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暈的光線滲入。
他緩緩睜開眼睛,從身體各處傳來的酸痛感告訴他—現在一定不是在作夢。
小心地將僵硬的背脊抬起,想用手肘支撐身體,但只是移動一下便好似被拆解的痛苦讓他只好宣告放棄。
有些茫然地看著天花板,接著緩緩移動視線觀察所處環境。很明顯的,眼前狹小的房間絕對不是在自己那雕樑畫棟的宅邸裡。
李昊晟身為掌控全國織造買賣市場的洛陽李氏大少爺,錢和權一向不虞匱乏;在吃穿用度上更是一向講究,甚至連家裡的下人在物質生活方面都比一般的小康家庭要富裕些。再看看現在他所處的這個房間,沒有多餘的擺飾,除了所躺的這張床外就只有張木桌,像是尋常百姓人家。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搜尋腦海中最後的記憶,是自己騎馬衝出宅邸……想到這裡,他驀地一怔。
「哼,哈哈呵呵呵……咳咳……嗯……咳嗯。」陡然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他覺得荒謬可笑,卻咳嗽不止。
照此刻光景看來,自己肯定是在知曉「那件事」後受到了衝擊,於心神尚且迷離時遭遇事故而流落到了這處。仔細想想,在知曉「那件事」之後,世上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至於自己此刻是身在何處、遇到何事,都已經不重要了。
再看了看週遭環境,窗外並無絲毫喧鬧聲,以這房內樸素的佈置,怎麼看都只是普通的農家,想來這裡應是在洛陽城外了。
「你醒啦!」陡然一個聲音傳入耳裡,李昊晟抬頭一看。
是個孩子,約莫十一、二歲年紀,手中端著托盤,托盤上盛著一碗白粥、一壺水和幾樣小菜。這孩子穿著藍青色粗麻襖,腳上則是灰色舊布鞋,樣貌倒也乾淨。看他一面將手中托盤放在桌上,一面又伶俐地將放在桌上的茶杯用少許茶水擦拭過。
李昊晟又仔細瞧了瞧他。這孩子雖小,卻有股天成的風采,衣飾雖簡陋,卻遮不住那股子從裡透出的聰慧早熟,讓他不禁疑惑起這少年的來歷。
這男孩,怎麼看都不像是農村孩子。
「你別動,都傷成這樣了還不好好躺著休息。」男孩發現床上的男人半側著身,用手撐著床欲起身,匆忙放下杯碗,麻利地走了過去。
看到他走近,李昊晟警覺地弓起身子。
「你要做什麼?」聲音低沉,隱隱透著警戒。
「幫你把臥姿調正啊!也不想你都傷成這樣了還亂動。」男孩說著,便伸出雙手要靠近他。
李昊晟無法移動身體,只能緊盯著那雙漸靠近自己的手。
彷彿感受到那防備的目光,男孩突然停下動作,皺眉道:「你在懷疑我嗎?我只是一個小孩,能對你做什麼?況且是我們把來路不明、重傷倒在路邊的你撿回來,還請來大夫替你醫治,你不說感謝,倒先懷疑起我了?」說完,男孩炯然回看過去。
男孩坦然的態度充滿說服力,教他把心裡的戒備放下了大半,尤其是那雙眼,清亮的眼神似曾相識——
男孩仍緊緊地看著他,眼神中沒有一絲懼怕,好似一隻小豹,盯著獵物不放。
李昊晟聽了那男孩的話,甚覺剛剛是自己反應過度,見著那男孩似愈想愈氣,臉色繃得死緊,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喀擦聲響。
「初陽,我回來了。」柔柔女聲傳入房內。
只見男孩臉上倏然出現欣喜神色,向外答道:「姊姊,我在房間裡!」。
門緩緩地被推開,金黃陽光趁隙灑入室內。
進來的是一道纖瘦身影,細密的陽光輝映在她衣裙上,好似用金邊勾勒出她的輪廓,卻是看不清。她翩然向前,陽光似乎跟隨她的步伐,散落在小小房間各處。
「姊姊,這個人醒了。」
李昊晟這時才看清楚那是一個年輕姑娘,十六、七歲年紀,看來是男孩的姊姊,他們有雙肖似的眼睛。
年輕姑娘輕輕摟住跑向她的男孩,撫著他的頭問:「那人醒了嗎?醒來很久了嗎?」
「沒有,他才剛醒。」男孩看起來很享受姊姊的溫柔撫觸。剛才一副小大人模樣,現在總算恢復他這年紀該有的童稚。李昊晟看著這轉變,甚是詫異。
「謝謝你幫忙照顧他,辛苦了。」年輕姑娘臉上漾出淺淺微笑。
男孩暖暖地笑了,卻突然叫道:「啊呀!我還沒給他吃東西呢!」
