑不亢地直視著眼前的官差。
「慶王難道想逼閩人造反嗎?」她揚聲質問。
聞言,官差勃然大怒,「區區一個卑賤的閩女,居然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女子毫不退縮地續道:「豫國如此治理,才是逆天而行!」
「放肆!」官差惱羞成怒,「把她抓起來!」
官差一聲令下,兩名下屬便趨上前一左一右的押住女子。
「你這張嘴這麼厲害,看我不把它縫起來!」
事情至此,霍穿雲更是不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這女子有著過人膽識及男子都自歎不如的義勇,他不能不出手相助。
再說,這些惡行惡狀、強取豪奪的傢伙是豫國的官差,身為豫國王子的他豈能姑息?
「放了她。」他自人群中走了出來,他頭上戴著帽兜,衣著素樸,看來像是個尋常遊人。
官差上下打量著他,冷哼一聲,「怎麼今天想強出頭的笨蛋這麼多?」
「把她放了,那四錢也還給那位老哥。」他語帶命令。
官差不知他的身份,但他那口氣聽得他們幾人也起了火氣。
「混帳東西,你這是在命令本官爺嗎?」
「我再說一次,放人、還錢。」他聲音一沉。
幾名官差互看一眼,接著一起極有默契地決定了一件事—動手。
拔出刀來,喊打喊殺的衝向了他。正在大家都為他緊張之時,卻見他幾個轉身,輕而易舉地制伏了動手的官差。
剛才還囂張惡劣的官差此時全趴在地上哀號,狼狽不堪。而霍穿雲此刻一腳踩在為首的官差背上,彎腰伸手,取走他腰間的錢。
「你……你竟敢……我可是李郡守的……啊!」
話未說完,霍穿雲腳一用力,他整個人貼在地上,半張臉緊貼在石礫地上,痛得哇哇大叫。
其實霍穿雲只需拿下帽兜,露出他頭上那兩隻小角出來,便能教這幫人嚇得屁滾尿流,跪地磕頭。可他不想在這人來人往的市集上洩露身份,引起騷動。
百姓雖不曾見過他的樣貌,卻都知道豫國王子是個頭上長角的異相之人。一見到他的角,再愚鈍之人都能輕易猜到他的身份。
「老哥,這些錢拿去。」他將錢遞給了那名帶著孩子的男人。
男人猶豫的看著他,遲遲不敢伸手。
這時,那為同胞出頭的閩女上前來拿走霍穿雲手上的四錢,然後交到男人手裡。「快帶著孩子走吧。」
男人拿著錢,點了點頭,連忙拉著孩子跑進人群之中,不一會兒便消失蹤影。
這時,遠遠地傳來一陣斥喝—
「誰在造反誰在作亂」
「年輕人,官差來了,你快走吧!」圍觀的一位民眾好心的提醒著。
「是啊、是啊,快走啊!」其餘群眾跟著附和。
再多的官差來,霍穿雲其實都不擔心,可不想洩露身份的他,此刻還是得走。
於是他想也沒想地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朝著市集另一頭跑去。
初次見面,就被不認識的男人拉著跑,使得從不讓男人近身的沙羅感到驚悸。
可她知道他沒有半點輕慢,純粹出自好心及好意。
很快地她就知道這個為她及那位帶著孩子的男人強出頭的人,是個初來乍到的外地人,因為他根本沒個方向。
照他這樣跑下去,運氣差的話,也許就會碰上那些官差。他剛才教那些官差顏面丟盡,要是被逮著,他們決計不會放過他。
打定主意,沙羅反手抓住他。
他一怔,疑惑的看向她。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了一下。
「跟我來。」她旋即回神,拉著他往巷弄裡鑽。
考伊多巷弄,有些窄巷甚至只容一個人通過,若不是當地人,絕對會迷路。
穿梭了好一陣子,她帶他來到一條暗巷底後,才放開他的手。
