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崑崙的人被殺了,我們得到的消息,居然還是從晚間新聞上看來的……晚間新聞」
憤怒的咆哮從隔了一堵牆壁的辦公室內,巨大的音量震耳欲聾,秘書怯怯地縮了縮頭,正詫異著陶老闆怎麼又發火了,便聽到砰的一聲巨響,辦公室的木質門轟然破碎,一些亂七八糟的諸如電話、辦公用具之類的東西,夾在碎片中噴出好遠,待風波停息,原本潔淨的走廊已經猶如颱風過境一般凌亂狼藉。
門扉露出了一個猙獰的豁口,穿過破碎的門洞,小秘書看到,辦公室裡陶金如同一頭發狂的公牛一般摔砸著東西,椅子、文件乃至電腦紛紛破碎,碎片、零件迸得到處都是,幾步之外,葉哥默默站在那裡,任碎片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身上臉上,一動不動。
片刻後,他才抬起頭,微微辯解了句:「沒有第一時間掌握到崑崙使者遇害的消息,確實是我們情報科的責任,不過崑崙的人情報封鎖的太嚴密了,為了不至於刺激到他們,我們最近一直只是在外圍探聽,根本不知道他們今天會派人過來,反應不及也在情理之中。陶金,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人已經死了,屍體都還在醫院的太平間裡,我們是不是應該拿出一個緊急方案,想辦法向崑崙那邊解釋……」
「怎麼解釋」陶金瞪大充滿血絲的眼睛,怒吼著打斷了葉哥的話,往常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被抓撓得凌亂,令他看起來顯得極為癲狂,歇斯底里,「那幫少壯派的神經病,恐怕一直等著這樣的借口呢,我們就算說破了嘴,他們不相信,叫囂著要復仇,你能怎麼辦?啊?」
「不管有沒有用,努力一下總是好的,像你這樣發脾氣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葉哥也有些惱火了,直起腰,毫不退讓的與陶金對視著,手指都快點到了他額頭上。
陶金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暴怒的模樣好像滿腔積蓄的怒火隨時都會爆發出來,門外小秘書心驚膽戰,正準備偷偷溜開去叫人,辦公室裡,陶金忽然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再次睜眼時,猙獰的表情已經收斂了起來,整個人陡然平靜許多,隨後,他歎口氣,無奈搖搖頭:「抱歉,剛剛失態了……其實,才看到新聞的時候,我就給崑崙那邊去了電話……」
他苦笑著,面對葉哥凝神傾聽的神色,煩躁地抬手在頭上撓了幾把,髮絲更顯凌亂,「……他們接聽了,但是,接電話的是張文軒。」
「……」
聽到這個名子,葉哥默然。
陶金口中名叫張文軒的人,正是崑崙內部少壯派的領袖之一,其實這人並不算是進化者,充其量只是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普通人,但就是這樣一個普通人,在過去幾年裡,領導著少壯派力量,將保守派的中堅人物一一打下舞台,並強勢介入長老團,利用不容人反駁的戰功,將少壯派兩位領導人推上長老寶座,在九老中佔了兩個席位,同時借助當初雷澤獨立時,崑崙內部恩怨糾結的遺留問題,吸引住所有人的視線,以雷霆之勢將一些重要崗位的負責人統統踢下台,待另外幾位長老所代表的保守派,以及大長老代表的正統派反應過來時,崑崙的中層領導力量,已經大部分淪陷,被少壯派佔據。
如果只是這樣,葉哥倒也沒必要沉默,陶金也不會那樣惱火,畢竟張文軒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有著大局觀的領袖,大家多多溝通一下的話,這件事也能解釋清楚,但關鍵問題是……張文軒的父親,名叫張道全