「不忙。我剛從大夫那拿了藥回來,我有些話要和他說,你先幫我去煎藥好嗎?」年輕姑娘指了指手上的布包。
「好啊!那有什麼事,我就在外面。」
男孩接過了布包,便開門出去了。
房內就剩下年輕姑娘和他,兩人目光對上。
年輕姑娘是美麗的,卻沒有她弟弟那麼好看,但肌膚白淨透明,眼神樸實無華、乾淨透明,讓人看著會產生一種親近、一種溫柔。
又是那似曾相識的眼,李昊晟想著。
是在哪裡見過呢?他不斷地回想,但記憶裡有一段好像模模糊糊的,而向來對人過目不忘的他,居然找不到任何相關的線索。
「你好一點了嗎?」年輕姑娘開口問。
他沒有回答,仍在搜尋記憶中的雙眸。
也許是因為他的沉默,那姑娘好奇地看著他,接著說:「大夫剛走,他說你淋了太多太久的雨,所以染上了風寒。這些都還好,吃過藥就罷了,只是你身上有傷,不好好照顧,感染的話就不好治了。」
雖然想不起是在何時見過,但這般的眼熟,卻讓他對她有了極好的印象,於是他禮貌地開口:「請問,我在這裡多久了?」
見他有了回應,年輕姑娘看起來有點喜悅,忙說道:「三天了。大夫天天來,你一直是昏迷狀態,不過現在燒退了。」
三天嗎?不知道那些人會怎麼找他,恐怕半個洛陽城都快被翻了過來吧。
「看你現在已無大礙,我真的是放心許多了。」年輕姑娘微笑看著他,又接著說:「我叫初晴。剛剛那是我的弟弟,叫初陽。」
「三天前我們在十里坡那裡發現你的,你倒在草地上,奄奄一息的,我們就趕緊把你給帶回來了。」她的聲音柔柔地,給人平靜的感覺。
「嗯……你還記得是怎麼受傷的嗎?」初晴略為遲疑地問。
「從馬上摔落。」他簡短回答。雖然沒有記起當時的情況,但慌忙間騎了馬出來,一路上恍恍惚惚,不是落馬摔傷,還能是什麼樣的傷讓他這般全身酸疼呢?
初晴看著他,語氣溫柔地道:「這樣啊。我們看到你的時候,已經不見馬兒的蹤影了,不過你沒受重傷才是最重要的,真慶幸你沒事了。」
這姑娘,剛剛是想安慰他嗎?她什麼都不知道,卻說出這樣的話,還真是可笑。但不知怎地,在她說出「沒事了」那三個字之後,他卻感覺到胸口的積鬱得到了釋放。
真的沒事了嗎?他不確定,可是好想要相信。
「啊!對了,我都忘了,你還沒吃東西呢。」她突然叫道。
「你會不會餓?這裡有些吃的。」初晴指著桌上的飯菜。「雖然不豐盛,卻都是些好消化的。你剛醒,吃這些不會傷脾胃。」她盛了碗粥遞給他,又將幾個盛著小菜的碟子拿了過來。
李昊晟看著手裡的碗,感受到它的重量,這才有了真實的感覺。
也許,他是不希望醒過來的。
見他不動,她接著說:「雖然你的衣服都被泥水給弄髒了,卻仍看得出那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也許這些飯菜你吃不慣……但還是要請你將就一下,不吃的話身體會受不了的。」
她是日夜紡紗織布的,又怎會瞧不出他身上衣料絕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那甚至是她從沒看過或想過的高級絲綢所製,一針一線都透露出高貴不凡,穿那樣衣服的人,又怎會嚥得下這樣粗陋的食物。
再看看自己,只穿著簡樸的麻布衣,且破舊不堪,比起眼前落難但仍顯不凡的男子,自是差上許多。
初晴自小少見外人,平時也不覺得自家貧困卑微,此刻卻有些侷促不安,不知怎麼地,她深怕眼前的年輕男子會拒絕自己的好意。
李昊晟抬頭看她,只見她頭微低,小巧的耳上泛起紅暈。
打小以來,李昊晟的飲食一向精緻。若在往常,他是不會動這清粥小菜的,但如今他必須、也不得不吃,因為飢餓的肚腸自然有著吞嚥的渴望,再加上,他也不想拂了這姑娘的心意。
於是他吃力地用受傷的手將粥湊向嘴邊,呼嚕喝了一口。
粥是微涼的,卻滾燙了他的喉。三天未曾進食,儘管現在吃的是如此粗陋的食物,卻覺得從未吃過像它這樣的美味。
如風捲殘雲一般,他迅速掃完全部食物。李昊晟頓了一下,對初晴說:「很好吃。」
「你不嫌棄就好。」見他不嫌棄,又吃得這樣香,初晴剛才的不自在才漸漸消失。她微笑伸手接過了碗筷,收拾了起來。
看著她的身影,李昊晟思考著。這對姊弟不像是有所圖謀的人,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或許……一個念頭在他心裡成形。
