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七章魚死網破
羅店鎮本是個典型的江南小鎮,人戶雖多,卻安寧祥和,不見喧囂。TXT電子書下載**而眼下的羅店卻熙熙攘攘,人流穿梭,恍惚比大清時代的嘉定縣城還熱鬧。
鎮外,行在路上的羅店鎮主薄馬賢就覺得這羅店如開鍋的沸水,正汩汩翻騰著,因為他心頭也正沸騰不休,偶爾看向身邊馬廣的眼神,也如滾水一般,似乎能將此人熟rou燎皮。
「小人也是身不由己啊……」
馬廣心虛地嘟噥著,卻又暗覺踏實,馬賢也被他拖下了水。
方家來了個貌若天仙的山東媳fu,這事因方家去縣城過堂而傳開了,馬賢本忙得七竅生煙,沒功夫多想。馬廣昨日卻說,有機會幫著nong上手,馬賢心癢不止,今日一早跟著馬廣去了黃家村,結果……他被nong上了手。
人倒真的是美,卻是劇毒蛇蠍,還貼著白蓮聖姑之符,沾之形神俱滅。
被那聖姑施法,bī著殺了身邊的隨從,還歃血入教,成了聖壇護法,馬賢就覺自己剃掉的小辮子又生了出來,一頭被那聖姑拽著,一頭破了自己頭殼,chā進了腦漿裡。
「遮護著黃家村,就到十四,今天十二,不過兩日。」
馬廣再強調著他們的「職司」,馬賢臉se灰敗,如遊魂野鬼,連怎麼進到鎮公所都不自知。
馬廣還得回去「截路」,馬賢則負責在鎮公所攔著官府別向黃家村伸手,在自己的雕huā檀木太師椅上坐了好一陣,魂魄歸位,馬賢覺得,這事倒是簡單,他可是羅店鎮的父母官。
心情剛稍稍平復,鎮公所卻漸漸升溫。
先是來了一對男nv找巡檢,自稱青田民貸太倉分部的夥計,說他們分部的一個夥計已失蹤了十來天,失蹤前的行蹤止於羅店鎮。nv的還很年輕,小家碧yu,淚眼汪汪地說他們馬上就要成親了。
青田民貸來頭太大,而最近縣裡也因來了大人物,對來往人se也格外注意,巡檢就說馬上查。馬賢心頭狂跳,趕緊對巡檢說,黃家村九里村一帶有馬廣等人在,他安排著去查。
安撫住了青田民貸的人,眼見午飯將至,什麼糧種公司、jīng工坊、百huā樓等好幾家商號的人又來了,也說有夥計失了蹤,最後行止是在羅店鎮。
馬賢是渾身冒汗,巡檢也再坐不住了,昨天就有神通局的人來問夥計行蹤,當時對方也不是很心切,就沒太在意,今天湊在一起,再遲鈍的人也覺出了不對勁。
巡檢連同法正都是紅衣兵出身,雷厲風行,午飯都沒讓手下人吃,分遣到各村去查訪。黃家村九里村一帶,既然有主薄的人查,那再好不過。
馬賢一邊抹汗一邊生汗,正感覺這兩日恐怕要比一輩子都長,縣裡農商法等衙men的人又出現了,說前日派到羅店的人還沒回去銷差,不知是出了什麼事。
具體什麼事還不清楚,但肯定是大事!
鎮公所luan了,巡檢法正農正商正等各部men都動員了起來,如今這小小一鎮,也有上百號吃俸祿的,分頭趕赴全鎮數十村去查探。當然,黃家村和九里村,還是主薄大人負責。
這股勢頭一壓下來,儘管只是一鎮,儘管還是自己僚屬,原本是大清時代刑房書吏的馬賢也覺得汗mao起立,畏懼得要吐膽汁。
大清時,官府辦事雖慎密,可不借助鄉紳,哪能灑開這麼密的網子?而大清時,主官一言九鼎的景象,在這大英治下也再難出現……
想到之前在黃家村,那聖姑bī他護住黃家村,他辯解說自己可沒那本事,聖姑還一臉鄙夷地道:「不要把人當傻子,你是父母官,這鎮上什麼事不都得聽你的?」那時他真是要吐血三升,五臟俱焚。
馬賢正神智搖曳時,他下面直管的戶曹馬銘又來找他,說縣裡戶證都發下來了,他要下到鎮裡各村,親自督著村人辦證。馬銘是他族人,他說話也直接了點,黃家村和九里村一帶縣別去!
打發了戶曹,馬賢想吃點飯,好有力氣繼續頂住這內心煎熬,一個胖子進了公所,熟men熟路地就找到他這主薄處,遞上一份名帖,嘿嘿笑道:「主薄老爺,這鎮裡各村,都用上蜂煤了麼?」
接過名帖,上書「江安蜂煤公司司董,廣東工商聯會會董,煤業分會理事」,這一行字後,還特意標注了個「廣東省西院事候選」。
馬賢打了個哆嗦,來頭好大!趕緊看向姓名,卻是「鍾上位」三字。
若是時光倒流,上午能有選擇,不去那黃家村,馬賢就要滿心燦爛地巴結這位「雙董雙事」了,可惜……
馬賢肚裡嚼著淚水,臉上毫無表情地道:「鍾老爺,鎮裡、村裡,都用上了。」
來人正是在安南挖煤起家的鍾上位,如今在江南跟煤業老闆們一起nong出了個江安蜂煤公司賣煤灶和蜂窩煤。因為競爭太過jī烈,他帶著下面的夥計,手把手地教著怎麼開拓鄉村市場。
對馬賢這表情有了職業xing的誤解,鍾上位呵呵笑著塞過來一個信封,輕飄飄的,似乎只夾著一張紙,可馬賢卻清楚,裡面肯定是江南正時興的聯票。
「是哪家啊,離火堂?東昇號?他們還得找我們公司買煤呢,若是主薄老爺推了他們,就許我江安獨佔鎮上的生意……」
鍾上位眨眨眼:「我們公司給主薄七厘回扣,七厘哦,雖不多,一年怎麼也是幾百兩吧。」
馬賢想要吐血,他現在哪有心思發財啊!還一年,現在他能活過一天就不錯了!
