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終究沒飛上碼頭,飄著白旗的小船靠了過來,同時港口西側的炮台一直沒有開火,這讓施廷舸找回了冷靜,還有可以抓到安森的途徑,就沒必要單純洩憤了。
巴爾的摩人當然滿心想著和平解決問題,不列顛在北美雖有戰艦,但分散在各地,要趕來巴爾的摩可不只十天半月。何況那些戰艦都是巡查走私的巡航艦,面對兩艘個頭和火力幾乎超越四級戰列艦的超級巡航艦,基本沒打贏的可能。而等不列顛派來戰列艦分隊趕到巴爾的摩……半年後也許能到吧。
安森不願自我犧牲,他們為了同胞卻甘願冒著被艦炮轟成碎片的危險,駕著小船穿越籠罩著黑煙和焰火的港口,朝那艘黑紅相間的戰艦駛去,離戰艦越近,那股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威壓越濃烈。
巴爾的摩人向施廷舸傳遞了願意談判解決爭端的意願,但作為不列顛的殖民領,他們並無外交權,只能等待馬裡蘭總督代表前來洽談。在事態未解決之前,巴爾的摩人希望施廷舸能停止炮擊,作為補償,巴爾的摩願意免費提供食水補給,同時在艦船整修方面提供協助。
施廷舸清晰地感受到巴爾的摩人不想攪合這趟混水的心思,加上之前緝拿喬治安森未果的行動,他理智地將巴爾的摩人與不列顛區別對待,給予了誠摯回應。答應寬限一日,等待總督代表前來。但同時他也明確表示,喬治安森是他此行的最終目標,如果拿不到這傢伙,巴爾的摩也要為此負責。
之前抓捕喬治安森是迫於巨大威脅的激情行動,安森脫逃後,巴爾的摩人也冷靜下來,希望能找到既能免禍,又能卸責的途徑。巴爾的摩人向施廷舸表示,喬治安森終究是大不列顛王室海軍准將。他們無權緝捕,但他們可以採取一些側面手段,將喬治安森扣押在巴爾的摩,保證不讓他逃掉。至於能不能拿到此人,就只能看施廷舸跟總督代表的交涉了。
施廷舸這支追擊艦隊目標明確,配備了不少懂不列顛語的海員,甚至施廷舸都惡補過不列顛語,為的只是抓到喬治安森後用對方聽得懂的語言狠狠譴責一番,因此雙方溝通中的語言障礙並不明顯。
當施廷舸跟部下們用近於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些北美不列顛人時,巴爾的摩人卻是好奇加震撼。這些當地精英消息靈通。對在歐羅巴已名聲鵲起的塞裡斯帝國並不陌生,但當面見到塞裡斯人還是第一次。
來的不止是巴爾的摩人,一位來自馬薩諸塞殖民領,剛剛考入哈佛學院的年輕人因第一個自告奮勇充當聯絡船槳手,也混入了談判的隊伍,這個年輕人將自己在這次會面中的感受詳細寫入了自己的筆記中。
「感謝上帝,我正好幫父親監運一批威士忌運到巴爾的摩,才能參與到這次改變了十三州人民命運的事件中。」
「賽裡斯人容顏憔悴。衣衫襤褸,但他們精神很好,目光中的堅定跟喬治安森那夥人的貪婪形成極大反差。他們給我的第一印象並不是受害者。而是即便置身地獄,也要審判罪惡,執行正義的裁決者。」
「沒有發佈公告就悍然炮轟巴爾的摩港口,這種行為就跟海盜一樣野蠻,最初我們以為會見到一群類似於柏柏爾人,或者加勒比海盜的蒙古人,但對方沉穩而優雅的儀態,內斂到甚至有些靦腆的談吐,讓我們大為意外。賽裡斯的司令官甚至有一種即便不說話,也能讓你明白他想要什麼。而你覺得拒絕就是一種罪過的獨特氣質。」
「或許是他們的理由太過充足的原因,以至於我們雙方都覺得這是在執行自然法則的正義之行。喬治安森在賽裡斯國境內燒殺劫掠,搶奪來如山一般的財寶,這些天我們已經看得夠清楚了。賽裡斯人追討兇手的行為既符合道義,又沒有違背母國不列顛跟賽裡斯之前達成的停戰條約,誰讓不列顛人總是那麼自大呢。」
「我們不得不重視賽裡斯人的訴求。除了兩艘巡航艦上的大炮,以及全副武裝,訓練有素的賽裡斯武士外,我們跟賽裡斯司令官的會談,以及在賽裡斯戰艦上的所見所聞,一切都說明,賽裡斯人的尊貴和優雅名符其實,來自數千年傳承讓他們每一個人都充滿著自信和驕傲,而他們所傳遞的各類知識以及關懷之心,即便是我們這些人中最自大的人,也難以用俯視的目光注視他們。」
「期間發生的一個小插曲更讓我們對賽裡斯人產生了極大的好感,巴爾的摩市長邀請司令官去城市駐留,司令官拒絕了,原本還以為他是考慮到安全問題。可一位自稱是艦上軍醫的軍官卻說,在沒確定當地的疫病狀況前,賽裡斯人不會輕易上岸。」
「說到疫病,巴爾的摩前幾年剛經歷過一場天花侵襲,數百人死亡。那位軍醫聽了此事後,很驚訝地說,賽裡斯接種牛痘的技術早在多年前就由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傳入了歐洲,難道不列顛還沒把這項技術傳給北美殖民領嗎?獲得司令官的首肯後,軍醫更表示,如果爭端能順利解決的話,他會向巴爾的摩的醫生免費傳授這項技術。」