這時初晴突然問:「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她看向他,眼裡充滿著期待。
「我叫……」他說不出「李昊晟」三個字。如果告訴他們自己的真實身份,傳出去或許很快就會被人找到,而他還不想回去,不想面對那個「家」,他做不到!不想管自己這樣懦弱的逃避會讓多少人失望,或會造成多大的騷動,他只想讓自己遠離那一切,重新開始。
見他面色躊躇,初晴敏感地發現到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於是她揮手道:「沒關係,是我太唐突了,等你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說了。」
只是初晴還是忍不住失望。眼前這個人,好像還是不太信任自己。也是,本來就是萍水相逢,又何必要去多事呢?心裡雖是這麼想著,可臉上還是忍不住沉了下來。
「不是的!」見到初晴失望的臉色,他突然脫口而出。「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現在的他,就像是受了重傷的獸,一面防範再次受傷,卻又渴望得到一絲慰藉,無法推拒她的好意與照顧,更不想讓最後的溫暖離他而去。
「我叫……」他略為頓了一頓。「我叫楊復亭。」情急之下,他只好借用好友的名字,雖覺不妥,卻是情非得已。
見他肯說出名字,初晴只覺得歡喜,也說不上來為什麼……起初這人讓她覺得很遙遠,彷彿在不同的世界,某種不好的世界,好像,不緊緊抓住就會永遠消失一樣;雖然現在還是感覺很遙遠,但至少進步了點。於是她欣然道:「那我就叫你楊公子好了。你看起來不像是村裡人,是從外地來的嗎?」她問。
李昊晟點了點頭。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這裡是何處,只曉得絕對不在洛陽城內。
見他回應了,初晴又說:「我家就像你看到的這樣,就我們姊弟倆,雖然什麼都沒有,但是如果真有需要,你一定要告訴我們。尤其是現在你行動不方便,想要什麼都要說,不用客氣的。」
「嗯。」看來她是真心想幫助他。
「那……」初晴又開口說道:「你家在哪裡?我想應該通知你的家人,他們現在一定很擔心呢。」
「不用!」他突然喊道,卻立即發現自己的反應太過激動,忙又道:「我是說……我沒有家人,所以不用。」他試著對她溫柔微笑,只希望她不要起疑;而那笑容一如以往他給人的印象,溫潤如玉。
初晴只覺得臉上一熱。
從來沒有與家人以外的年輕男子單獨相處過。自從父母去世,她小小年紀就要負起家長的責任,表面上一直維持著遇事不驚的勇敢堅強,其實也只是一個初長成的青澀姑娘。那日,初陽跑著回來告訴她,附近草叢中躺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她前去一看,卻是眼前男人昏迷不醒的樣子,當時她嚇得手足無措,慌手慌腳地把人給扛了回來,心裡只想著不能放著不管,就這樣連著幾日的照料下,如今他總算醒了,還在自己面前笑了。她心裡莫名地有些激動,有點像是那種照顧的小花小草終於開花結果的感動,卻又有點不同;但最重要的是,原來,他笑起來是這樣的好看。
因為這一笑,初晴再沒有心思去疑惑他適才激動的反應,只覺得自己因為人家的一個笑容就失常而感氣惱。她努力忽略臉上熱呼呼的感覺,接著道:「真對不住,我並不知道你家人的事,如果有什麼冒犯了,還請楊公子不要介意。」頓了頓,她又道:「我一直東拉西扯的,害得你都不能放心休養,真的很對不住。公子就好好休息吧。」
見她這樣,李昊晟忍不住說:「姑娘不必這樣客氣,能和你說話我是很開心的,不然這樣呆躺著有什麼意思。何況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根本無需跟我道歉的。」他昏迷這麼久才醒來,能有個人和他說說話、轉移心情,並不會造成不便。
聽了這話,初晴也不好再說什麼,看著他便微微地笑了。
初晴身上一直帶有桂花的淡淡香氣,從她進來那一瞬就一直散發著。
此刻—她的笑容很美,一口月白的細牙,眼中盈滿笑意,就好像八月裡的桂花,透露清香,讓人感到自然舒適。
