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家住在村東頭,他手裡拿著手電走到門口,風裡傳來豬的慘叫聲,循聲定位,估計他爸應該在後面那排村子的西頭,拾起腳步,往村子西頭走去。此刻天已黑透,除了各家各戶屋裡有些亮光,院門前的土路上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地上的爛泥都已結冰了,踩在上面硬邦邦的。雖然一年沒回來,但村子裡並沒有什麼變化,門前的這條路還是以前那樣,冬天的時候,一出太陽就泥濘難行,但一到晚上,保準凍的跟石頭似的那麼硬。走在這條熟悉的土路上,他壓根就無需借助手電筒的光亮,所以林母拿給他的手電筒一直握在手裡,也沒打開,就這樣在黑暗中前行。
走到村子中段,眼見前方似乎有個人影,還有一點火光。
林東走近一看,原來是到了柳大海家的門前,那黑影正是他曾經無比恨過的村支書柳大海。柳大海嘴裡叼著煙,也瞧見了他。
林東走上前去,先開了口:「大海叔,吃過了沒?」
「吃了。」柳大海不鹹不淡的應了一句。
林東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遞給他一根,柳大海愣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啥時候回來的?」柳大海問道,依舊是冷冰冰的語氣。
林東道:「今兒個下午剛到家。」
「東子,你發財了,但別忘了你的根在這裡。旁的我也不多說,你有事就忙去吧。」柳大海一副教導主任的模樣,這些話他對村裡每個在外面闖出點名堂的人都說過。
林東點點頭,往前繼續走去。與柳大海的不期而遇,他發現柳林莊的強人老了,一年沒見,貌似連個頭都縮短了幾公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對他提不起一絲的恨意。
走到村口林翔的家門前,這家人已經拴了大門,屋裡飄出酒肉的香氣,一家人的歡聲笑語不時的從燈火通明的屋子裡傳出來。老家的冬天要比蘇城寒冷的多,林東豎起風衣的衣領,雙手插在衣兜裡,轉進了村口旁邊的小路,往後面那排村子走去。
柳林莊三百多戶人家,共三排村子,屬中間這排村子的戶數最多,有一百三十戶左右。
還沒到中間的那排村子,又聽到了殺豬的聲音。林東站在村子前面忘了忘,看到一戶人家的燈光最為閃亮,熱熱鬧鬧的殺豬聲也是從那裡傳來的,他記得那是柳大水家。柳大水和柳大海平輩,是族裡的堂兄弟,不過關係比較疏遠。
不多時,他就到了柳大水家的門前。柳大水家的大門打開著,院子裡掛了幾盞高功率的白熾燈,將院子裡照的亮如白晝。他家院子裡圍了一圈的人,有的是來幫忙的,有的是在看熱鬧的。
此刻,在柳大海幾個兄弟的幫助下,林父已經將那將近二百斤的肥豬的四蹄捆的結結實實,最精彩的時刻就要到了,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的看著被五花大綁的肥豬,倒是沒有人注意到林東走進了院子裡。
「大水家裡的,開水燒好了沒?」
林東還未到近前,就聽到人群中傳來父親中氣十足的聲音。殺豬是林父的拿手好戲,每逢年關,柳林莊殺豬的人家總是會提前登門敬了林父幾根香煙,央請他何日登門幫他們殺豬。
林老大做了一輩子農民,有兩件事是最值得他驕傲的。第一件是培養出來了村裡第一個大學生,第二件就是殺豬的本事。殺豬的時候,林老大就像是戰場上指揮若定的大將軍,所有人聽他調動,很有派頭。
「大水,盆子準備好了沒?準備接豬血!」
林老大抽出殺豬到,那抹布抹了抹刀刃,按住肥豬的身子,瞅準那肥豬的動脈,往豬脖子裡捅了一刀,一刀到底,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只聽那肥豬發出一串震天的慘叫,豬血從脖子處噴湧而出,撿起半米多高。
眾人害怕被豬血濺到衣服上,趕緊的向外擴大圈子。那肥豬在地上掙扎著,甩了一地的豬血。嘴裡的慘呼聲越來越弱,掙扎的力量也越來越小,過了差不多一根煙的功夫,終於不動彈了。
