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接聽,保母就開始盧,如果是平常,她勉強能擠出一些耐性,但她現在自己也很煩,於是只發出單音,嗯,哦,喔。
「沈小姐,我覺得你這樣真的很不夠意思,我都已經一直跟你溝通了,可是你卻一點善意的回應都沒有。」
「不如你跟麗雅的保母溝通吧,誰贏就加誰,不要想分明雪的戲,那個已經簽有保證比例合約,我不會去跨那條線。」
「沈小姐,」
「除非方製作親自吩咐,否則我不會去改台詞比例,我給你的建議是,去找方製作,因為就像你知道的,這齣戲他才是真正的老大。」
軟硬兼施終於掛了電話,沈柚星開始深呼吸,吸氣,吐氣—
「馬麻。」
看到女兒,沈柚星所有的不愉快瞬間消散,她張開雙手,穿著拖鞋睡衣的小人兒立刻鑽進她懷裡,雙手攬著她的肩膀,「馬麻。」
嗷嗷嗷,太可愛,痱子粉的味道也好好聞。
撫著女兒的頭髮,剛剛的不耐煩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寵愛跟溫柔,「怎麼還不睡?」
「馬麻怎麼也還不睡。」
「要工作啊。」
小傢伙聞言,親了她一下,「麻,我好喜歡你。」
沈柚星聞書,在女兒頭上親了一口,額頭也一口——看小傢伙暫時沒有要回房間的意思,想想也算了,反正明天是週末,可以睡晚一點。
被母親摟在懷裡,沈晴天沒多久就睡著。
看著女兒可愛的睡臉,女人想,還是該讓他們見面好,不管以後怎麼樣,多一個人疼愛晴天總是好事。
他不是個好情人,但她相信他應該會是個好爸爸。
黎耀瀾看著電腦螢幕上的孩子笑臉,內心真的有一種衝動想打給沈柚星說,讓我見見她。
想見晴天,想跟她說話,想抱抱她……但男人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沈柚星到現在都不吭聲,就是不想讓他知道,他能做的就是裝傻。電話響了.母親的專屬鈴聲。
「喂。」
「耀瀾,是媽媽。」男人看了螢幕右下角,都快十二點了,「媽,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
「還睡,都快被你氣死了,為什麼回到台灣也不講,媽媽多久沒見到你,也不約出來吃個飯,要不是你姑姑跟我說在攝影棚看到你,你還真的就要裝作人不在台灣?」
連珠炮般的攻擊讓黎耀瀾有點無奈,這世界上可能只有父親,弟弟耀波,還有他,知道鋼琴美人陳惜君修理起人來很可怕。
「我已經問過了,你現在沒事,正好,這星期天出來吃飯,媽媽給你介紹女朋友。」
又來了,「媽,淑慧都已經生了,幹麼一定要我交女朋友。」
淑慧是耀波的老婆,去年夏天的時候生了一對雙胞胎,小娃娃不管打呵欠還是伸手伸腳,都可愛到不行,就連向來怕曬黑而不愛在夏天出門的母親,都三天兩頭跑去看孫子。
「媽媽又不是要催你結婚,也不是要你快點有小孩,只是希望你快點有女朋友,那怎麼會一樣。」
「我自己的事情我會看著辦。」
「不交女友也行,快點找個女人結婚。」
「媽!」什麼跟什麼啊,「你是跟人打賭,還是又喝醉?」
隱約聽到父親的聲音,不知道跟母親講什麼,最後換他拿過了電話,「耀瀾,是爸爸。」
「媽怎麼了?」
黎宙歎了口氣,毫不掩飾自己的無奈,「她最近遇到一個以前管絃樂團的朋友,條件很好,也很有才華,後來被歐洲的管絃樂團看中,想簽他約,他覺得男兒志在四方,跟女友講了,那女孩子也體諒,兩人就分手,二十幾年過去,女孩子早結婚生子,婚姻幸福,家庭美滿,但那男孩卻是獨身到現在。」
「媽怕我娶不到老婆?」
「她很後悔啊。」
「後悔什麼?」
「後悔……管你太多。」黎宙的語氣有些不自然——他怎麼樣也沒辦法告訴兒子,那個女孩兩次離開,有一部分是陳惜君的原因,當時他選擇默許,但現在想來,他們夫妻都錯了,尤其是遇到那個朋友之後,夫妻倆說起往事,都忍不住想,萬一那女孩就是兒子的命運之人,要怎麼辦?
