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十分鐘過後,門鈴刺耳地響起。
叮咚!叮叮叮叮咚咚咚咚……
聽著急促催人的門鈴聲,她翻了個不雅的白眼,隨手撥了撥被晚風吹亂的短薄髮絲,捻熄短菸,才慵懶的返回屋內,不情不願地下到一樓,替這位顯然不懂禮貌兩個字怎麼寫的不速之客開門。
大門一開,孟夢傻了。
那個早已經八百年沒見的男人,正一身酒氣站在她家門口,那張深邃如雕刻的俊美臉龐正惡狠狠地瞪著她,冰山形象徹底瓦解。
不等她回神阻止,殷旭海逕自侵門踏戶,進到客廳。
醉意浮動的墨眸瀏覽過一圈,這一帶是近年新建的高級住宅區,主打的是極簡北歐風格,淡淡的白,線條單純的裝潢,重實用性的擺設,看不到一絲夢幻的氣息。
是了,這就是孟夢,這就是屬於她的風格──簡潔俐落,明快乾脆,沒有任何遐想空間。
「出去!我沒有同意你進來。」孟夢瞪大美眸,快步走到殷旭海身後。
殷旭海脫去西裝,拉下領帶,捲起微皺的袖管,高大精壯的身軀往海藍色沙發裡一靠,一下就佔據了這片領域。
「我們必須談一談。」他十指合撐,深眸往上一掀,靜睇著她。
孟夢還在傻,瞪著他解開襯衫兩顆扣子,露出一截結實的胸肌,忍不住退後兩步,心頭為之一顫。
「我們的談判早已經破裂很久了,你忘了嗎?」冷靜,她必須冷靜,不能因為這個男人忽然現身,就自亂陣腳。
「我爺爺希望我們可以盡早結婚。」他說話向來直切要害,像個高高在上的王者,掌握一切。
「那是你家的事。」她雙手抱胸,一七二公分的修長身段站得僵直,短髮反襯出五官的細緻立體。
他在心底微笑,因為她一點也沒變,還是記憶中那樣的叛逆反骨。
孟夢小心戒慎地瞪著他,當然沒錯過他眼神的每個變化。
用眼睛微笑又是哪招?而且他為什麼偏要選在喝了酒之後找她談?太可疑了!
「我們有婚約。」他口吻淺淡。
「搞清楚,是你跟美美的婚約,不是我。」忍著心痛,她冷冷提醒。
「我想照顧你。」
心跳猝然飛快,她別開眼,不去看他,害怕對上他太幽深的雙眼,那會使她軟弱。
她寒著嬌顏,冷哼,「我不希罕。」
「為什麼?」他面無表情地揚眉,冷酷的問︰「因為孟美?」
「對,你不能因為得不到孟美就轉而想要我,我不是替身!」
「我從來沒說你是。」他揉了揉太陽穴,倘若不是身上散發著濃重酒氣,那太過冷靜的口吻,和嚴酷的面部表情,全然窺不出半點醉意痕跡。
他必須灌醉自己,才能面對這座火藥庫,她太強悍,從不肯示弱,甚至為了抗議父母一再將孟美的影子強加在她身上,憤而剪去長髮,換上中性打扮。
「所有的人都想把我當作孟美,我不相信你沒有。」
停下揉按的動作,殷旭海目光灼灼、深邃地凝視著她,「我確實喜歡過孟美,但那畢竟已經是過去,一直放不下過去的人是你。」
莫名被戳中心思的孟夢一怔,膝蓋微抖,索性轉身背對。
望著她雙手反抱在腰前,纖長的身子透出一股脆弱,殷旭海瞇起了深眸,記憶一下子拉得好遠。
他忘不了,那天在孟美的葬禮上,她咬著唇,美眸含淚,瞪著喊錯名字的他,那充滿怨恨的一瞪,如結凍的冰刃,幾欲刺穿他的心。
也許是在那個瞬間,他意識到自己幹了多麼殘忍的事。
也許是在那個瞬間,他意識到失去雙胞胎姊姊的她,內心有多痛。
也許是在那個瞬間,他興起了想照顧她的念頭,直到現在依然不變。
殷旭海起身,靠近她,將她拉入自己懷裡,輕輕擁住。
孟夢一怔,錯愕地轉身,對上的卻是他半醉的面容。
及時摀住他即將落下的吻,她退出他的懷抱,用著充滿敵意的眼神回瞪。
「你喝醉了。」
殷旭海微笑,像個優雅的紳士,但骨子裡的惡劣與野蠻卻不容人質疑。
「你總是很清醒。」他淡淡地說,見她驕傲的揚起下巴,又說︰「但是有時太清醒可不是一件好事。」
聽出他話裡的諷刺,她收起笑容,美眸又是一瞪,「總比你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愛的人是誰好吧?」
他不愛她,只是因為孟美的托付,所以想照顧她,她無法接受這種爛原因!