一個多月前,就在申城城郊的某個廢棄小區,也就是鳳凰得到某樣東西然後昏迷的地方,張道全形神俱滅,雖然大家都知道,張道全的死是因為被那個強大得可怕的少女,生生抽出了靈魂,可張文軒卻於父親死後,在多個公共場合發出對特事局和醒獅不滿甚至仇視的言論,而且將他父親的死,推到了鳳凰頭上,不只一次說要向鳳凰和落井下石的醒獅復仇。
只是當時少壯派本身對他的復仇言論就沒什麼興趣,再加上保守派、正統派不希望崑崙參與到申城這團渾水裡,聯合起來向他施壓,因此他也只能耍耍嘴皮子。
但現在,卻不一樣了。
陶金打去的電話被他接到,說明少壯派已經取代了保守派在崑崙內部的統治地位,無論醒獅也好,特事局也好,那麼努力的想要避免與崑崙衝突,也不過是因為保守派一直堅持不與國家對抗,三方之間有和平的條件而已。現在少壯派佔據了崑崙,這樣一來,任何解釋都沒有必要了,畢竟大家都明白,所謂「復仇」就是喊個口號而已,任何戰爭的發動,無論大小,都有利益在其後驅使。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打消了兩人最後的希望——人的貪慾本就很可怕了,再有利益驅動,必將放大到瘋狂的地步。
這場戰爭,看來已經無法避免
…………
因為下雪的關係,最近幾天林同書和樂樂兄妹倆,加上陳若若一起,三人中飯、晚飯已經很少回家吃了,多數是在食堂解決,這樣的後果就是再也沒辦法逃避晚自習,特別是一個多月後就要期末考了,學校卯著勁的逼著各班老師加班加點,要保證期末成績,老師們當然就把校領導施加的壓力轉移到學生頭上。
夜裡7點多,班裡加了一節課剛下課的林同書,去到食堂的時候,與他同樣遭遇的人已經令食堂人滿為患了,排隊打飯的學生佔據了所有的座椅、過道,摩肩擦踵沒有下腳的空,嗡嗡的說話聲充斥了整座大堂,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只在遠遠的角落裡,眼尖的樂樂向這邊招手。
「剛剛看新聞,國道那邊汽車爆炸,又死人了誒」
從人群裡擠到近前的時候,就聽到樂樂近似八卦地這樣說著,旁邊若若瞪大眼,一副害怕的樣子。
兩個女孩相處的時候,通常就像這樣,樂樂說各種各樣的事,然後若若做出各種表情,讓樂樂獲得最大的滿足感,仔細想來,這樣的友情委實有些扭曲了,若若就像一個伺候著老佛爺的跟班,在不明白的人眼裡看來,實在可憐,但事實上,兩個人的感情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牢固,至少,共同經歷生死都不止一次了——雖然她們都是被迫。
提起經歷生死,林同書就有些歎息,兩個女孩的心理素質委實超出了他的預料,幾天前差點被燒死的經歷,並沒有給她們造成任何負面影響,如果樂樂不受影響還可以用她已經經歷過幾次來解釋,那麼陳若若就有點出乎他意料了,他不明白,這個看起來嬌嬌怯怯的女孩,內心究竟有著怎樣的力量,才可以不把半隻腳踏入死亡的恐怖不當作一回事。
如果她的經歷放在別人身上,恐怕早就遠離他這個災難吸引器,麻煩製造機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天天和他混在一起。
也因此,林同書對她的觀念改善了一些,原本他並不太在意陳若若,如果不是因為樂樂,像陳若若這樣就差沒在臉上寫「懦弱」、「受氣包」的人,他從來都懶得多看一眼,主要是那樣總是逃避的心性委實離他太遠,強勢的他,主觀感情上就不太待見一個沒有主見的人,現在發現了她居然也有優點,最近幾天相處時,對她的態度倒是好了不少,至少對樂樂噓寒問暖的時候,不再像以前那樣忽視她了。
當然,這樣的轉變多多少少也有些對把她捲入危險之中的愧疚。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態度的改變,讓某個小女孩竊喜了好久。