「你先在這兒待著,過一會兒再出去。」說罷,她轉身要走。
見她要走,霍穿雲不知怎地竟覺心急,下意識伸手揪住她的袖子。
「慢著。」
她轉過頭,毫不客氣的掙開他的手。「做什麼?」
他自知失禮,誠心道歉,「在下絕無輕慢的意思。」
「我知道。」她直視著他的眼睛,「若你心存輕慢,我絕不饒你。」
在她那巴掌大的麗顏上,有著一雙幽深黑亮的眸子,眼神堅定而澄澈,高貴而驕傲,她濕潤的唇瓣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氣息。
她很美。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忘情的癡看著一名女子,待發現自己的失態,他不禁感到懊惱又尷尬。
而在同時,沙羅也正打量著他。
他是個高大的男人,在閩人之中,幾乎找不到像他如此身形的男人。
一身黑衣的他還罩著帽兜。一時還看不清他的樣子,可近看時,便可細睇他的模樣。兩道長而濃密的劍眉,使他看起來有種鷙悍的氣息;一雙深沉的黑眸,讓他顯得冷漠而倨傲。可他卻不是個冷漠的人,否則他也不會為了不相識的人,惹上官差,讓自己置身險境。
他是哪裡人?是商人?還是四海為家的遊俠?
「你哪兒來的?」她忍不住好奇地問—儘管她從不曾對任何男人好奇過。
「騏京。」他毫不猶豫的回答。
騏京是豫國王城所在,沙羅立刻便猜測他是豫人。
「你是豫人?」
「正是。」
沙羅秀眉一斂,「真沒想到豫人之中也有像你這樣的……」
聞言,霍穿雲心頭微撼。「聽姑娘語氣,似乎對豫人有些偏見。」
「偏見?」她眉梢一揚,「你剛才應該看見那些豫國官差的惡行惡狀了吧?」
身為豫國王子,他確實為此感到抱歉。不過,以偏概全的判定所有豫人都不是好人,未免太過。
「豫人不全是那樣。」
「我見到的卻全是如此。」沙羅神情凜然,「二十多年來,慶王以峻法治閩,只令閩人活在恐懼之中。」
關於峻法治國之事,霍穿雲必須為他父王說上幾句話。
「閩人凶悍,峻法治理,有其必要。」他嚴肅地道:「四國共治初期,閩境仍騷動不斷,若不施行峻法管理,何以安內?」
聽他這麼說,沙羅忘了剛才他的幫助,氣憤不平地回嘴,「閩人的牙齒跟爪子早已被拔去,何來凶悍之說?」
霍穿雲興味的睇著她一笑,「我原先還不確定,不過看了你,我確信正是如此。」
沙羅羞惱的瞪著他。他是說她是只張牙舞爪的母老虎?
他斂容嚴肅道:「姑娘,要治理一個國家並非易事。」
「閩人何須他人來管?」她傲然地怒視著他,「正所謂得禮義然後治。四國入侵閩國,屠盡王族,蠻橫殘酷,何來禮義?」
霍穿雲驚訝的看著她。她雖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可他畢竟是個豫人,她卻在他面前如此批判四國,真是膽識過人。
「為了平定天下,君王有時得做出冷酷的決定。」
「君王也是人,應有人的感情,應有人性。」她直言無諱,「豫國既治理閩境,就該將閩人視如子民,可是慶王巧立名目,苛徵稅捐,將閩人視如草芥,毫無仁厚之心!」
巧立名目,苛徵稅捐?他承認,父王確實是個嚴峻的君王,但絕不是個暴君。
「父……陛下不是你說的那種君主!」他臉色一沉。
沙羅迎上他的眸子,沉默了。
他雖幫了她和那對閩人父子,但他終究是豫人。
她不應期待他會理解閩人的處境是多麼艱難,也不應存有他會設身處地為閩人著想的希冀。
「我們說太多了。」她冷然一笑,「謝謝你剛才出手相助,告辭。」說罷,她旋身走開。
霍穿雲原想叫住她,卻又想不到有什麼理由,於是作罷。
距離考伊約半天路程的地方,有個羊角谷。