她甚至懷疑,他是因為出於對孟美的愛,移情作用到她身上,之所以這麼堅持娶她,只是為了她這張與孟美相同的容顏。
思及此,一股深濃的內疚頓時湧上來。愛上殷旭海,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至今無人知曉。
即使孟美已經不在人世,可她依然對此感到內疚,卻又矛盾自私的希望殷旭海可以完整的愛上自己,而不是因為在她身上找到了與孟美相同的特質而動心。
殷旭海不怒反笑,「你一定要這樣把自己困住才甘願?」
我不要你是因為孟美才娶我。這句話,像刺梗在咽喉,礙於自尊,她始終說不出口。
孟夢別開視線,倉皇躲開他的目光質問,「已經很晚了,請你離開。」
殷旭海默視她片刻,不但沒有離去,反而一派慵懶地坐回沙發,徹底無視屋主的錯愕瞪視。
「我累了。」他兀自沉吟,雙臂交橫在胸膛前,閉眼假寐。
面對此景,孟夢徹底傻眼,氣悶地走近,伸出手想把那個賴在沙發上不走的男人搖醒。
但是當她的手一觸及他堅硬的肩頭,感覺到他的體溫透過襯衫傳上指尖,她身子輕輕震了一下,著了火似的縮回來,雙頰微微染紅。
「隨便你,大門在那邊,你請自便。」心慌意亂地把話扔下,她轉身逃離客廳,比起沙發上坐姿閒適的男人,她更像是錯闖的不速之客。
聽見錯遝的腳步聲遠去,殷旭海睜開深黑的眸,眼底雖有疲意,嘴角卻浮上淡淡一笑。
這是孟夢生平第一次在鬧鐘響起之前醒來,只因為焦慮,還有莫名的期待。
掀開花穗紋飾的軟被,孟夢套上絨毛室內拖鞋,隨意撥順了輕薄的赫本頭,快步走下二樓,眼下的淡淡青影,透露出她昨夜的睡眠品質很差,幾乎是每兩個鐘頭醒過來一遍。
他……離開了嗎?
已經九點半了,他這個大總裁應該趕著進公司數鈔票,不可能還像個喝醉的無賴坐在她家沙發上……吧?
絨毛拖鞋停留在廚房入口,孟夢瞪大雙眼,看著正在使用咖啡機,沖泡了兩杯卡布奇諾的男人。
「殷旭海,你當我家就是你家嗎?這裡不是全家便利商店。」火大!他以為這裡是哪裡?
