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Office正式開鏡。
地點是機場,金明雪飾演的女主角是高薪從美國挖來的主管,而男主角凌天宇則是公司派給她的助理,首件工作就是去機場接人,是男女主角第一次見面。
沈柚星跟過去一樣,早早就到現場——自從開始主編後,她就養成這個習慣,親自到現場看第一場戲,一方面是表達自己的重視,另一方面則是看互動的感覺對不對,以便適時作修改。
跟男女主角打過招呼,又跟工作人員致意,正覺得餓的時候,凌天宇的助理適時給她一杯咖啡,在導演一聲令下,反光板,收音,臨時演員一一就定位,男女主角開始第一次排練。
凌天宇帥氣挺拔,金明雪雙眼像是會說話一樣,畫面上的兩人好搭好搭,沈柚星內心開始默念,收視長紅,收視長紅,收視長紅……
黎耀瀾一眼就看到她微閉眼睛,喃喃自語的樣子。
她從以前就有這個習慣——緊張的時候,不安的時候,忐忑的時候,會開始自我激勵式的唸唸有詞,最常念的是:我很棒,我可以,我什麼都做得到,我一定可以拿第一。
他不知道她現在講的是什麼,但可以想像,背負著金字招牌,她的壓力不會比天宇或者明雪少。
他走到她身邊,清了一下嗓子。
沈柚星轉頭,見到是他,睜大眼,「你怎麼會在這?」
出現在環東就算了,那是他的地盤,他們現在是在機場耶,而且為了避免打擾旅客,申請的時段是一大清早,根本還沒有什麼人。
「我來探班。」
探班?沈柚星看了一眼排練暫停,正在被髮型師弄頭髮的凌天宇,在台北拍戲也要探班,難怪以前有人傳說他們是一對,「你們感情也太好了吧。」
黎耀瀾莞爾,「我探班的對象是你。」
居然以為他是來看天宇的——難怪湯得岳會跟他說,現在的沈柚星思考異於常人,叫他不龍用以前的方式對她。
那天在電梯遇到很驚訝,當時高雅全也跟他千叮嚀萬囑咐,現在的沈柚星跟二十一歲的時候完全是兩個人。
「如果你沒有把握好好對她,那就不要去招惹她。」
高雅全為了讓他明白話裡的意思,以工作之名留下開會完畢的沈柚星,而在會議室的小談話更讓他完全明白為什麼高雅全會那樣說,小貓咪變成母老虎,現在的她,的確不是任何人可以隨便招惹的。
但是,他還是想招惹。
網路的發達讓他輕易搜集到資訊,知道她是舞字的簽約編劇,知道她在編劇這一堍頗有名氣,他搜尋到一些戲劇側拍時她不小心入鏡的花絮,最近一期的娛樂週刊甚至刊出她跟天宇,明雪的合影。
他當時打電話給一直負責左岸少年的謝姊,問記不記得十年前就見過沈柚星,謝姊想了想回答,沒印象,及至知道火辣編劇是他以前那個乖乖女友,才在那頭大聲驚呼,真的嗎?