在羊角谷深處有座小山村,約一百多人,但有一半以上的村民都姓羊。
沙羅打從有記憶起便與母親黃娘住在此地,受到村長及村民極多照顧及保護。原因無他,只因她是閩國王族僅存的血脈。
黃娘是閩王我鹿幸雄的妃子,四國聯軍攻陷王居時,所有王族遭到屠殺,當時,黃娘因返家奔母喪,倖免於難。
夫君身亡,黃娘本想以身相殉,卻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為了保住我鹿一族唯一的命脈,她離開老家,來到隱密的羊角谷,並在此生下沙羅。
村民不知她的身份,亦不知她所生下的女兒是王女,而為了保護沙羅,她也始終隱瞞著這個事實。
身為母親,她只希望女兒能平安長大,嫁個好人家,生幾個孩子,像個平凡女人般終其一生。
但她這樣的願望卻在沙羅十六歲那年破滅了……
在沙羅月事來的那一天,她的胸口出現了紅花印記。她是薩彌,是利露女神挑選的巫女,注定了一生不能愛人。她漸漸地擁有了各種巫力,其中最為強大的便是療癒之能。
一日,村中一名孩子嬉戲時從樹上摔了下來,傷得十分嚴重。被母親耳提面命不可在人前展現巫力的沙羅,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治癒了孩子的傷,村民親眼見證她的神力,既震驚又歡喜,他們知道了她是我鹿一族僅存的珍貴血脈,也知道他們所敬拜的利露女神並未遺忘他們。
為了守護她,她是王族命脈及薩彌的秘密被深埋在羊角谷中,除了村民,無人知悉。
日暮時分,沙羅回到了羊角谷。
一進村口,羊五郎便焦急的上前,「沙羅,你可回來啦!再看不見你,我就準備到考伊去找你了。」
羊五郎是村長的么兒,晚沙羅一年出生,因與其他兄弟年齡懸殊,從小便跟在年紀相仿的沙羅身邊跑。
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他戀上了沙羅,並私下央求父親向黃娘提親,卻在此時,沙羅既是王女亦是「薩彌」的秘密被村民知曉,也注定了他的戀慕永遠不會有結果。
薩彌必須終生不嫁,保有童貞的侍奉著利露女神,一旦破戒,失去巫力事小,嚴重的話,還會招來危及性命的厄運。
羊五郎雖愛慕著她,卻從此不得不將心意隱藏在心底,但任誰都看得出他對沙羅的心意,包括沙羅在內。
然而在沙羅心裡,他就像是個弟弟,就算她不是王女、不是薩彌,也從沒想過跟他結為夫妻。
「別瞎緊張了。」她笑視著他,「我只不過被一點事耽擱了,沒事的。」
「不成,下次你再出谷,一定要讓我跟著。」他一臉認真表示。
沙羅一歎,「我又不是個娃兒。」
「沙羅,」他正色地道:「千百個娃兒都比不上你的珍貴及重要。」
迎上他的目光,沙羅沉默了一下,蹙眉笑歎。
「五郎,每個生命都是珍貴且重要的,我並不特別。」她拉了拉背上竹簍的背帶,話鋒一轉,「我得趕快回去見我娘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語罷,她邁開步伐,朝著她家的方向走去。
返回家中,沙羅先看見的不是她娘,而是「無名」。
無名是個高壯、約莫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無名不是他的本名,是她暫時為他取的名字。兩個月前,無名從一處懸崖上掉落羊角谷谷底,全身筋脈骨骼幾乎全斷,只存幽微氣息。
村裡不曾有過外人,而他又不是閩人,村民都反對將他帶回村中醫治,可沙羅獨排眾議,認為這是利露女神向世人顯現神力及慈悲的機會,花了整整三天時間治療了他。她耗盡體力,之後還休息了數日才得以恢復。