「你的個性比較拘謹……不過耀波又太招搖,我跟你媽常覺得,如果你們兄弟的個性能平均一下就好。」
黎耀瀾笑了笑,「我沒事。」
「為了讓你媽放心,星期天還是出來一下吧。」
「好,不過別幫我介紹女朋友,我有喜歡的人了。」
沈柚星剛剛把睡著的小晴天放到床上,又聽見外頭的手機響,怕吵醒女兒,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出來接,「喂。」
如果是福美的經紀人,她下次見面絕對要她好看。
「是我。」黎耀瀾的聲音。
女人抬頭看了一下時鐘,十二點多了,他是會打電話給她,但不曾過了十二點還打給她。
時間詭異,而且他聲音聽起來也怪怪的。
沈柚星有點擔心,「怎麼了?」
「我剛跟我爸講完電話。」
黎宙,沈奶奶跟沈娘的偶像,她以前見過,也偶有交談,雖然不是說很和藹可親,但也不會高不可攀,至於陳惜君那就算了——她一直沒有告訴別人,她筆下有不少反派長輩都是以陳惜君為藍本寫出來的。
「他跟我講了一個故事,讓我心有所感,我很想趁自己還記得所有細節的時候,說給你聽。」
「說吧,我在聽。」
故事本身並不長,大概才三五分鐘就說完了,但故事裡的時間卻是經過了二十幾年。
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遇到了伯樂,一直想去看看世界的他幾經考慮,終於決定走向他心中的殿堂。
他在一流的音樂廳演奏,足跡踏遍各大城市,活躍在音樂期刊上,事業一帆風順,被譽為當代最優秀的小提琴家之一——這位優秀的小提琴家,前幾個月回到台灣,跟幾位老朋友見了面,朋友見他仍是孤身一人,問怎麼還沒結婚,他苦笑說,他一直沒能找到那個人。
二十幾歲的時候,覺得天下何處都可為家,跟著樂團從一個城市到一個城市,飄流也浪漫,而經過多年歲月,他只想待在一個人身邊,但使君有婦,那女孩早在二十幾年前就得到另一份真愛。
「我聽的時候就在想,會不會二十年後,我也跟那人一樣,擁有了別人無法擁有的,但卻也失去獨一無二的,不管什麼事都找不到人分享,什麼人都蕪法讓我開懷大笑。」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就好像他真的已經五十幾歲,而手上卻還沒能戴上戒指一樣,「越想越可怕,突然間就很想聽到你的聲音……」
沈柚星有點威動,但又不想讓他知道她居然因為一個故事而心軟,於是故作輕鬆說,「放心,有伯母在,你絕對不會有獨身到老的機會。」
「她又不懂我要什麼,她只是很愛我而已。」
陳惜君愛他這件事情,沈柚星從來不懷疑。
陳惜君很疼愛自己兩個兒子,對她來說,黎耀瀾跟黎耀波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男孩子,只有最優秀的公主才配得上他們,但偏偏沈柚星不是,從家庭背景,打扮,談吐,沒有一項合她的意。
一個母親想要讓不合適的人選知難而退是有很多方法的,陳惜君自然不例外——並不是說出書諷刺或者假裝沒看到,陳惜君的段數很高,她看起來總是熱情接待,卻永遠讓她如坐針氈。
她跟黎宙帶十六歲的他們去法國餐廳。
沈柚星吃過西餐,但是一般西餐跟繁複的法國菜是兩回事,盤子上甚至有很多食物她不知道該用叉子好,還是用刀子,她甚至連餐都不會點。