「大水,拿盆,接豬血!」
「好勒!」
柳大水應了一聲,端起盆子就跑到已經斷了氣的死豬跟前,開始接豬血。柳大水的媳婦和兩個妯娌開始把鐵鍋裡滾沸的開水往水桶裡舀,準備留著大會燙毛剝皮。
柳大水乳名叫「冬瓜」的兒子在慌亂中踩到了林東的皮鞋,抬起頭一看,愣了一下,才認出眼前這衣冠楚楚的男人,扯起嗓子朝人群裡吼道:「林大伯,東子哥來找你了。」
圍觀殺豬的村民們這才發現站在人群外圍很久的林東,讓出一條道,好讓林東走進去。林東掏出香煙,給在場的男人們送上,到最後才走到他爸的身前,見到父親頭上的白髮更多了,澀聲道:「爸,抽煙。」
林老大看了一眼兒子,依舊是那副永遠不變看不出悲喜的表情,攤開兩手,滿手都是豬血,道:「忙著呢,忙完了再抽。」
柳大水接了滿滿一大盆的豬血,笑呵呵的端著盤進了廚房。這些豬血做成豬血子之後,與豆腐和雪菜一起燒,那可是很美的一道菜。
接下來就是要給豬燙皮刮毛了,林老大沖林東揮了揮手,「東子,站遠些,別讓髒東西濺到你的衣服上。」從小到大,林老大總是不讓兒子靠的太近。林東也曾問起過父親跟誰學的殺豬的手藝,但父親每次都不說,這個謎底他至今也未解開。
林東退後幾步,站到人群裡,與眾多村民無異,都眼也不眨的生怕錯過了每一個細節。要說這殺豬,自林東記事以來,柳林莊是年年都殺豬,大傢伙年年都看,隨便問起村中一個半大的孩子,都能把殺豬的步驟說的清清楚楚,但不知為何,每逢過年殺豬,村民的熱情還是那麼高漲,一路相隨,看完這家看那家,就是沒有厭的時候。
「大水家這頭肥豬真夠大的啊,這一個正月裡估計都吃不完。」
「那肯定吃不完,醃成鹹肉,掛起來,也不怕壞掉,正月裡吃不完,害怕一年都吃不完?」
村民們瞧著那木桶裡的肥豬,議論紛紛。
林老大在豬身上來回倒了幾遍開水,開始給豬刮毛了。柳林莊這地方喜歡吃帶皮的豬肉,所以各家各戶殺豬都不剝皮,只是把豬毛剃乾淨。林老大拿起刮毛的刀,運刀如飛,隨著那刀片的來回擺動,那肥豬身上的毛很快就被刮了個乾乾淨淨。
掛完豬毛,把肥豬從木桶裡撈上來,放到一個寬大的木案子上,開始開膛破肚,取內臟。豬全身都是寶,就說那剛才刮下來的豬毛,柳大水也仔仔細細的收了起來,等過完年,會有小販子來收豬毛的,那些豬毛,還能換點錢花花。
林老大將豬的內臟全都掏了出來,柳大河在旁邊幫忙打下手,豬肝、豬心、豬肺都立馬穿了繩子掛了起來,至於那豬腸子,就放在旁邊的案子上,那東西得花工夫好好打理,不然不能吃。
那麼大的一頭豬,總得要分開,不然以後割肉也不方便。
林老大從工具包裡取出一把鋒利的尖刀,手上使出大力氣,很快就把一整頭豬分成了幾大塊。他先把排骨剔了下來,然後又拿剁到把四隻豬蹄剁了下來,接下來是把蹄膀從豬身上卸了下來,最後是砍下了豬頭。
整個殺豬的過程大概一個半小時,完畢之後,柳大水的媳婦張玉英端來一盆熱水和肥皂,請林老大洗手。林老大把各式傢伙都收進了工具包,這才去洗了手。
作為主家的柳大水趕緊過來敬上香煙,笑道:「老林哥,辛苦你了。」
林老大接過香煙,柳大水趕緊幫他點上,吸了一口,笑道:「大水,你家的事已完了,我這就走了。」
柳大水拉住了林老大,道:「老林哥,等等。」說完,跑過去把那重約二十斤的豬頭和一掛大腸裝進了袋子裡,拎到了林老大面前,「老林哥,辛苦了,這些你帶回去。」
林老大替人殺豬,主家給點東西是應當的,一般人家也就是給幾斤豬肉或者豬心豬肺什麼的,像柳大水這樣給個大豬頭和一掛大腸的還是少見的,這兩樣東西可都不便宜,一般人是捨不得給的。
「大水,這太多了。」林老大直言道。
柳大水有他自己的想法,林老大的兒子林東現在有大出息了,據說前村林光家的二小子跟著林東,現在一個月能掙好幾萬,他心想他兒子冬瓜也快初中畢業了,讀書也讀不好,趁現在和林家搞好關係,以後請林老大幫忙,讓林東帶著冬瓜,那他兩口子也就不愁了。
「老林哥,你今晚最後到我家,按規矩,咱家該多給點。」柳大水笑道。
林東也走了過來,掃視了一下父親的工具箱旁,大大小小的袋子有十幾個,裡面裝著豬肉、豬肝等東西,都是請他殺豬的人家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