他醒來後,什麼都忘了,他記不得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家在哪裡,家中又有什麼人。
在他身上,只有一個紅色錦囊,裡面塞著一張平安符。她猜想,那應是關心他、等著他回家的人為他縫製的,在這世上的某處,有人正等著他。
因他無處可去,她與母親收留了他,並暫時稱他為無名。
「沙羅,你回來啦?」無名見她回來,十分開心。
「無名叔叔,我阿娘呢?」
「黃娘夫人正在幫我縫補衣服。」無名似乎有點難為情,「我今天不小心勾破了袖子,所以……」
沙羅一笑,「原來無名叔叔挺冒失的。」
「可不是嗎?」無名蹙眉一笑,自嘲著,「我就是冒冒失失,才會失足從崖上墜落。」
「是沙羅回來了嗎?」這時,裡面傳來黃娘溫柔的聲音。
「是的,阿娘。」沙羅應聲,旋即走進屋裡去。
燈台邊,黃娘正在縫補著無名的衣服,見她進來,朝她一笑,低頭繼續手中的針線活兒。
「阿娘,」沙羅上前,將背上的竹簍取下,從裡面拿出了一些以草藥換來的物品,「您瞧,我給您換了什麼回來。」
看著攤在桌上那些換得的棉線、布疋、蠟燭、鹽巴及種子等,黃娘笑了。
「你這回換了不少東西。」
「是啊。」沙羅坐了下來,「有個商人收購了我所有的草藥。」
黃娘稍稍停下手上的工作,有點憂心的看著她,「你這次回來得有點晚,五郎來問了好幾次,知道你還沒回來,他不知有多焦急。」
沙羅淡然一笑,「我知道,剛才我已經遇見他了。」
「你還去了哪裡嗎?不然怎麼現在才回來?」黃娘疑惑地問。
「沒什麼,只是遇上了一點事。」
她雖輕描淡寫,但黃娘卻嗅到了不尋常的味,急問:「你惹了什麼麻煩嗎?」
沙羅搖搖頭,安撫著她,「我沒惹什麼麻煩,只是跟考伊的官差起了爭執。」
「什麼」黃娘驚愕地看著她,「他們要抓你」
她蹙眉一笑道:「阿娘,您先別急,事情是這樣的……」她慢條斯理地將在考伊發生的事情道出。
黃娘聽完,這才稍稍放心。「原來豫人之中,也有那般仁慈正義者。那麼,你有好好謝謝人家嗎?」
沙羅搖頭,「我跟他不歡而散。」
「咦?」黃娘一怔。
「我們談起豫人以峻法管理閩人之事,我批判了他們的君王,他似乎有點生氣。」
黃娘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沙羅,你真是……你怎能在豫人面前批判慶王呢?阿娘不是時常提醒你要謹言慎行?你……」
沙羅懊惱地皺了皺眉頭,「我知道,可是……」
是啊,阿娘時時提醒她出門在外要言行謹慎、低調沉潛,而她也一直都乖乖聽話。那男人雖救了她,但畢竟萍水相逢,毫無深交,她為何那麼大膽又毫無顧忌的在他面前批判朝政?
「沙羅,」黃娘拉住她的手,兩隻眼睛直直的望著她,「阿娘再說一次,絕對不可以惹事,要是被人發現你的身份,你可知道自己會有多危險?」
看母親一臉憂心不安,沙羅深感歉疚。
阿娘本來是不同意她外出的,可她不想年年月月待在村子裡,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外面的世界。她跟阿娘爭取了好久,終於阿娘拗不過她,這才同意讓她到考伊去進行買賣。
「阿娘,我再也不會了。」她低下頭,一副懺悔模樣,「對不起,讓您如此操心。」
「沙羅,你是我鹿一族僅存的血脈,絕不能有閃失,知道嗎?」黃娘再次強調。
沙羅抬起眼,迎上她的眸子,輕點下巴允諾,「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