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十二卷 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第七百一十八章 炮轟大沽口
    全文字無廣告     第七百一十八章 炮轟大沽口

    聖道十年九月中旬,牽動英華一國人心的長江大決戰漸漸落幕。當一艘艘滿載貨船駛入黃埔港時,碼頭上的調度官和裝卸工們看著船桅掛著的南洋公司徽旗,才記起來這場去年轟轟烈烈打響,卻悄無聲息結束的戰爭。

    船上下來大批灰衣藍褲的官兵,同是黃膚黑髮,碼頭民人下意識地當成了從南洋來的義勇軍,以尊敬的目光和熱情的招呼相迎。沒想到這些「義勇軍」竟然更為謙卑地點頭鞠躬,齊刷刷一片,如風蕩草林,「阿里嘎多咯咋咦嘛斯」的短呼格外有力。

    「這就是傳說中的……黃埔,聖道天子的行在!?」

    「好多好多的船,好多好多的人,好熱鬧!」

    「那就是蒸汽機!?鋼鐵還能動,能吐著黑煙喘氣!那是活物!是神明!」

    朝一群鼓掌的裝卸工九十度鞠躬後,英華南洋大都督府轄下日本協

    統制高橋義廉環顧四周,眼裡星光點點。部下們更像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不是望著人潮發呆,就是朝龍門吊合掌禱告。

    「眼下已經冷清多了,你們如果是前些日子回來的,怕要被嚇趴在地上。不僅人多,船更多。港口裡還匯聚了一支龐大的艦隊,其中還有六艘如山一般的巨大戰艦,每一艘都有當初進江湖灣那種魔龍艦的兩三倍大!雖然只有兩層火炮甲板,可葡萄牙公使告訴我,即便是歐羅巴諸國的三層炮甲板戰艦,也不一定能打得過。」

    日本公使青木昆陽來碼頭迎接他們,見眾人都是一副神魂顛倒的表情,不屑地再加了一碼。

    高橋義廉感慨道:「果然啊,天朝只是動了一根小指頭,就把幕府打敗了。」

    青木昆陽點頭:「當然,滅緬甸,占馬六甲,逼巴達維亞開港,天朝也只用了一隻手。」

    看看正好奇而惶恐地打量四周的官兵,青木昆陽扯起了嗓門:「華夏泱泱大國,立寰宇中央,奉行天道,國勢一日比一日強。就是我們日本該五體投地,全心尊崇的天朝上國!你們能踏足中華之土,天子行在,這是莫大的榮耀!就該更嚴厲地約束自己,絕不能亂了儀禮,讓天朝人恥笑!」

    他很認真地道:「天朝人點頭,你們就要鞠躬!天朝人鞠躬,你們就要跪拜!天朝給我們下命令,我們絕不能提一分要求,絕不能給天朝帶來任何麻煩!絕不能讓天朝有一絲為難!」

    高橋義廉跟著上千日本官兵齊聲鞠躬,以無比堅決地語氣應道:「嗨咦!」

    「迎接儀式」完畢,高橋義廉滿心期待地問:「青木君,我們的請戰誓書有什麼結果?」

    青木昆陽搖頭:「謝知事拒絕了,態度還很嚴厲,說這是天朝家事……」

    高橋義廉急切地道:「滿洲人又不是中國人……我們薩摩武士,不,我們日本武士,願意奉上忠誠和生命,為驅逐韃虜,恢復中華而戰!青木君,你就再努努力吧!」

    青木昆陽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不甘地道:「是啊,我也是這麼爭取的,可謝知事說,這是什麼……雷區,誰碰誰就死無葬身之地……」

    他臉上升起濃濃的不解:「滿洲人不就是異族嗎?對天朝人來說,不就跟我們日本人一樣?」

    渤海,風平浪靜,可如雲船帆壓著海面,正蘊著無盡風雷。 (全文字電子書免費下載)

    崑崙號戰列艦的官長艙裡,李肆端坐正位,環視下方神色不一的文武官員,沉聲道:「滿人雖是異族,卻又是我華夏身上的膿瘡!當初華夏自體潰爛,才讓其趁虛而入,與華夏沉痾合二為一。我們要解決的不僅僅只是滿人,而是再造華夏,讓其吐故納新,能自強不息!」

    「此次北行,功在百年,卻不容於一時的民心輿情。朕不要你們背責,朕一人背著!因此朕也要絕言路,閉耳目,這一路來的爭論至此休矣!再有人面陳異議,或挾民意諫言,不要怪朕從嚴治罪!將此事洩諸於外者,更以叛逆論處!」

    在座眾人都是英華文武大員,文有政事堂次輔范晉、通事館副知事汪由敦、江南行營參事宋既,翰林院掌院學士薛雪、陳萬策。武有樞密院右知政,總帥部海軍使、南洋大都督簫勝、南洋艦隊總領胡漢山、海軍副使,伏波軍都統制鄭永、羽林軍副統制劉澄。李肆身側還侍立著一個俏生生軍裝麗人,正是侍衛親軍副統制呂四娘。

    被李肆這絕少顯露的霸道鎮住,眾人面色凜然,范晉、胡漢山、劉澄乃至四娘還皺著眉頭,顯然心緒還沒順過來。

    六艘戰列艦、八艘巡洋艦,二十艘護衛艦,外加二十艘運輸艦,浩大艦隊北上,國中輿論宣稱是皇帝北巡,安撫江南。可艦隊一路急趕,在定海稍事休整,接著就直入渤海灣,兵臨大沽口。

    心思單純如四娘一干人都無比振奮,以為是要直取北京城,趕走滿人。可李肆此時才宣佈了行動目的,讓很多人一時難以理解。

    基層乃至中層官兵倒沒什麼動盪,不僅是英華以軍事學院和訓練營為核心的軍事體系日漸穩固,令行禁止的原則執行得非常徹底,李肆還親自坐鎮,親口發號施令,軍心再有波動,那英華建軍這十多年的努力就是白費了。

