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御駕親征期間,李克載以太子身份「見政」,也就是跟隨中廷通政使,旁聽政事堂和兩院議事。李肆交給他的「作業」,本早已完成了,但這段經歷又讓他有了新的收穫,幾經修改後,已是成竹在胸。
李克載的「作業」就是設計一套定儲體制,剛開始談時,還因茹喜老妖婆在場而放不開,之後才漸漸進入角色,將他一整套方案提綱挈領地作了描述。
概述而言,李克載的方案主要有三個要點,一是立長,廢嫡庶,二是不立幼君,順位繼承,三是引入皇儲大議,作為風險保障。
剛介紹完,一邊茹喜就桀桀笑了,儘管她明白李肆讓她旁聽不過是閒心作祟,可李克載的方案實在太過扯淡,她終於忍不住出言譏諷了。
嫡庶之分是華夏正禮,少了這一層,還怎麼傳承血脈?不立幼君,順位繼承,那就是鼓勵皇子乃至叔侄之間奪嫡嘍。至於什麼皇儲大議,皇位之爭你死我活,還容得嘴皮子定江山?
「我英華尊奉天道,人人皆一,勿論君民,舊世妻妾之分已不再適用,嫡庶之禮也如主奴部曲之制,就應該廢去了。十二年時,父皇下《分家財事詔》,十八年時,父皇與兩院修訂《皇英民律通例》,確認妻妾並有家產繼承權,子女繼承家產也不分嫡庶,自此國人納妾者驟減,便是納妾,也比照平妻處置,稱為夫人……在我英華。嫡庶近廢。」
茹喜之前可沒注意到英華國中這些民生細節,聽到李克載說,英華嫡庶近廢。就覺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她完全無法想像出一個妻妾平等,子女不分嫡庶的社會。
「漢唐時。妾婢如奴,宋時妾婢不僅非奴,還有年限,有如雇工。時勢由此可見,人與人之間,終歸是漸漸平等的,嫡庶終歸是要廢的,終有一日。人不有貴賤之分。爾等滿人入華夏,所行的主奴制正是逆勢而為。天道可不是飄渺的,在此事上就能看到,上天之下人人皆一,並非是空口虛言,而是上天本就定好的大道。」
李肆借題發揮,又損了茹喜一通。
李克載的作業看似簡單。實際非常艱巨。皇室定儲問題的社會根基是家庭繼承製,正處於新舊世交替的英華,在這方面正面臨兩項巨大變革,一是婚姻制,一是嫡庶制。這兩個問題實際是家庭繼承製的兩面。
華夏古時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以妻妾之分定嫡庶之分,看這項禮法若是光著落在帝王傳承上,就會忽略它的社會根基:家庭繼承,實質就是財產繼承。
華夏古時,越是農耕社會,越是封閉保守,越講求嫡子繼承和家產保全,以確保附著於土地上的「經濟細胞」,也就是家庭,不至於分割得太零碎,變動太劇烈。其實這也是舊世禮法的根基,在此根基下,嫡庶的貴賤之分相當明顯。
但隨著工商發展,這種體制漸漸有了改變,很明顯的例子就是兩宋時期,貴賤之分淡漠,家業變動也越來越頻繁,家庭繼承的古老傳統受到明顯衝擊。宋代女子參與家產繼承的權利比唐時進步了許多,嫡庶觀也削弱了很多,妻妾之分雖還牢不可破,可妾已非過往奴婢角色,地位有了很大提升。
這種變革趨勢被蒙古人打破,朱明回歸農本,浸於理儒,原本向上攀行的家庭繼承製被打了回去,重新來過。再到滿清,國家權力核心就是主奴制的一個異族群體,社會個體和家庭成員的關係更談不上向平等方向演進。
英華崛起,重新接上宋時發展脈絡,就出現了李克載所說的這種趨勢:嫡庶不分,妾變平妻,所有家庭成員都有權參與財產繼承,這個趨勢的最大影響,就是男人娶妾再不敢那麼隨心所欲,娶一個就意味著要分一份家產。
年邁的安國丈安老爺子正為他的家產急心上火,他一旦歸西,一大家子妻妾兒女就要把他的安氏商業帝國拆得七零八落……
