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十二卷 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第八百七十六章 是誰幹的
    上午九時許,東京天壇又迎來了喧鬧不休的一ri,喧鬧的主題也變了,過去都很雜,有儒生反女子入科舉當官的,有姑娘反儒生性別歧視的,有高唱以德服人反戰的,有叫囂打過黃河去,解放全中國的,還有反官僚貪污的,或是反院事亂政的。

    自朱一貴掀起反奴運動的聲潮後,主題漸漸集中了,今ri勢頭更猛,已有數千人齊聚天壇,搶著兩院院事上班的鐘點製造壓力。這些人高舉聲討國中工商的標旗,呼喊著各色口號,一些聚在西院門口朝西院院事吐口水,一些聚在東院向東院院事表支持。

    汪士慎三人下了馬車,準備自側門入東院。羅警尉在門口作登記,將短統交了出來,進東院裡可不能帶這玩意,正填存單時,眼角瞅見汪士慎沒進門,而是向門外那些民人走去,心中不由一跳,下意識地想出聲招呼。

    來不及了,自人群中猛然躥出一人,撞上汪士慎身上,遠遠看去,像是抱住了汪士慎,有什麼事懇求一般,這事也發生過不少次了,周圍的人都不怎麼上心。

    只有羅警尉感覺不妙,果斷地拔腳衝了上來。

    當那人揚起手臂,亮出一柄帶血尖刀時,已是得手再拔刀,當著睽睽眾目,那人手臂一甩,狠狠將尖刀再捅了下來,此時周圍才響起驚呼聲。

    「好膽!」

    羅警尉兩眼都紅了,厲聲呼喝著,而那人捅了三刀後,才丟開汪士慎,轉身急遁。

    周圍民人嘩啦如鳥獸散,空出大片開闊地,也將那兇手的身影顯露無遺羅警尉暗道一聲好,順手摸短統,卻懊惱地發現,短統已放在門衛處。這一耽擱,機會轉瞬即逝,那人已混進了人群裡。

    「灰襖布鞋,三十來歲精瘦漢子,袖口有血!」

    天壇巡視的黑衣警差反應也快頃刻就奔來一隊,羅警尉急急作了交代,對他來說,抓兇手還是其次,首先是保住汪士慎。

    轉身去扶汪士慎,卻見這位東院領袖墨黨社首,萬人景仰的老人已眼瞳渙散,沒子呼吸。

    「該sǐ啊!」

    羅警尉抱住汪士慎,如墜煉獄。

    「誰!誰幹的!誰指使的!我羅興夏便是sǐ,也要把他們的人頭全都掛上城牆!」

    恨意如火,熏得這個四十出頭,紅衣出身的老警差快失去了理智,嘴皮咬破了也不自知嘴上帶著血,他鄭重發下誓言。

    東院側門一片驚亂,直到午時將近,天壇附近的醫院正式宣告汪士慎不治,消息才傳入近在咫尺的未央宮。

    「兇手還沒抓到?背後到底是誰?」

    肆草堂,從暖陽驟然陷身寒冰的李肆怒意難擋,厲聲喝問道。

    接著他眉頭一皺語氣更轉冷了:「於漢翼!朕讓你看住汪瞎子就是防著這種事!現在汪瞎子不僅遇害,還是在天壇!在東院門口,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你這差事辦得真好啊!」