    為了確保此次行動不出意外,執行此次任務的部隊還是老紅衣老伏波軍,天刑社成員佔據軍官主體,因此下面沒出什麼問題。

    問題出自上層,四娘是身邊人,也不負責軍事,問題倒好解決,可上到胡漢山、劉澄,下到師統制孟松江、馮一定,這些硬邦邦的將領就難作工作。即便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這些人心中鬱鬱依舊難以消去,時不時還要在李肆面前爭論幾句。

    艦隊已到大沽口,此時再無時間,也再無心力爭辯,李肆只好獨斷專行,壓下所有異議。自起事以來,他少有這般決絕,即便是反對之心最濃烈的胡漢山等人,也都心中打抖,暗自檢討自己是不是恃寵而驕了。

    見胡漢山的嘴唇還在蠕動著,蕭勝皺眉道:「打下了北京城,北面的天下就是我們的了?真是幼稚!北京城不過是一層皮,得了這層皮,裡子卻要被年羹堯這種人奪去,要奪回來還不知要廢多大功夫。捅出的簍子又全得咱們背上,白癡才幹這種事!」

    劉澄委屈地反駁道:「這道理咱們都懂,可還要咱們套上韃子的皮……」

    陳萬策道:「你們糾結,可滿人卻是更糾結啊。」

    想想滿人的反應,胡漢山劉澄等人的心情也漸漸好轉起來,是啊,這個時候,最糾結的可不是他們,而是岸上的滿人。

    船艙裡笑聲漸起,咚咚炮聲響起,卻不是艦隊發炮,而是來自西面岸上的大沽炮台。

    李肆皺眉,不是已有約定了麼?

    蕭勝趕緊安排部下去查明事態,神色卻依舊輕鬆:「怕是炮台守軍被嚇得失手了。」

    李肆很不爽:「把炮台給朕平了!」

    眾人暗爽,這才對嘛,咱們是來幫忙的,可你要不開眼,就別怪咱們不客氣。

    蕭勝下令的時候再多加了一句:「小心點,炮彈別打到北塘去了,打死了弘歷,咱們還得另外找人。」

    北塘,一幫人正聚在高處眺望海面,個個驚喜交加,淚流滿面。

    「來了!他來了!他帶著如雲的戰艦來了!這天下就是他一句話的事……我早看準了的!天底下,我是第一個看準了的!」

    不是被李蓮英扶著,不是身邊還有他人,茹喜已經趴在地上,痛哭出聲了。

    「有救了!能活了!該我的位子,也終能回到我的手裡了,老天爺開眼哪!」

    同樣渾身發軟的還有弘歷,看著遠處海面的浩蕩艦隊,他就覺那是上天遣下的天兵天將,挾著無可阻擋的巨力,替他聲張正義。

    「南蠻……這就是南蠻的力量嗎……」

    「有這樣的強鄰,我大清未來會是什麼下場啊。」

    傅清和劉統勳等臣子的觀感卻更為複雜,既是慶幸,又是憂懼。

    心情雖然複雜,腳下雖然發軟,可有了如此強大的援軍,眼前的危難該能煙消雲散,眾人心中已跨過鬼門關的一腳總算是收了回來。

    得了南面信使的保證,這撥「四阿哥黨」心氣高昂,而來攻的「帝黨軍」連日不下,銳氣已失,又因帝黨排斥朝堂官府,軍務體系一塌糊塗,後勤補給頻頻告急,士氣一落千丈,雙方竟在塘沽相持了一月之久。

    這一月的苦難,眼見是要結束了。

    就在這時,卻聽咚咚幾聲炮響,眼尖的還能看到幾里外的大沽口炮台升起白煙。

    什麼情況?

    茹喜弘歷等人楞了半天,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海面船帆猛然變作雷雲,道道焰光迸現,之後才是隆隆炮聲傳來,連綿不絕地拍打著耳膜,如雷霆霹靂,似乎轟碎了他們整個身心。

    大地都在顫抖,大沽口炮台升起道道煙塵,不多時就被罩在濃濃塵霧中。

    北塘這邊的一幫人嘩然大亂,如無頭蒼蠅一般四下亂竄。

    「他是來抓我的!他來是占北京城的!還呆在這幹什麼!?來人啊,護……護駕!」

    弘歷渾身哆嗦著,驚慌失措地叫喊,鼻涕眼淚都糊在了一起。就覺自己從雲巔一下摔倒了地府裡,這心理反差太過強烈,再沒了昔日的雍容沉穩。不過眾人也都個個魂飛魄散,沒誰注意到他的失態。

    「抓你?四阿哥,你想多了,你又沒坐上龍椅,抓你有什麼用處?」

    一個年輕人的淡淡話音響起,眾人似乎有了主心骨,亂蹦的心臟終於找到了地方。這是英華信使,通事館副通事蔡新,不過二十來歲的小年輕,卻有一股經了大歷練的不凡氣度。

    他悠悠道:「至於佔不佔北京城……這就看四阿哥你的誠意了。」

    眾人長出了一口氣,茹喜尖著嗓子喊道:「鄂善!鄂善呢!叫他趕緊派人打白旗!」

    鎮定一些了,大家都已明白,恐怕是大沽口炮台的官兵被那浩大艦隊嚇得手滑了,點燃了引信。

    鄂善匆匆而來,扯白床單砍樹,忙了一兩刻鐘,茹喜忽然歎道:「別派人了,咱們……咱們去親迎。」

    炮聲已漸漸低沉,海面上多出無數海蛟船,拉著細密的尾浪,朝岸邊沖灘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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