類似的念頭一轉即逝,走到近前的林同書揉了揉樂樂軟軟的頭髮,笑道:「你呀,長大了也是個小喇叭,快吃飯吧,天氣冷很快就會涼的。」
「我現在就已經長大了。」樂樂不滿地撞了他一下,「所以不要總摸我頭」
林同書笑笑,對面若若遞來飯盒,他接過說了聲謝謝,女孩立刻低下頭,臉頰浮上淡淡的粉紅顏色,食堂暖色調的燈光照耀過來,美麗女孩嬌媚如水。
看到她這副樣子,林同書撓撓頭,有些奇怪,自己沒這麼大魅力吧?他並不傻,也不是低情商的人,即便有時對女生這種思想複雜多變的生物看不透,但多少也明白,若若對他做出這種羞怯的表情,委實太過曖昧了。
想了想,不得要領,便看向一旁板起臉突然不說話的樂樂,示意妹妹幫老哥解讀一下,然而眼神剛遞過去,桌下的腳就是一痛,樂樂咬牙切齒地踩了他一下,冷哼一聲扭過頭。
「呃……怎麼回事呢?」
林同書茫然怔愣了會兒,隨後聳聳肩,懶得再管了。
樂樂占的這處位置,雖然在角落,並不是食堂理想的餐位,但相比起現在整座食堂人滿為患,連下腳空當都很少的景況,區區三人佔了一排座,就感覺寬敞到奢侈的地步了,當然,並不是沒有人想過來,姑且不論餐位的因素,只是樂樂和若若兩個小美女,就足夠吸引一群色棍蠢蠢欲動的心了。
不過這個年代的高中生,臉皮到底還是嫩許多,再加上有林同書這麼個曾在球場把籃球隊給廢掉的凶人坐著,倒也沒不識趣的人湊上來,但是,世間事情總有例外。
正當三人或埋頭大吃或垂首羞怯或扭頭生悶氣的時候,一串輕輕的腳步聲靠近,隨後,有人用極為彆扭的漢語,結結巴巴地說:「我能坐在這裡嗎?」
三人聞聲看去,幾步外,一個捧著飯盒,皮膚黝黑,個子矮矮小小又尖嘴猴腮,彷彿沒進化完全的猴子一般的少年,正歪頭向這邊看來,那雙晶亮如同放射著光芒的眼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兩個女孩,至於嘴裡塞滿了飯菜,腮幫子鼓的像蛤蟆一樣的林同書,似乎被他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眼見幾人愣愣看過來,卻沒人回答,矮小的少年不可察覺的皺了皺眉,隨後又問了句:「我可以坐下來嗎?」
「呃……」樂樂最先反應過來,如果是平常,她當然不會介意,不過目前女孩正在生悶氣,矮小少年來的實在不是時候,因此她毫不猶豫的冷聲回絕:「不行,這裡的位子都有人了。」
「有人?在哪裡?」那少年四下看了看,隨後好像失去了耐心,也不管樂樂反對,幾步過來,坐在了林同書旁邊,面上卻還帶著笑:「我就佔一個位子,我吃飯很快的,很快就好。」
樂樂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隨後就鬱悶的閉上,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都已經說了很快就好,再拒絕的話,倒顯得她太不近人情,所幸自己也已經吃過了,就隨便罷。
她不再說話,默認準許對方坐下來,另一邊正低頭沉浸自己世界裡的若若,當然也不會反對——事實上,也許她根本就沒發現這小小天地裡多了個人——至於林同書,在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幾眼之後,彷彿失去興趣一樣,又開始向面前的飯菜發起了進攻。
一時間有些沉默,三人各有各的心情,對這樣沉默的氣氛當然沒什麼感覺,但顯然,新來的那個矮小少年就不太喜歡了,因此片刻後,他就開始操著蹩腳的漢語,向林同書打招呼——不過眼睛卻一直望著林同書另一邊的樂樂,「你是高二的學生吧?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桑東.哈米達,印尼人,朋友們都叫我桑尼,你和兩位小姐也可以這樣叫。」