    於漢翼臉色鐵責,也不辯解,長拜道:「漢翼疏忽,請陛下治罪!」

    的確是疏忽沒人能料到有人會如此喪心病狂,在天壇這種地方動手殺人除非……。

    李肆尼頭皺得更緊了,話語卻變得輕飄飄的:「漢翼,真是疏忽嗎?」

    於漢翼的黑臉此時近乎透白,咚的一聲,他雙膝砸地,叩首道:「臣絕不敢欺君!但臣本心確是樂見此事!」

    嘩啦一聲,李肆一袖子掃平桌子,咆哮道:「別跟朕玩這誅心把戲!說!禁衛署在這事上該負什麼責!?」

    於漢翼咬牙道:「確是疏忽!」

    李肆看住於漢翼,於漢翼也坦蕩地回視著,許久之後,李肆才幽幽一歎:「漢翼,當初我們在雞冠山行軍訓練,是你第一個跟在我身邊護衛。之後跟偷襲李莊的賊寇作戰,也是你跟徐漢川一左一右護衛著。漢川已去了快三十年,就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我還是你的四哥兒,就不知你是不是只當我是皇帝了」…」

    於漢翼心神驟然恍惚,近三十年時光在腦海裡急速閃過,他哽咽道:「臣對陛下……,四哥兒你,就如父師一般敬愛,絕不敢違逆,此心從來都沒變過!」

    李肆輕聲道:「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汪瞎子的案子你別管,讓刑部照章辦事,稽拿真兇。再看好了朱一貴,別讓他又出這事。

    待於漢翼叩頭退下,李肆才無力地癱在椅子上,就私誼而言,汪士慎之sǐ讓他很是心痛,於國而言,也是一樁絕大損失,自此東院再難尋跟他有默契的民意領袖。朱一貴也許能傳承汪士慎的衣缽,可朱一貴的心地顯然沒有汪士慎純正,更沒有汪士慎的學理造詣。

    該呢」,…到底是誰幹的!?

    李肆暗暗咒罵著,於漢翼的確很討厭汪士慎,這心思他很理解。別說於漢翼,就本心而言,蕭勝和范晉兩大軍頭,連帶吳崖賈昊張漢皖等軍中將領,怕都要暗地裡拍手稱快。

    汪士慎領著東院爭法權,儒黨也攀附著他,頻頻向軍隊發難。去年甚至還鼓動了西院一同聯手,想要樞密院和兵部公開賬目開銷,起因是一些儒黨院事認為英華軍人待遇太高,有養出驕兵之患,更為貪瀆留出了太多空間。

    兩院這場發難還挺危險,因為政事堂的官僚也在附和。歸結起來又是華夏舊世崇文抑武的因子在蠢蠢欲動口第一步是公開賬目,第二步怕是要插手管軍事,第三步就是伸手找他要軍權了。

    李肆很堅決地作了回擊,讓樞密院和兵部申明軍賬歸總帥部統籌,要賬目,親自找他皇帝要。再推著政事堂和兩院的道黨嫡系,彈劾鼓動汪士慎作此論的背後人士,公的一面是企圖洩露軍事機密,危害英華國家安全,私的花樣就多了,汪瞎子這種幾乎找不到私德瑕疵的人畢竟太少,人人都有一屁股屎,一批人丟官,一批人自辭,兩院並政事堂再無人敢伸手軍事。

    儘管回擊堅決,可軍隊卻是提心吊膽了好一陣子,風頭過後,軍中人人都說汪瞎子是把很討人厭的刀。

    於漢翼對汪瞎子的厭惡除了軍人一面,還有國事一面。儘管李肆跟汪瞎子私誼不錯,汪瞎子行事也在留分寸,但於漢翼總覺得汪瞎子這種人的路子就是奪權。汪瞎子出事,禁衛署的責任怕不止是疏忽,說不定還有放縱的嫌疑。

    李肆當然不容禁衛署開始有自己的大腦,但現在還不是處置禁衛署的時候,至於誰是此案背後真兇,李肆覺得,多半還是江南工商,汪瞎子遭過好幾次刺殺,幕後主使都是他們。就因為汪瞎子總是挑他們的刺,壞他們生意。以前可能是賞格不高,沒找到真正的sǐ士,幾次刺殺早早就露了形跡。現在汪瞎子正掀起一場針對南北販奴運動的聲潮,gǒu急了自然要跳牆。

