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十二卷 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第七百四十七章 窮則變
    第七百四十七章窮則變

    龍men江南行營,李肆對上一個不列顛人,心說太多的事,都得從頭開始。

    「偉大的陛下,我們不列顛王國法律雖然零散,但我們的法權卻是神聖而完美的。不管是暴君,還是暴民,乃至奉上帝之名的教廷,都不能隨意侵奪法權,借用法律來危害其他人的利益,這跟沿用了羅馬法的法蘭西人截然不同。」

    「是的,羅馬法的光輝曾經照耀了整個……不,半個世界,《十二銅表法》和《查士丁尼法典》托起了偉大的羅馬帝國,但這是皇帝的意志,是將皇帝和臣民的關係片面地解讀為統治,因此而讓所有聰明人都把目光盯在了法權的爭奪上,而不是讓法律更完美地體現上帝之意,不讓法權成為瘋子和野心家追逐或者利用的海倫王后。」

    「偉大的陛下,您的《皇英君憲》是我所見到的最睿智的法文,我甚至從中聽到了神……上天的聲音。五百年前,我們不列顛訂立了《大憲章》,在您的《皇英君憲》裡,《大憲章》的光輝也在熠熠生輝。我相信,陛下若是坐上我們不列顛國王的王座,會比任何一位國王都還要受不列顛人的愛戴,而您對自由的堅持,在權力之前的自製和冷靜,即便是意志最堅韌的戰士、信仰最虔誠的主教,都要羞愧地低頭……」

    不列顛王國的國王特使勞倫斯爵士滿面紅光,滔滔不絕,諂語至極,完全沒有不列顛人那種孤高的矜持。其中一半是真心的,廣州所見所聞,已完全顛覆了他對賽裡斯這個古老帝國的印象。為此他幾番「衝擊」通事館,要求去江南面見聖道皇帝,最終也得償所願。

    另外一半則是爵士的「不良用心」,這個國家日新月異,正表現出勃勃生機,作為不列顛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怎麼從這種變化中獲得利益。

    但這只是勞倫斯爵士身為國王特使的職責,在此職責之外,勞倫斯更懷著一種職業jīng神。

    在爵士眼裡,英華還是個羅馬法體系的國家,而這跟英華的根本**《皇英君憲》格格不入。這對一位曾經當過鄉間法官、城市法庭法官,乃至不列顛王國**官助理的專業法學人士來說,就像是一本封面為jīng致小羊皮的書,書頁用的卻是最拙劣的草紙,完全無法忍受。

    李肆之所以同意此人來江南面君,也是因為這一點,英華的法律體系,隱有落後於現實需要的跡象。儘管基礎不同,背景有差,他也想聽聽局外人的思路。至於什麼羅馬法,什麼大憲章,人家是老外,容許人家保留一絲自尊心吧,總不成讓人家先把《禹刑》、《周禮》、《儀禮》、《禮記》和《呂刑》這些老古董搞明白,再來談法學的問題吧。

    聽這傢伙這一通貶斥和吹捧兼有的話,李肆苦笑,心說要換成雍正或者乾隆在這,爵士先生你可就要吃苦頭了。

    見勞倫斯深呼吸,李肆心中暗說:「but……」

    「但是……但是我注意到,這個偉大的國家裡,法文和審判,還沿用著近似於羅馬法的原則,這必然會影響到國家的未來。我曾經服務過不列顛王國**官多年,也深深懂得將憲章的jīng神貫徹到普通法的原則和過程,如果陛下您還希望您的國家更進一步,讓英華真正成為千年以前,那個讓全世界衷心歎服的賽裡斯,我願助您一臂之力。」