當然,這個趨勢也帶來了不少負面影響,無名無份的「外妾」開始大量湧現,所謂「外妾」,其實就是李肆前世位面裡的二奶【1】。
英華國中女權主義正在崛起,包括李香玉在內的女權主義者們開始推動「一夫一妻無妾制」,她們手握天道之下人人皆一的大義,她們的倡議能徹底解決嫡庶之分的糾紛,西學派所介紹的歐洲各國婚姻制也在給她們撐腰,這股聲浪正漸漸興起。
但李肆清楚,男女平等的一夫一妻制不可能太快到來,甚至百年之內都難成型。原因也很簡單,男尊傳統太強大。男尊傳統是由社會生產力決定的,在工業革冇命,尤其是第二次工業革冇命到來,社會生產大潮將人類不分男女,盡數捲進去前,男權社會至少還要持續很久。
在華夏,更有皇帝這個壞榜樣存在,一日皇帝不能一夫一妻,國家就不可能真正推行這項制度。就算皇帝有心一夫一妻,也是在拿皇權傳承賭博,為國體所不容,因此這不是制度問題,法律問題,而是整個社會系統的大問題。只有男女平等在文化觀念到社會實際,乃至財產根基等各個領域內實現後,才有談得上一夫一妻制【2】。
平等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環環衍進,先有男人之間的人人平等,再有男女平等。先有族群內的人人平等,再有不同族群間的民族平等。先有相同文明層次內的個體平等,之後才有不同文明層次間的個體平等。沒有上一環,就沒下一環。
要跨過其中一環,超前地搞一夫一妻制,結果會怎樣?會是「外妾」現象越演越烈。二奶肯定無權參與財產繼承,可她們的兒女呢?到時又會重走老路,本在消解的嫡庶之分再度凸顯出來。而貴賤之分也會重回歷史舞台。
變革就意味著過渡,處於這個過渡時代,皇權傳承沒了嫡庶之分。改為立長,也有太多麻煩。李克載所談的三個要點,後兩個要點都是防範立長會留下的隱患。
「真就沒嫡庶之分了!?若是有藩國外邦妃嬪所生子女,那不還是庶?不說這個,立長也算一條路,可不立幼君,叔侄間又有爭儲之患,若再出了哀家這樣的人物。你們這大英皇室可就熱鬧了!」
茹喜心中叫著別說話,就讓他們立起這等千瘡百孔的皇位傳承,讓這大英最多三世而終,可嘴裡還是忍不住挑著刺。似乎在李肆面前爭勝這事,都比整個大英覆滅來得解氣。
「你?你能成滿清太后,還不是藉著父皇之力?」
李克載也頗有乃父之風,毫不留情地刺了茹喜一句。接著再道:「嫡庶只是針對國人之間而言。外人當然還是有嫡庶……」
別說嫡庶,人人皆一這個大義,現在只對國人有效,南洋正有千萬奴隸在苦難中哀嚎……
「正因要防範你這種人,所以才要成年立儲。十八歲行冠禮後,才有立儲資格。」
華夏傳統一般是二十行冠禮,而英華現在的教育體系是六歲啟蒙,三年蒙學,六年小學,三年中學,十八歲成士,以成士年齡為標誌,十八歲行冠禮。
不立幼君,成年才為儲,是確保皇權不被外戚把持,從而引發上層矛盾。但這一條在茹喜看來,格外荒謬:「就說你吧,等你在位時,你兒子才十六歲,你的兄弟也有權繼位。若是你出了什麼意外,你兄弟登基,你的妻妾,你的兒子會服氣?所有國人也都服氣?不少人都會認為,該立你兒子為帝。到時會爭出什麼亂子,你能預先防範?你願意預先防範,還是願意預先保證是你兒子繼位?」
茹喜冷笑著逼問了一大通,再反譏道:「恐怕你給你爹說的這法子,不是你真心所想吧,等你爹去了,想怎麼傳位,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李克載無語,忽然覺得自己非但輕視了這個問題的難度,也輕視了這個妖婆,居然還有心氣挑撥他跟父皇的關係。