「我們都為這個消息而無比驚喜,希望促成此事和平解決的願望也更強烈了。但巴爾的摩市長卻只能遺憾地向司令官表示,我們並無外交權,無法作為正式談判的一方來解決這場爭端。」
「市長說出這話時,有什麼東西就在啃咬著我的心臟,我發現同行的巴爾的摩人,包括那位來自費城的那位郵政官員,跟我一樣都低頭不語,既覺得非常慚愧,又覺得非常屈辱。如果事件發生在波士頓,相信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想要大聲質問,對不列顛人質問,為什麼!?」
「這裡不是北美嗎?不是我們自己的土地嗎?為什麼不列顛與賽裡斯在這裡發生的爭端,我們作為殖民領的人民。卻無權發表意見,無權投票表決,只能坐視效忠於倫敦和國王的總督按照他的意願作出決定!?總督閣下會考慮到我們殖民領人民的利益嗎?基於我的家庭所遭遇的一切,這個問題。我的答案從來都沒變過:不!」
「我們只能向司令官保證,除了扣押喬治安森之外,還會全力向總督一方施壓,讓他盡量滿足賽裡斯人的合理要求。當我們回程時,船上所有人都在高聲咒罵喬治安森。」
「塞繆爾-亞當斯,1740年4月28日。」
出身酒商之家,深受不列顛管治殖民領酒業之苦的塞繆爾-亞當斯。對回程時的記述還並不完整,實際上所有人都在高聲咒罵不列顛……
「我們該通知其他殖民領,一起給馬裡蘭總督乃至駐十三州司令施加壓力,就只是獲得賽裡斯醫生親自傳授牛痘接種技術這事,就足以讓其他殖民領動員起來。」
巴爾的摩市長表達了尋求外援的意願,大家都同時點頭,但接著卻又都看向那位來自費城的郵局副局長。這位學識淵博,令人景仰的先生只是來湊熱鬧。想瞭解更多賽裡斯情況的,卻沒想到適逢其會,直接跟賽裡斯人會面了。
費城郵局副局長本傑明-富蘭克林陰沉著臉道:「很抱歉。所有正式信函都必須先寄到不列顛本土,再轉寄回其他殖民領,市長的提議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辦到。如果想要直接聯絡,就得找私人郵差,嗯……就職守而言,我很遺憾地表示,這是非法的。」
接著他再道:「而沒有通過倫敦,就公開接受賽裡斯人的牛痘技術,也是非法的。」
眾人群情激憤,塞繆爾-亞當斯尖酸地道:「是啊。我們是殖民地,我們遠離倫敦數千英里,就像是蘇格蘭人放牧在高山深谷裡的羊群,生存的目的就是等著牧羊人來剪毛和吃肉!」
湘江號上,施廷舸疑惑地問西班牙人:「不列顛的殖民地跟本土關係很差嗎?」
西班牙人皺眉道:「難道會很好?殖民地不都是這樣?」
施廷舸聳肩,這種狀況他很難理解。英華的海外殖民地可不是這樣。當然他並不清楚,已有兩百多萬人口,而且還在急速增長的北美十三州,跟只有六七百萬人口的不列顛本土已經是兩個經濟實體,英華海外殖民地裡,人口最多的呂宋也就百萬,跟一億五千萬的本土比起來就是滄海一粟。英華殖民海外,為的是宣洩人口和就業壓力,可不是像不列顛那樣,當作單純的市場和原料地。
施廷舸也無心去深究這個問題,但如果能借力當地人,壓迫不列顛交出喬治安森,他可不會在挑撥雙方關係這事上有什麼顧忌。而看剛才的情形,好像那關係已經壞到不必他去挑撥了。
馬裡蘭總督代表來了,平心而論,不列顛北美殖民領的總督大多都是很冷靜很務實的,馬裡蘭總督更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代表在第二天就急急趕到。
施廷舸的要求非常簡單,第一是交出喬治安森,接受英華法律的審判,第二是還回喬治安森劫掠的所有財寶貨物。
總督代表對第二項要求表示了充分理解,允諾會盡力兌現,但斷然否決了第一項,總督代表認為,不列顛不可能將不列顛公民交給他國審判,何況喬治安森不是海盜,而是不列顛王室海軍准將,戰爭中的劫掠行為也是戰爭的一部分,個人不可能為此負擔法律責任。
總督代表還進而威脅說,如果賽裡斯執著於第一項要求,總督就只能將此事定為外交事件,上報給倫敦,由倫敦的外交官跟賽裡斯外交官商定之後再作裁決,而這也意味著,第二項要求也要落空。
施廷舸冷冷地道:「戰爭中的劫掠行為也是戰爭的一部分嗎?」
他逼視著總督代表,說出了讓對方冷汗直冒的話:「別忘了,這裡可不受停戰協定的約束,賽裡斯劫掠馬裡蘭,也是戰爭的一部分!」
說完他一勾手指,一聲炮響,片刻後,一團焰光在碼頭一座倉庫上炸開,巨大的聲響和飛灑的瓦礫驚得碼頭再度陷入混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