    勞倫斯說完後,又深深一鞠躬。

    「無禮!皇帝陛下領有四海,御宇天下,代天審裁塵世,豈容你一個洋夷問津權柄!?你們不列顛王國是不是無人了,竟然派你這麼個無知粗鄙之人來我賽裡斯?」

    充任翻譯的通事館官員不爽地呵斥著,之前滿嘴胡咧咧,還以大憲章來隱喻咱們落後你五百年,是你不列顛人的孫子。五百年前……咱們華夏雖是南宋,卻也富強於寰宇,而你們不列顛人還是幫沐猴而冠的強盜吧……

    陛下不在意也就罷了,現在得寸進尺,竟然聲稱自己能幫陛下建這英華,什麼人啊這是……

    李肆擺手笑道:「你是不是真懂不列顛法學,在這裡也難以分辨。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在龍men學院講一堂課,內容是……你們不列顛圈地法令的來龍去脈。」

    勞倫斯楞住,之前浮在臉上的諂意頓時消散,他猛然意識到,面前這位皇帝,即便不是法學的專業人士,也已懂得了法學的jīng髓要義,知道什麼才是法學的核心。而圈地法令,就是這樣一個核心。

    就是這個核心,正在推動不列顛不斷地變化,有如眼下這個賽裡斯一般。

    勞倫斯恭恭敬敬地屈膝半跪,低頭道:「如您所願……尊敬的陛下。」

    青海戈壁,大隊騎兵正由北向南而行,馬速不快,以至於地上升起的塵霧之團也隱隱齊整。

    「窮則變!變則通!不習慣也得習慣!」

    陳松躍呵斥著幾個叫苦的營指揮,不再埋頭苦練個人技藝,不再比拚馬上功夫,這讓部隊的軍心有了微微動搖,官兵都不知道都蘭寺的仗要怎麼打。

    「總之,這一路行軍就是訓練,誰的營掉隊最多,隊形不整,這一戰後,就回關中去當義勇哨騎!」

    陳松躍根本不解釋,就只把訓練大綱強壓下去,營指揮們一臉苦se地走了,而面對王堂合時,陳松躍也一臉苦se。

    「要改戰法,咱們手裡的傢伙好像不太稱手……」

    龍騎軍的裝備可是陸軍之冠,有鋼製xiōng甲、頭盔,有帶護手的馬刀,九年式騎槍,以及跟騎槍口徑彈yao通用的短銃,當然,在王堂合決心將龍騎軍全部轉為騎兵而非騎馬步兵,用上了騎槍後,刺刀就沒有了。

    這些裝備都建立在龍騎軍之前的戰法上,那就是長短火槍轟擊,靠近後再用馬刀。而這是一種hun戰方式,眼下的騎戰都是如此,作戰雙方更注重的是正側調度和宏觀部署。

    「那又怎麼辦?要稱手,那就得要大炮,還得要步兵大陣,不如等著羽林軍來呢。」

    王堂合也是豁出去了,改變訓練方式乃至作戰方式,這變化對龍騎軍來說太大了,而且戰鬥就要在十來天後打響,靠十來天的訓練能頂什麼事,他根本就毫無概念,但就如陳松躍之前訓斥幾個營指揮所說的話那般,不變就死,變了可能是找死,但總還有生路。