    想到汪瞎子這一sǐ,國中還不知要起多大波瀾,李肆就頭痛不已。至少他和汪瞎子之前的謀戈,已面臨天折,還得重起爐灶,希望朱一貴能把那點野心用對地方,暫時把民意推上正確的道路吧。

    李肆並非神明,他並不知道,此時的朱一貴滿心都是恐懼。

    他那間小小辦公室裡擠滿了墨儒院事,不是悲痛欲絕,就是義憤填膺,除了聲討兇手之外,還紛紛要朱一貴出面,推著東院提國悼汪士慎的議案。

    對這些院事來說,汪瞎子這一sǐ自是極為可惜,自此他們再無領袖,難跟兩院道黨乃至政事堂抗衡爭權。而把汪瞎子作為一面旗幟高高樹起來,也算是sǐ人活用,讓他們這些人還能沾著汪瞎子的光,穩住屁股下的位置,現在只有汪瞎子的親密戰友朱一貴能辦這事。

    朱一貴掃視著這些人,先是意識到他的理想之門正緩緩開啟,為此而歡欣鼓舞,接著才是無比恐懼。美好未來就在前方,可腳下卻是無底深淵,隨時就會一腳踏空摔下去,沒什麼比這種感覺更可怕了,這就是生sǐ之間的輾轉。

    汪瞎子……,是他指使人殺的啊!

    這恐懼上了心頭,朱一貴才為自己的所為而無比懊悔,看這些院事的目光也不同了,就覺得這些院事個個都在獰笑。而自己喉頭冒著煙,怎麼也開不了口,就怕一說話,這些人裡知自己跟汪瞎子起了衝突,汪瞎子不僅要退出墨社,還要查自己爛事的人會蹦出來,招來警差當眾拿了他。

    再看角落裡縮著,也是滿臉驚恐的杜君英,朱一貴對他的殺心比對早前要殺汪瞎子的心還灼熱。

    「你真干了!?」

    勉強應付了那些院事,待人走了,朱一貴啞著嗓子問杜君英。

    杜君英幾乎都要哭了,這算什麼?他先搖頭後點頭,三ri前,他的確讓心腹找過三合會的人,許了兩千賞格,還有兩千事後付。可三合會接洽那人說,要找可信的人來,動手至少得在五ri後,到底是不是那人幹的,他真說不準。

    得知自己還有可能擺脫嫌疑,朱一貴反而更怕了,這事怎麼搞成這樣了?萬一不是杜君英那條線動的手,可最終查到自己頭上,那簡直比竇娥還冤。

    懼到極點,反而篤定了,朱一貴穩了穩心神,決然道:「咱們只能朝前走了,你那心腹可得處置好,最好去」,…」

    朱一貴冷冷看住杜君英,後者打了個寒噤,趕緊搖頭:「是我杜家子弟,不能這麼幹!不然批漏更多了,我會處理好的。」

    朱一貴咬牙道:「那就讓他滾去南洋甚至天些!越遠越好!」

    杜君英不迭點頭,再問:「那我們該怎麼辦?」

    朱一貴冷厲地笑了:「怎麼辦?只要坐上汪瞎子的位置,一切都好辦!」

    東院在第二ri就通過了國悼汪士慎的諫議案,西院同ri附議,政事堂這邊,宰相薛雪依稀感覺到了什麼,沒敢直接批黃,而是請紅,把事情推給了皇帝,皇帝回復很利索:准。

    就在兩院、政事堂和皇帝正將汪士慎之sǐ當作砝碼,為各自的謀劃添磚加瓦之時,東京總警署的動作也很利索,兇手抓住了,可這並不等於真相水落石出。兇手招認是三合會的人指使,許了三千兩賞格,而那人到底受誰指使,就非他所知了。

    刑部發下緊急通緝令,輯捕國內所有三合會成員,隨著這張大網撒下,非但朱一貴惶惶不可終日,另外一些人也度日如年,寢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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