「哦,你好啊,桑尼」林同書含含糊糊地打了個招呼,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一副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填飽肚子上的樣子。
名叫桑東的印尼男孩,眼中閃過一絲輕蔑的光芒,似乎對只會吃的林同書極為不屑,但表情上卻沒有表露出來,依舊是微笑誠懇的模樣,遞來一隻手,「說說你們的名字,大家交個朋友,好嗎?」
沒有人看他,樂樂依舊扭頭生氣,若若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裡,那只遞來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桑東黝黑的臉龐微微泛起潮紅,當然不是害羞,而是生氣。
在印尼國內,可沒人敢這樣無視他,雖說現在是在中國,但因為屬於「外國友人」的關係,他也一直受到優待,平時上課下課,也有不少學生都圍著他轉,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赤luo裸的不把他放在眼裡。
雖然惱火,但桑東並不是莽撞衝動的人,父親普托羅斯一直教導他,要喜怒不形於色,他也一直學的很好,因此那抹生氣的潮紅微微顯露便消逝,笑容依舊維持在臉上,輕描淡寫地收回了手,笑道:「看來幾位並不歡迎我」
這樣說話的時候,林同書已經風捲殘雲一般解決了晚飯,打著飽嗝向樂樂伸出手。
女孩雖然不想搭理他,但還是習慣性的從口袋裡掏出手絹遞過去,淡淡的屬於女孩的體香,從手絹上散發出來,桑東鼻子抽*動了兩下,本就明亮的眼睛更加亮了,然後他就惱火地看到,林同書接過這方應該好好珍惜的手帕,暴殄天物一般擦了擦嘴。
如果說這令惱火的話,那麼林同書隨後的話,無疑氣得他暴跳如雷。
「當然不歡迎你。」林同書擦擦嘴,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我最討厭印尼猴子」
「你……」一瞬間,桑東瞳孔陡然縮小成針尖大小,一股凶悍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整個人好像陡然間變成了叢林裡殘忍的獵豹,一副隨時都會撲上去,將獵物撕成碎片的恐怖樣子。
這是殺氣,他的父親起家於屠殺,他手上當然也有過不少人命,這一下爆發出來,換作普通人,恐怕早就嚇得屎尿齊流了。
殺氣餘波擴散開,不遠處一張桌子上幾個學生,激靈靈打個寒噤,詫異地向這邊觀望,目光驚悸且恐懼,然而他氣勢主要針對的林同書,卻彷彿感覺不到一樣,若無其事地端起飯盒,向樂樂和若若招呼一聲:「走啦」
隨後,三人便施施然離開,留下桑東錯愕地愣愣坐在原地,等半晌後回過神來時,一男兩女已經出了食堂,眨眼就匯入人流不見了影子,再想發火,已經沒有對象了。
不管桑東如何糾結、錯愕,對林同書三人而言,吃飯時遇到一個噁心的印尼小子,不過是一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從食堂出去沒多久,三人就回了各自的教室,繼續在老師們輪班壓搾下,為一個多月後的期末考試進行準備。
四節晚自習,一直到22點多才放學,經過幾個小時,樂樂那莫名其妙的悶氣也早就消了,與若若一起老老實實等待在哥哥班門口,待放學鈴響起,三人匯合,便結伴回家。
雪依舊下著,點點雪花飄舞的夜空,城市清冷的彷彿舞台後方失去了燈光的幕布,覆蓋了薄雪的地面,因著踩踏導致積雪化開,形成了泥漿一樣的積水,林同書騎車帶著兩個女孩,從上疾馳而過的時候,水向左右排開,跳躍的水花倒映了三人後面慢慢跟隨的箱型車與帕薩特的碎影。
「哥,那輛車好眼熟啊」
「不要管它,若若,一會兒有夜宵,你也來啊,吃過再回家吧」
「嗯,謝謝同書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