李昊晟見過很多比她美的女人,只是那些女人通常是懷有目的接近他,又或者是別人強推給他的;而和眼前的姑娘相處起來,卻是從未有過的自在輕鬆。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他主動問。
「嗯。」
「為什麼要救我?」
初晴聽了先是一愣,接著掩嘴一笑。「這問得好奇怪,難道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公子當時就那麼狼狽地躺在草叢堆裡,要我和初陽視而不見嗎?」
李昊晟聽了,想想也是。這世上並不是人人都認識他,人人都有所圖,當然這對姊弟也是機緣巧合下才救了失魂喪魄的自己。
初晴見他不再問下去,略微停頓了一下又道:「我們一直以來都甚少和外人交往,雖然你是受傷才會住下來,但也是難得的客人,我們是真心想要幫你,還請公子一定不要誤會。」說罷,誠懇地看向他。
這男子的眼神是陰鬱的,好似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卻教她一時移不開目光……像是一層又一層堆疊的紗,複雜得教人分不清顏色,只是黯然地包覆著,透不進一絲光彩。
這時初陽端著湯藥走了進來。
「姊姊,藥我已經煮好了。」
初晴一驚,這才收回目光走去接住了碗,回頭道:「不說那個了。現在藥已經煮好了,你趕緊喝了吧!大夫可是說過,藥要按時服用才有效的。」說罷,將藥遞與他,就著他的手催他喝下。
李昊晟向來怕苦,尤其討厭喝藥,面對著手中這碗散著熱氣的藥,他實在是喝不下去。
初陽見他略有猶豫,像抓住了耗子的尾巴,揶揄道:「唉喲!這大哥哥難道還怕藥苦口嗎?」
初晴聽了忙說:「沒關係的,這裡有兌了些蜜水,想是如果你怕苦,還可以鎮得住。」
他看了看放在桌上的蜜水,又看了手中的藥,再看初晴臉上擔憂的神情,倏地一口氣灌下了那碗藥。
總覺得不喝下藥,就有點丟人。只是,那藥實在是—他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初晴趕忙將蜜水遞了過去,邊問:「很苦嗎?幸好有準備了這個。」
初陽則在一旁大笑。「哈哈哈!我說呀,藥呢是越苦越有效,但這個藥對大哥哥你來說,可能比對別人都更有效呢。」
李昊晟只覺得這小子好像不大樂於見到自己,看來不像他姊姊那樣的溫婉可愛啊。
初晴聽了便轉向他。「初陽,不可以這樣說話!」
「本來就是!受人點滴恩惠,本該湧泉相報!我們家本來就窮,自己日子都要勒緊褲帶的過,現在卻因為他而花了許多不該花的錢,還給他治病養傷的。欸!我說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報答我們啊。」
「初陽,我們絕對不是圖這些才救人的!」初晴有點責備的語氣,她按著弟弟的肩膀說:「爹可沒教過我們這樣做人。而且楊公子比你大,你應該尊重他,不要欸來欸去的渾叫。」
李昊晟放下手上的碗,看著姊弟二人。「不用這樣。姑娘和這位小哥救了我,還讓你們為了我而起爭執,更加令我慚愧了。」
接著,他望向初陽說:「我很感激你們為我做的,這藥我也謝謝小兄弟了。我一定會報答的—對了,我叫做楊復亭。」這次這個名字說得比較順了,他繼續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楊大哥。」
「我才不叫呢。」初陽小小的個子,卻透著一股倔強。
李昊晟見初陽這樣,便覺得他年紀雖小,氣性卻挺硬的,似乎和他姊姊不同。
「對了,我剛才在外面就聽見了。你還真是奇怪,怎麼都是我姊姊在問你問題?你一個大病初醒的人怎麼都不問這兒是哪、問你的傷勢呢?」
聽了初陽這樣說,李昊晟沉默不語。
是啊,不是不想問的,這是哪裡、自己受了哪些傷、什麼時辰、有沒有人來找過……不可能不想知道的,但是在心裡面,他都寧願把現在所有的事當成是一場夢;而既然是夢,就不用去追究、不用去想,更不用去面對發生過的事實,只期待惡夢一醒,一切又回復原樣,所以現在這樣很好,問太多,恐怕會讓自己不得不去面對……
見他低頭不語,初晴便關心地說:「現在你不用想太多,好好休息就是了。其它的事,可以等你好些了再說。」