趕緊敷衍走這個死胖子吧……
收下信封,僵著臉說一定研究研究,揮著袖子正要走,趕緊再加了一句,現在鎮裡正清查教匪,不要luan竄,出了事可沒人負責。
出了公所,鍾上位笑臉沉下:「想哄我?沒men!」
身後是三輛四**車,一輛載人,兩輛人貨並載。鍾上位朝公司嘉定掌櫃堅定地揮手:「走!去村子裡看看,到底是哪家公司那麼大能,把這一帶吃得死死的!」
蜂窩煤貨值雖小,可量大得令人乍舌,江南本就缺柴薪,一年一戶窮人怎麼也得huā二三兩銀子在柴薪上,用蜂窩煤起碼能省兩三成。只算民生不計工商,按一戶一年二兩銀子算,整個江南,盤子就有兩千萬。
鍾上位這幫煤老闆本是給作蜂窩煤的提供原料,可見著自己的煤按船賣,蜂窩煤商用煤加泥巴做出來的東西按塊賣,頓時就眼紅了,一面賣煤的同時,也一面自己搞蜂窩煤生意。
他們在江南只有銷煤渠道,沒有蜂窩煤渠道,只能從頭開始。大城市都被大商號佔住,就朝鄉鎮鋪。
「跟村人要講明白,只有用我們的灶,才能配我們的煤團,別讓那幫泥tuǐ子因為圖便宜,收下咱們的灶,又不買或者少買咱們的煤團,用其他人的煤團,結果湊不到一起,還要罵我們騙人。」
車廂裡,鍾上位提點著自己的掌櫃。眼下各家蜂煤公司為了圈市場,都搞煤灶合一,但為了跟別的公司區隔開,就在煤灶煤團上下功夫。灶口和煤團作成相配的外型,換用他家的煤團就很不方便。有作成八角,有作成殘月的,鍾上位的江安公司作成了上廣下窄的寶塔形。
以鍾上位的地位,已沒必要親自跑市場,可他就享受這種拓業的感覺。當初在安南挖煤,他也是守在礦口,一車一車數著自己的煤,這就像種田一樣,親眼看著一畝畝田發苗、生芽、分穗,再親手收割,真是人生至極的幸福啊。
鎮口,車伕問:「司董,咱們先去哪?」
珵的一聲,鍾上位彈起一枚銀幣,這是英華銀行帶著數十家銀行聯發的半兩銀幣,正面就是英華「國圖」雙身太極團龍,背面是「半兩」和英華銀行字樣,還有聖道十年的年紀。
「左!」
「右!」
「左!」
一路彈著,鍾上位的車隊朝著黃家村一里裡靠近。
拐過大大小小的水塘,前方是片山坡,道上又遇到了三輛馬車。
「鍾司董啊,你也親自下鄉拓市?」
「喲,張司董!你這鹽生意都作到太倉來了?」
「哪啊,我現在也幫著南面賣暹羅稻種,這一帶水土更合適,來鄉下mōmō底,倒是鍾司董你怎麼來了太倉呢?」
「嘉定有老熟人嘛,當年的候鏢頭就在這裡當通判,今晚回嘉定,我替你引見引見!」
「好好,那就謝過鍾司董了,咱們今天就一路走吧,你煤球我稻米,吃的燒的都有了。」
來人是活躍在浙江湖航嘉一帶的江南鹽代張三旺,兩人早前在龍men有數面之緣,也算熟人了。
車隊壯大,將過山坡,兩三里外一片村林,林子後隱隱能見屋舍,一群人忽然從道旁湧了出來。
「幹什麼的?村子封了,今日盤查教匪,沒得生意作!」
十來個jīng壯漢子攔在車隊前,領頭的官腔十足地喊著。
鍾上位本來已經縮到座位底下了,還以為劫道的,聽到前面手下人跟對方jiāo談,才鬆了口氣。
封村?不准作生意?
鍾上位怒了,之前鎮公所主薄那張殭屍臉又在眼前晃,區區主薄,鼻屎大的官,也敢下令封地絕易?
他下了馬車,劈頭蓋臉就罵了過去:「還當是大清麼,仗著是官老爺就胡作非為?現在是大英!別說你們主薄,就算松江知府鄭黑兔,他敢禁商,老爺我也要啐他一臉唾沫!老爺我們是工商,是院事……等等……你們是哪個衙men的?拿告身出來!」
罵著罵著,覺得不太對勁,這幫漢子都是便衣裝扮,鍾上位底氣更足了,官差公幹,現在都要亮告身。
「告身……告你媽畢的身……」
攔路漢子裡,領頭那人正是馬廣,這兩日他乾脆在這裡攔路封村,卻不想一下子就冒出來一支車隊。
本以為還能把對方哄走,卻不料出來一個胖子,氣焰囂張地呵斥著他,還提到了他心中最痛的告身,那是他已經淹沒在血水中的前程。
馬廣兩眼由紅轉綠,覺得這個車隊也就幾個車伕,他手下不僅有自己的心腹鐵桿,還有聖姑身邊的山東護法,足以殺人劫車,不留後患。
臉一擰,怒罵一聲,馬廣揮手:「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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