沒想到李肆也表示了贊同:「茹喜說得沒錯,你立的這一條有很大問題。」
李克載分辯道:「兒臣這是出於公心,只要皇位是我們李家人的,何必分什麼彼此?這皇位坐起來也格外艱辛,兒臣接過來都覺惶恐,可不覺得兒臣的兒子一定勝任。與其讓兒孫弄出問題,不如提前清除隱患,確保每一任大英皇帝都是成年帝王,不會受他人挾制。」
他再道:「兒臣也知這一條有很大問題,所以才立下皇儲大議,就如父皇以宰相推選打通政事堂和兩院一般,在必要的時候,皇位之事也需要有國人伸手,不讓咱們大英的龍椅塌掉。」
李肆點頭道:「這一條是必須的,不管皇位儲位怎麼傳,得有人在旁監督作保。把宰相推選事套在這上面,倒也不是不行,可其間的要素,例如容哪些人有權發言,又怎麼確保此權不被冇操弄,同時大議的結果又怎麼有效遵行,這些都想過嗎?」
李克載點頭道:「兒臣已經想好了,將這些寫入《皇英君憲》,以律法之力,確保這一套體制遵行不悖。」
李肆卻道:「剛才茹喜所說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對你是放心的,可你兒子,乃至你的孫子不願遵行,要在位時更改體制,以保私心,而不是以你的公心出發呢?或者是大議不僅沒有結果,反而引發朝野更大爭論,鬧得國人分裂呢?」
李克載無語,這事他不是沒想過,可未來真到了那份上,那就說明形勢已亂得不可開交,他們這些祖輩怎可能預先防範?
茹喜尖聲插嘴道:「弄來弄去,破綻越弄越多!你們所謂的華夏舊世,皇位傳承不就一直是由外人議麼?有人想立嫡,有人想立賢,想不到一起,就刀兵相向。這還是朝堂和皇室在議,你們還要搞朝野大議。就這麼急著讓你們的大英崩塌?」
她嘿嘿冷笑道:「明立儲冇君,怎麼著都不好,還是康熙爺的秘密建儲管用!帝王唯賢。立賢才是正理。要立賢,就得秘密建儲,讓阿哥……皇子們各展才能。不會變成朱明宗室那種肥豬白癡。」
接著她再恨聲道:「若不是你這英華冒起,不管是老四還是十四即位,大清都有賢明之君!要說建儲傳位,你們不想學我大清都不行!」
李肆看向茹喜,沒理會她這些話,而是轉開了話題:「大判廷不日將開始審判滿人之罪,你是第一個,不管你是生是死。都會歷數你的罪過。你也別擔心我們隨意潑污,會有訟師替你澄清史實。該你得的罪,一毫也不會放過,不該你得的,一絲也不會栽上。大判廷的審裁,以真為據,要立起百年乃至千年。經得起後人的檢驗。」
「大判廷不僅要審裁你們這些活著的滿人罪魁,還要從努爾哈赤開始,一個個韃酋審裁下來。將滿清之罪從頭到尾,清清白白呈於人世。這場審裁不是三五月之事,甚至三五年都不會完工。就是一場百年大業。」
「為此大判廷集中了英華國中最權威,最資深,最富有智慧,最端正無私的法官,其中八位大判官,加上我,一共九人是主審官,每一項罪名,都由我們九人作最終裁決。而定罪的依據,不僅是之前頒布的《討滿令》和各項國法,還有《皇英總憲》,國憲沒有提及的,還有天道之述。」
「這樣一個大判廷,不會光用在審裁滿人之罪上,它會一直存在,我,乃至之後每一任大英皇帝,都會是大判廷裡的終身大判官。它會審裁國法與國憲相悖之處,審裁所有國人爭執不下,即便官府、朝堂、皇室乃至國法都難以定論的大事,也只審裁這樣的大事。」
「大判廷既能肩負起所有紛爭的最終裁定,那麼皇位儲位之爭,若是大議都解決不了,也能由大判廷來審裁,這是最後一道屏障。除開皇帝,八位終身大判官將以他們對國法、國憲和天道之學的造詣,對國中紛爭裁定的權威,來擔當起皇位爭執的抉擇之責。」
李肆將茹喜和其他滿人即將面對的大判廷提了出來,不僅茹喜怔住,李克載都心神搖曳,沒想到父皇還安排下了這麼一道堅固堤壩!