    王堂合道:「我讓羅貓妖去哈拉綽爾的時候,在格德爾古河一帶找當地人作些準備,希望那東西能派上用場。」

    陳松躍好奇:「準備?什麼準備?」

    「記得當年英德李塘那一戰嗎?」

    王堂合這一問,陳松躍頓時心神搖曳了,廢話,誰不記得,就是在那,李肆和蕭勝帶著他們這些初生牛犢,跟楊chūn的兩千悍匪硬抗,居然還打贏了。

    那一戰裡用了什麼……

    陳松躍哦了一聲,他記起來了。

    他撓頭道:「這好像是倒退吧……」

    王堂合卻道:「別再想咱們是騎兵,咱們就是人馬一體的步兵。」

    過格德古爾河時,接收了十幾車「新裝備」,陳松躍歎氣:「果然,我們又重新當回了步兵。」

    都蘭寺,羅卜藏察罕向一個鬢髮已白的首領跪伏叩安。

    「大汗,羅卜藏車凌向我傳來了消息,說願意將這支漢人兵馬作為禮物,奉送給大汗,雙方聯手,共圖烏蘇雅裡台。」

    「烏蘇雅裡台……這種笑話也當真嗎?噶爾丹策零就想著把我們釣出去,他和漢人有兩萬以上的大軍,就算我們打贏了,怎麼也有損傷,東面的漢人槍炮犀利,到時再難抵擋得住。」

    此人正是自立為「衛拉特汗」的察罕丹津,青海和碩特meng古諸部在青海湖一帶分佈最密,揭爾莽更是他這個大汗新立的大帳。都蘭寺就在揭爾莽西面三四百里,是僧俗和貿易要道,聽聞有準噶爾的哨騎在都蘭寺以西二百多里的哈拉綽爾一帶活動,察罕丹津就知道,準噶爾跟漢人,要在都蘭寺動手了。

    他親自領兵前來,要借有城牆的都蘭寺威懾對方,並不準備貿然決戰,聽羅卜藏察罕這麼一說,覺得很是荒謬,這只能是敵人引you他們出擊的jiān計。

    羅卜藏察罕解釋道:「羅卜藏車凌雖是噶爾丹策零的妹夫,可跟噶爾丹策零的關係一向不怎麼好,兩人一直都互相猜忌。幾年前在青海對戰羅卜藏丹津時,噶爾丹策零的父親策妄阿拉布坦要羅卜藏車凌匯合,他卻跑到其他地方去了。策妄阿拉布坦雖然打贏了,自己的部族也傷亡慘重。現在噶爾丹策零押著羅卜藏車凌要打咱們,羅卜藏車凌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察罕丹津皺眉,這倒是有可能的,甚至……

    他眉頭一挑:「噶爾丹策零入青海,就算沒吃著rou,也要把自己身上的一塊爛rou割掉,否則他不是白來青海了?而噶爾丹策零這想法,羅卜藏車凌怕也是心知肚明。」

    察罕丹津臉上閃起紅暈:「去跟羅卜藏車凌繼續聯絡!那幫漢人,在青海到處拉攏小部族,讓我們衛拉特人總是不能一條心。這下得讓他們搞清楚,青海是衛拉特,是和碩特meng古人的地方!他們漢人來賣茶賣鐵,歡迎,要來搶地盤,就是死路一條!」

    千里之外的格爾木,大策凌敦多布焦急地道:「大汗,再不出兵,時間就來不及了!」

    噶爾丹策零端著水晶琉璃杯,一口nǎi茶悠悠下肚,才緩緩道:「急什麼?咱們來青海一趟,總得有收穫吧。察罕丹津吃不到,羅卜藏車凌這個心腹之患,總得解決掉。」

    大策凌敦多布chōu了口涼氣:「可羅卜藏車凌……多半要推著龍騎軍在前面,到時候……」

    噶爾丹策零冷笑:「那能怪誰?怪他們漢人太無能,太羸弱。到時候英華皇帝要找麻煩,也找不到我頭上,最多去找羅卜藏車凌,這不也好麼?」

    哈拉綽爾以西百多里的草原上,營帳林立,小策凌敦多布問:「為什麼非要二十七日?大汗之前不是說相機而定嗎?」

    羅卜藏車凌磨著腰刀,吹去石屑,歪著嘴角道:「我覺得二十七日就是最好的日子……」

    小策凌沒再多問,羅卜藏車凌冷冷一笑。

    「咱們meng古人是最豪爽,最直爽的!」

    「咱們meng古人不是你們漢人,絕不會騙人!」

    「只要成了兄弟,這輩子都不會背叛,長生天盯著呢!」

    正朝哈拉綽爾而來的龍騎軍裡,當地部族嚮導喝著南方的烈酒,歪著舌頭,高聲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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