幸好,她還有點小聰明,她前菜跟陳惜君點一樣,色拉跟黎耀瀾點一樣,湯跟黎宙點一樣——她的每一道菜都一定是另外三人之一點過的,她吃得很慢,用這種方式觀察下一道菜的食用方法。
她還在吃前菜的時候,黎耀瀾已經在吃色拉,等她開始吃色拉,黎宙已經開始喝湯……一頓法國全餐下來不知道死了多少腦細胞,當時她就已經知道,黎家媽媽並不喜歡她。
她在黎耀瀾面前:水逮都是好媽媽,只要有家族聚會,一定會說,叫柚星一起來,人多熱鬧。
但沈柚星是個平凡家庭的孩子,跟上流社會格格不入,當時她不愛化妝,不懂名牌,也不覺得時尚有什麼重要,而這一切都會讓與會的女士們露出「耀瀾怎麼喜歡上這丫頭」的表情。
第二次交往,陳惜看看到她,就一副快暈倒的樣子,說怎麼又是你。
當時沈柚星當然很不爽,但基於對長輩的尊重,都當作沒聽見。
兩人幾次交手後,陳惜君大概也威受到她的心理素質有往上提升——雖然還是面對陳惜君的刁難,但她已經不再像十六歲時那樣忐忑與小心翼翼,希望能得到對方的喜歡,二版的沈柚星採取的是「凡事笑一笑」策略。
她不再想要爭取這位長輩的認同,聚餐吃飯都免了,理由也都冠冕堂皇,「要打工,沒辦法請假。」
想當然耳,長輩只會覺得更不滿意,總覺得這丫頭到底是會魔法還是會降頭,怎麼自己那麼優秀的孩子就是會掉入她的網子裡。
但是怕兒子不高興,陳惜君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好用別的方法,總是當著她的面對黎耀瀾說,小宣阿姨的女兒回來啦,說想跟你吃個飯,記不記得媽媽樂團裡一個新來的女孩子,拉大提琴的那個,那麼漂亮居然沒人追欽,你白阿姨又在跟我說,如果安婷的男朋友有你一半,她就放心了如此云云。
黎耀瀾在這方面顯示出少見的粗線條,他完全不認為陳惜君說那些話有其他意思—小宣阿姨的女兒從小認識的,好久沒見吃個飯可以啊,漂亮的大提琴手現在還是單身,既然有人知道她沒對象,很快會有人搶著當護花使者,安婷的男朋友其實人不錯,只是需要長輩多一點的體諒。
聽他的回答,沈柚星總想,怎麼可以光明成這樣啊?
只是說還好,她的心態已經調整。
初戀時浪漫又單純,交往幾個月就想嫁給他,婚禮形式想好了,小孩名字想好了,至於房子要怎麼裝修當然也都在計劃內,於是,對於未來婆婆的不甚滿意,自然是想辦法要改進,只希望能被接納。
再次戀愛,她不會想到那麼遠了。
喜歡還是喜歡,但她知道喜歡跟永恆是兩回事,這人骨子裡的完美設定是不是、還存在,存在多少,這些都左右著他們能走多遠,而既然她自己都不確定了,自然就不會把心力放在希望得到肯定上面。
陳惜君覺得她不過就一介平民,配不上自家的王子,因此用盡所有的招數,要她知難而退,沈柚星以前不諒解,但當媽媽後,她多少能理解了——她也希望晴天能嫁給出類拔萃的人,展開美好人生。
如果有一天,晴天帶男朋友回來,但自己卻怎麼看那男孩子都沒有可取之處,大概也很難有耐性,臉色可能也不會太好看……
「麻,你在哪?」晴天的聲音讓掉入思緒的沈柚星一下回過種。
只見小傢伙抱著兔寶寶玩偶,站在房間門口,一副很可憐的樣子,沈柚星一下內疚起來,連忙放下手機過去把她摟在懷裡。
晴天膽子小,最怕醒來時床邊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