李肆又轉回了話題:「至於你所說的秘密建儲,皇位為一家之私時,這確是不錯的法子。不過……皇帝家天下,那是舊世,而且舊世裡,也只有你們滿人奴役華夏,才真正讓國家成了皇帝的家天下,皇位也成了一家之私。如何傳承,都是皇帝私事,私器相傳之道,怎能用在我英華身上?」
茹喜好不容易拔出心神,針鋒相對地道:「皇帝是公器,這話說得倒是漂亮,也就是用來定人心的。我大清也談滿漢一家,也談仁治,康熙爺還年年下田,而你……在這面子功夫上,可比康熙爺差多了。」
李肆呵呵輕笑:「你是說……你們滿清的皇帝,也能聚一國人心?」
茹喜道:「難道不是?否則康熙爺為什麼被稱為仁君?也就是你這個孫猴子出世,才亂了天下!」
李肆鄙夷地搖頭:「那是人心嗎?不過是奴才之心,犬狼之心。」
茹喜咬牙,正尋思要怎麼辯駁,聽李肆又道:「綱常在外,法術在內,弱民愚民,聚起來的奴才能做什麼呢?除了搖尾稱頌,就是頑愚不堪,毫無人性。一有大難,紛紛縮頭,能上陣出力的又是團結拳這種自毀根基的惡狼。」
這話正戳中茹喜的傷口,自北京到盛京,手下不是無用之輩,就是只知爭權的小人,而惡狼還不止團結拳,武衛軍更是白眼狼。見她無語,李肆道:「我這個大英皇帝,手中所握的皇權是真正的公器!它聚的是人心,頂天立地之人的心!只有真正的人,才知理近道,明白為何要衛護這個國家,聽從我這個皇帝的號令。」
「我這個皇帝與國家一體,與國人大利一體,可以容國人自作選擇,自尋前程。如此聚來的人心,移山填海也不覺苦累。拋頭顱灑熱血也不會怨悔,聰明才智也不會如奴才一般耗於內爭……」
一連串話語砸在茹喜心間,讓她滿心泛著苦澀之味。是啊,天底下,有誰能比她更清楚。驅策奴才辦事是怎麼個情形呢?
李肆再看向兒子:「是否成年才立儲,是否順位繼承,這還只是細節,關於此事,我還有一點想說。」
他臉色轉為嚴肅:「你在擬定方案時,你有沒有想過,你要傳承的到底是什麼?就是一張龍椅嗎?龍椅之上承載的是什麼?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皇權?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皇權?還是在世完人,道德至尊的皇權?」
到後面,李肆的詢問已非常嚴厲:「或者是載於名位之上,化天下之利為一家一人之利的皇權?」
李克載心中劇震,一連串恍悟在腦海中盪開,他忽然發覺,自己好像並沒有把握住父皇當初交代給他這份作業的真正用心。他有些混淆了舊世和今世的皇權。
依稀中,就聽李肆再道:「別忘了老夫子所立的三代新論,大英的皇帝,絕不是舊世的皇帝!但這皇帝到底跟舊世有哪些差別,也不能以我為例來比。別忘了,時勢還在演進,皇帝的權責還在變。」
李肆沉聲道:「我要你去想的,可不簡單只是皇位如何傳承的問題。而是今人世裡,我大英一國的皇帝,在這時勢變幻中,會怎樣應時而變?也該怎樣應時而變?我要你明白的,是大英皇帝的權責不僅不是無限的,隨著時勢演進,還會一分分削弱。你和你的後輩要怎樣調整這權責以順應大勢?同時也確保在危急關頭,還可以挺身而出,力挽狂瀾?」
李肆語氣放鬆,又悠悠道:「剛才說到,英華皇帝是個公器,接新舊之世的公器。今人世再繼續演進,當人心自起,人人有知時,也許這公器都再不必由一家一姓來背著。那時皇帝就是個擺設,甚至可能連擺設之責都擔不起,華夏再不需要皇帝。」
「你我父子合力,只能看到百年,百年之後,我們也擔不起太多,但並不意味著我們可以完全不管。我們能做的,就是立下框架,即便粗疏,也是後人能行的道路。」