這時李昊晟卻想起剛剛的念頭,他想事到如今也不是計較面子的時候。「其實……」他突然抬起頭。「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硬著頭皮,他結巴地說:「如果可以……我……我希望可以在這裡借住一陣子嗎?」這時他抬起手伸向腰際,像要找什麼東西。
「公子要找什麼嗎?你身上的衣服已幫你換過了,帶的東西也都先解下了。」
「是我通身唯一值錢的東西,裡面有一些銀票,那是我所有的財產了。我是不會白吃白喝的。」
「會不會是這個?」初陽這時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
初晴看去,見那錦囊是由月白底、繡靛色松紋樣的蜀錦製成的,她一看便知是個好東西,接了過來問:「是這個嗎?」語畢,回過頭卻見他額上青筋爆出、雙手緊握,臉上一陣鐵青,剎那又轉為蒼白。
「楊公子……你沒事吧?」初晴見他這樣的臉色,很是擔心地問。
初晴的聲音喚回他一些神智,他緩緩將頭抬起,對著初晴道:「姑娘,就是這個錦囊,請你……請你拿去吧,就當作是我的謝禮。」
初晴握著錦囊,再看他的神情,覺得這人肯定有些過往,卻也不願再深入探究,於是打開錦囊,見裡面裝有數張價值千兩的銀票,她連忙看向他。「不行,這錦囊我不能收。這些錢,夠我們過好幾輩子了,你讓我怎麼能收。」
「初晴姑娘請不用客氣,我將這錦囊贈與你,就是為了報答你們姊弟對我的救命之恩,若是沒有你們,我……可能已經死在那場雨裡了。」李昊晟漸漸平靜下來,語氣溫和地說。
「但我有一個請求,就是請你讓我留在這裡,我是真的無處可去了—你們姊弟倆相依為命,生活上一定有許多不便,雖然我有許多不足之處,但好歹也是個男人,讓我留下來多少有點幫助,至少可以讓你們姊弟生活得安心一點。如果是擔心我心懷不軌……那請姑娘一定放心,你們救了我,我本該報答,若我留下來是存有異心,那還是個人嗎。」
初晴見他挺真誠的,但此生第一次面對這麼大筆金錢,她總覺得貿然答應是不好的,因而仍是握著手中錦囊猶豫不決。
「其實,就算姑娘不答應讓我留在這,我還是會把這筆銀票贈與你的。」見她不說話,他便知她所擔心的,於是想了個辦法讓她不得不答應。
初晴疑惑道:「剛才你說,這是你所有的財產,如果你留下了這筆錢就走了,那你要怎麼辦?」
「若不是姑娘,我恐已死在荒野。」雖然有些卑鄙,但他知道,若是用這招「以死相逼」,這善良的小姑娘定會答應的。
「啊?」初晴慌了,她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初陽卻突然道:「姊姊,咱們就讓他留下吧。」他接著說:「我是說,總不能讓他留下錢就跑了,他才剛說要報恩呢。況且他說的也沒錯,我們兩個在爹去世後,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讓他留下來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那……」初晴沉思了一會兒後才道:「楊公子,這錦囊我先收下了,但是我們絕對不會多花一分裡面的錢,如果你哪天想要離開,我一定會還給你的,你說這樣好嗎?」
「一言為定。」
初晴這才放下心來,不然白白收了人家這麼一大筆錢,還真的讓她有點不安呢。
這時李昊晟發出咳嗽聲,初晴聽了忙問:「楊公子可是哪裡不舒服了?」
「沒事的,只是有些累了,還請姑娘不用擔心。」
「啊!原來是這樣。真是對不住,是我們害得你不能休息。」她匆忙收拾起碗盤,對他道:「楊公子就好好休息吧,如果有什麼需要的再喚我們就是了。」說罷,急急拉著弟弟走了出去。
房間內頓時變得安靜。
於是,再次的,李昊晟環顧這屋內。
空蕩蕩的,就像他的心,在那場雨後,已經空無一物了。
今後就要在這裡生活一段日子了,現在他是暫時不打算回去的。那裡,已經沒有屬於他的東西了,或者自己從來不曾屬於那裡……
正想著,他霍然發現剛才那姑娘替他打開了窗,窗外的世界,正是晴空萬里,大地一片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