也難怪謝姊認不出,第一,她以前跟沈柚星也就
見過幾次,都是打招呼而已,第二,她變很多,謝姊年紀也大了,連他這個前男友在第一眼的感覺都是「好像」而非肯定,謝姊的反應一點也不奇怪。
相較之下,高雅全厲害多了,他說自己記得沈柚星的名字,因此偶然重逢後很快的做了聯想,「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一直不找舞字編劇?就是不想你們撞見。」
「這種事情你怎麼不跟我說?」
「我又不知道你想見她。」
黎耀瀾有種脫力戚,原來她離他這樣近,原來他只要問問高雅全,就可以拿到她的電話號碼。
「這是老天在告訴你,不要什麼事情都一個人想,順便告訴你,我跟她開始聯絡大概是三四年前。」高雅全落井下石。
又是一個教訓。
於是,黎耀瀾很坦白的跟謝姊說了一切,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謝姊也很乾脆的把凌天宇的行程表給他。
「打勾的場景她一走會來現場,打圈的是在環東開會,最後一頁有她的手機跟信箱,我還有她家地址,等等發給你。」
於是,「Office」的第一次拍攝,他藉著探凌天宇之名,行探沈柚星之實。
「我之前說過的話,你還沒回答我。」
沈柚星一臉無辜,「我不記得你講什麼了。」
其實,她記得,他說:我還是很喜歡你。
說不高興是騙人的,但要說高興,好像也不到那種程度。
交往,分手,再交往,再分手,同樣的事情走過兩輪之後,她實在不太願意走第三次,以及面對那第三次可能的結果。
他又對她說喜歡的那天晚上她去幼稚園接了晴天回家,晚上母女倆一起作功課,吃飯,洗澡,十點準時上床,小晴天一下子就呼呼大睡。
看著女兒可愛的睡臉,她想,我有你就好了……
「當時我其實並沒有想分手的意思。」
旁邊的男人突然說起八年前,沈柚星從思緒中抽離,忍不住側過頭,微覺奇怪——詭異,他怎麼突然講起這個?
「我那時很氣你不信任我。」
喝,這是傳說中的惡人先告狀嗎?自己跟青梅竹馬曖昧不清,還要怪人家不信任他。
「大概是因為太生氣了,所以講出口的話都沒經過大腦,我應該好好跟你解釋清楚的。」
沈柚星從鼻子哼了哼,她要的又不是「說」清楚,她要的是「行為」上的清楚,空口說白話這種事情誰不會。「其實我當天回到家就後悔了。」這句話還算中聽。「我跟安婷真的沒有什麼。」
嘖,拿這句去跟下個女友講,看她們會不會窘啊,分手一星期,她就從你的住處出來,還是晚上十一點,這還真的沒什麼喔。
「她那天晚上來找我,是要跟我拿管理學的筆記。」
還真好學啊。
「我只是送她上計程車而已,我不是裝作沒看見你,我是真的沒看見,我當時很想睡,其實心不在焉。」
唔……慢著,他怎麼會突然講這個?
湯得岳跟李薇薇那兩個天殺的傢伙——她就說,那天李薇薇為何那樣八卦跟好奇,原來……吼!
好說歹說,總算哄得沈柚星願意跟他談一談,但問題來了,要去哪談?
黎耀瀾出道十年,走到哪都有人認得他的臉,很多地方不好去,一直站在拍攝現場好像又有點怪……
沈柚星原本想借用一下凌天宇的保母車——自從小晴天的生日派對過後,他們為了「Office」劍拔弩張的情況改善很多,凌天宇本人沒問題,很爽快的答應了,但他那位錢姓助理卻擺出一副誓死扞衛的臉說不行,因為他要保障自家藝人隨時有地方休息的權利。
沈柚星傻了,車子內是有金條嗎?而且錢國輝平常很好相處的,怎麼突然演這一出——思考太活躍,女人完全沒注意到錢國輝趁她不注意時,跟黎耀瀾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沈柚星納悶的走到黎耀瀾身邊,「錢國輝說凌天宇可能隨時要休息,所以保母車不外借。」