不僅李克載沉浸在震撼心緒中,茹喜的心氣也漸漸拔了起來,只是這方向似乎有些不對了,她眼中又閃起熾亮而散亂的光芒。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這般雄主!你謀的是千年基業!我們滿人,還有我,這二十多年所作所想,不僅是螳臂冇車,還更是燕雀不知鴻鵠之志……
感覺到茹喜的異常,李肆再對茹喜道:「我這人心腸很軟,你也知道的……雖說團結拳之亂、盛京之亂,都是你一力推動,甚至再害死茹安,你是死不足惜。可當面見著,我也提不起殺你的心思,你都已如此,大判廷也不會再對你處什麼刑罰。」
李肆話語漸漸輕柔,若是四娘在這,定會杏眼圓瞪,覺得他是要寬宥這妖婆了。
熱氣在茹喜胸口沸騰著,她拚命咬著牙,不讓那熱意湧上咽喉乃至眼角。
「雍正我既容得,就也容得你,只要你配合大判廷,開啟這場百年審判,我會盡量於你方便……」
李肆看看這口水缸,語氣已有一絲憐憫:「反正你這樣,也就跟終生監禁沒什麼區別了。」
一聲怪異的呻冇吟在咽喉裡滾著,茹喜猛然尖聲叫道:「我不想再被你肆意擺弄!我作你的棋子已經作厭了!今日來就是讓你看看我的慘樣,讓你高興高興,逞逞聖君威風!」
此時她滿心都在後悔,後悔自己之前沒跟著茹安一下沉下水裡,一了百了。她感覺到了李肆的憐憫,就因為這樣,她才覺得現在的自己格外虛弱,格外醜陋。
李肆歎道:「你的確是我的棋子,不過你能掙扎到今日,也讓我很是意外。我的臣子還勸我,不要讓你在大判廷上出面,更不能把你所述的樁樁秘聞傳於世人,說那會有損我這聖道皇帝的顏面,畢竟這天下的掌權者,就你能與我對弈二十多年,抗爭至今……」
茹喜一愣,接著一股成就感驅散了愁苦,這一次,熱氣毫無阻礙地湧上眼角,她哈哈笑道:「你是在激將吧,就想讓我在大判廷上道出我知的一切,幫著你申明滿人之罪。這種小兒伎倆,我怎麼會上當!?不過你是白費力氣,我不想死,我還要跟你爭下去!即便是身為囚徒,也絕不俯首!」嘴裡這麼說著,心中卻道,我就是要說出來,一切都說出來!如此一來,即便百年後,世人都知道,天下間,唯有我有資格作你的對手,唯有我與你相爭二十多年。
水缸抬了出去,殿中只有父子兩人,許久之後,李克載低聲道:「以前娘親老說,父皇口才絕世,兒臣過去不信,現在卻信了……」
李克載是真心佩服,讓這妖婆配合大判廷,自述滿人之罪,這事原本他是覺得沒有一點可能。卻沒想到,父皇以他為橋樑,一番震懾,再「動之以情」,這妖婆竟然就上了鉤!太可怕了……
李肆白了兒子一眼,三娘竟然在兒子面前這般數落自己?可接著也面含得色地矜持一笑,拂鬚暗道,你老子我前世捉筆桿,知透人心,這一世用嘴皮子動人心,自是嘴到擒來。
「不知道你小子有這本事,起碼得把你那辛姑娘,還有段姑娘都安撫好。」
李肆這麼回敬著兒子,然後瞅著兒子瞬間黯下來的臉色,嘿嘿發笑。
笑聲之後,李肆吩咐道:「你的想法,細節可以推後再想,你該先想好你日後坐上龍椅,該背負起哪些權責。」
李克載用力點頭:「兒臣明白了!」
待李克載退下,近侍再領進一人,一身紅黃袈裟,明王尖帽高高聳在頭上,臉上正綻放著沉靜笑容,含著的一絲恭謹卻怎麼也遮掩不住。
「格桑嘉措自喇薩而來,恭祝皇帝陛下光復華夏,一統江山,萬歲萬歲萬萬歲……」
自稱格桑嘉措的大喇嘛雙膝跪地,三拜九叩。
李肆含笑道:「朕等你很久了,達冇賴格桑嘉措,你是代表藏人而來的嗎?」
七世達冇賴格桑嘉措道:「臣代表烏斯藏,代表烏斯藏百萬藏人而來,求皇帝陛下賜下金卷,許烏斯藏入大英,得享天朝福祉。」
李肆緩緩點頭:「朕……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