他轉過身,一手捧著咖啡,身上的襯衫皺了大半,髮絲散下,即便窩了一晚沙發,雙眼仍是熠熠有神。
「早。」他向她舉杯,然後遞過另一杯給她。
孟夢好想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掙扎好片刻,終究還是伸出了手。
這是她家,她的咖啡豆,她的咖啡機,沒有道理不喝。
「你不用趕著上班嗎?」她的視線很難不落在他身上,他單手扶在流理台上,低下眉眼,啜飲咖啡的愜意模樣,彷彿他才是這片領域的主人。
「我決定今天放自己一天假。」他不在意的說。
她冷哼,不予置評,然後低頭輕啜一口香濃的卡布奇諾暖暖胃,感覺糟透的心情好上很多。
殷旭海靜靜睇著她,沐浴在晨光之中,穿著長及腳踝的睡袍,短短的發尾微翹,本該充滿了俏皮感,但她的神情總是那樣不馴,美麗大眼時時充滿挑釁,就連可愛短髮都成了她獨有的特殊標誌。
心底滑過一陣暖意,他望著她,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因為病痛逝世的孟美。
像是能看透他的思緒,孟夢的視線忽從杯緣上抬起,口吻帶刺的問︰「你在想孟美?」
殷旭海沒否認。
心頭像被千針萬刺戳開了傷口,孟夢轉過身,重重放下馬克杯,冷冷地說︰「你滾,滾出我家。」
他走上前,輕輕拉住她手腕,反被她用力揮開。
「夢夢,你不能阻止別人透過你想起孟美,你們……」
她忽然別過臉,美眸蓄著一層水霧,「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那正是我痛恨的,孟美是孟美,我是我,我們不一樣。」
心一緊,他盈握住她的手,將她扯入懷中,她奮力掙扎,動作之大,甚至拍落他握在另一手的馬克杯。
匡啷,馬克杯砸在地上摔成粉碎,一如她紛紛落下的眼淚。
殷旭海不知該如何安撫她失控的情緒,只能傾盡全力擁住她,她不領情,拚命想推開他。
「殷旭海,你滾!」
「你冷靜一點!」他低喝。
「不要看著我的臉想孟美,你這個混蛋!」
「夢夢!」
殷旭海也被她的偏激惹怒了,架高她不停扭動的雙手,忽然壓低重心,狠狠吻住她。
一瞬間,安靜下來。
孟夢瞪圓水眸,難以置信他竟敢這樣做。
她應該推開他,應該狠狠踹他一腳,或是把臉別開,不該讓他繼續加深這個吻。
但……她辦不到。
她甚至任由他靈活的舌尖滑入芳腔,舔舐過絲絨般的每一寸,殘留的咖啡香在彼此嘴裡流動。
他們吻得太深入,忘了週遭的一切,甚至連有人進到屋內都毫無警覺……
「笨夢夢,你居然也會忘記鎖門喔?」
忽然撞見激吻畫面,拎著豐盛早餐上門尋友的江明茵一整個錯愕。
孟夢驀然醒神,急忙往後退開,雙頰已是一片艷紅,殷旭海瞇著眼,貪望了好片刻,才轉身離開。
「你你你……你不就是那個……那個殷什麼的……」江明茵掩嘴疾呼,一手比著擦肩而過的高大身影,彷彿在指認犯人似的。
殷旭海沒帶走西裝外套,旋即離去,孟夢知道他是故意的,心底很氣,但殘留在唇上的溫度卻是不爭的事實──
她渴望他的吻,渴望他的溫度,她可悲的承認了這個事實。
「夢夢,這是怎麼回事?」江明茵奔到她面前,揪著她喋喋不休的追問:「你怎麼可以讓他進來?你怎麼可以讓他親你?」
看著地上的陶瓷碎片,再看看小笨蛋江明茵誓死問出結果的勢在必得,孟夢扶著額苦笑。
這下有得頭痛了。
「其實你根本就愛看殷旭海對吧?」
一句輕柔卻刺骨見血的問話,擊碎了已經籠罩在客廳太久的沉默。
不知該從何向好友開口解釋的孟夢,望看一向迷糊,卻在這時候特別犀利的江明菌,孟夢表情微訝,纖白長指甚至顫了數下,因為她很可笑的發現一件殘酷的事實一她竟然連否認的勇氣都沒有。
她愛殷旭海嗎?
說愛或許太過,但是打從那個男人第一次走入她視線之內,她年輕懵懂的心即為之深深悸動。
她無法不喜歡他。
他是一顆璀璨熠熠的星辰,不必言語,不必動作,自身就會散放出攝人的光芒。
體弱多病的孟美則是眾人巫欲呵護的公主,她溫柔文雅,說話嬌細,夢想著長大之後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芭蕾舞者,或是鋼琴演奏家。
在眾人心中,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孟美是爸媽捧在手上的珍珠,雖然不至於偏心太過,但是孟夢知道,她永遠比不上光彩奪目如珍珠的雙胞胎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