「大概是顧姊要他確保天宇的休息時間。」黎耀瀾忍笑,「附近有一些二十四小時的咖啡店,不如去那裡吧。」
「太危險了吧。」
「來我家?」
「不要。」
黎耀瀾想了想,又提議,「不然去你家好了。」
「不行。」沈柚星不禁拉高聲音,意識到引起一些注意後,又壓低聲音,恐嚇意味十足的說,「想都別想。」
她怎麼可以讓他看到她的客廳跟她的廚房,還有玄關處,都擺了她跟小晴天一張又一張的合照,他很快會發現,這小女孩其實不小,這小女孩其實跟他長得很像……接下來不管是什麼樣的發展,她的頭都會很痛。
她之所以願意談一談,是想跟他達成協議:如果以後不小心撞見,距離夠遠就當作沒看到,距離中間,靠近轉角的人先轉彎,距離太近,皮笑肉不笑就好了,問候都免了。
「你家或我家,選一個。」
沈柚星想了想,痛苦萬分的說,「你家。」
隨著黎耀瀾插卡按密碼的動作,厚重的門喀擦一聲打開。
男人拉開門,很自然的往旁邊稍微側身,讓她先進去——瞬間,沈柚星後悔的程度在這時候到達了高點。
她一定是太早起來,睡眠不足才會答應這種事情。
幹麼一定要到他家呢,他們可以去舞字啊,這麼早,舞字那隔音良好的會議室一定沒人。
居然到他家來了……
玄關處放著兩雙拖鞋,一雙男鞋,一雙女鞋,樸素典雅,雖然顏色不同,但樣式是一樣的,應該就是所謂的情侶拖——沈柚星瞇起眼,不太想承認那雙粉紅色的女式室內拖鞋很礙眼。
女人想了想,「我還是回去好了。」
「怎麼了?」
沈柚星指指那雙粉紅色的拖鞋。
「不喜歡粉紅色?那你穿藍色那雙吧。」
「不是顏色的問題,誰會在乎那個啊,」沈柚星怒了,「你都在玄關準備鞋子了,不就表示家裡常常有同一個女人來,你讓我穿她的鞋,我會怎麼想,她又會怎麼想?」
男人笑,「沒有別人,那是為你準備的。」
沈柚星傻眼。
「你不喜歡直接踩磁磚吧。」是不喜歡沒錯。「所以給你買了拖鞋,開火前都不先看一下,那麼新,根本沒人穿過。」沈柚星被他堵得說不出話,想了想,搶過拖鞋穿上,搭搭搭的走進客廳。
客廳是純白跟淡灰色的組合,顏色簡單,傢俱也很少,落地窗外的淡水河顯得非常美麗,但就是少了一點什麼。
美則美矣,可太冷清了。
黎耀瀾開了冷氣,走向廚房,指著小吧檯前的高腳椅,「過來這裡。」
沈柚星在他指定的地方坐下,意外的發現自己還挺喜歡這種跟開放式廚房連結在一起的小吧檯,等到有錢買房子的時候,一定也要弄成這樣,她在廚房煮飯,晴天就在吧檯邊等,作功課啦。看書啦,或者一起聊聊天,一定很棒,喜。
男人看她在椅子上身體左搖右搖,知道她心裡喜歡,笑了。
沈柚星就見他磨咖啡豆,倒水,按下開關開始煮咖啡,接著又從冰箱拿出土司,蛋,火腿,跟一些蔬果,開始做起西式早餐。
廚房的側邊有一扇大窗,夏日清晨的太陽斜斜的照入,男人捲著袖子在陽光中作早餐的樣子,像是一幅海報。
沈柚星拿出手機,偷偷拍了一張,然後又欣賞了一下,嗯,真好看,還好自己也比當年美,要不然舊情人這麼閃亮,是要她如何跟他心平氣和的討論將來呢。
很快的,早餐好了。
蛋裹土司,青豆玉米,花椰菜,火腿腸,馬鈐薯泥,顏色跟擺盤都不輸飯店的早午餐樣式。
吃了一口最費工的蛋裹土司,味道居然不錯——女人一下笑開了,她很早起來,但因為怕吵醒晴天,所以沒動廚房,原本想在路上便利商店停一下,但李薇薇今天剛好來得有點晚,她怕趕不上第一個鏡頭,所以直接開往機場,整個早上只有錢國輝施捨給她一杯飲料,她都快餓扁了。
黎耀瀾適時將咖啡遞給她,「給個分數吧。」
「九分。」
「那你願不願意讓人每天給你做九分的早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