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十一卷 楚河漢界顯,血火兩重天 第五百九十八章 江南攻略的真相
    肆草堂置政廳正在召開絕密會議,,連四娘和寶音這樣的隨身護衛都被趕了出來,但兩個姑娘很是興奮,在雲間閣裡唧唧喳喳議論不停。

    三娘和蕭拂眉陪著已有五個月身孕的關寇正散步到雲間閣,聽到這兩姑娘的歡笑,隨口問著又有了什麼大喜事。

    「四哥兒要去收江南了!」

    江南文禍慘烈,四娘總覺得自己有很大的責任,平日就老在念叨這事,今天李肆召集跟江南事有關的重臣,她覺得滿腔仇怨即將伸張。

    「樞密院之前剛從藥局購走大宗傷藥,還徵調醫學院的學生去扶南,聽說是備暹羅和緬甸之戰,真要馬上在江南動手,醫藥可是沒一點準備呢。」

    蕭拂眉已褪下了聖女光環,不再沾天主教之事,但依舊通過李肆安排的中介管道在推動醫藥事,戰事與醫藥緊密相關,有什麼大動靜,她也能有所察覺。

    三娘也皺眉道:「蕭勝正領軍在琉球行事,琉球跟日本關聯很深,樞密院也作了跟日本動手的備案,神武軍和龍驟軍都在待命狀態。緬甸和暹羅之戰,不僅涉及扶南,比面雲南方向也要戒備,怕張漢皖那邊兵力不足,還專門調了虎貴軍去雲南,再算上還在呂宋駐守的羽林軍,在湖南駐守的鐵林軍,要打江南,哪裡來的兵?就靠龍騎軍?」

    國中大軍動向都不是什麼機密,只要關心軍事,都能從報紙上看到大致的消息。

    關冠有了身孕,往日那尖尖小下巴也堆出雙層,可被她那靈動眼瞳襯著,反而更像是嬰兒肥,她脆聲道:「沒收拾掉真正的敵人,又怎麼可能去拿江南呢?」

    四娘有些洩氣,對這話也疑惑不解,真正的敵人……,誰啊?

    再想想之前進置政廳有哪些人,以及關冠的所長,四娘若有所悟。

    置政廳裡,薛雪、陳萬策、顧希夷、彭先仲四人分坐李肆左右,向懷良、韓玉階、沈復仰、梁博侍等工商總會選入西院的八名院事在下方落坐,眾人屏息以待。

    薛雪正在介紹目前的南北局勢:「北面收緊口子,是地方督撫自為。他們正在大搞《大義覺迷錄》宣講,就怕咱們的學思滲入,在地方上弄出事來,非但政績不保,還要丟頂戴甚至掉腦袋。雍正對此也該是全力支持,南北隔離之勢將會越來越明顯,財貨流通將是另一番局面。我們不有所作為,一國也將受其所累。」

    梁博侍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皇帝,多年前跟嚴三娘那段未盡姻緣不由自主地在腦子裡翻動,他自沒有什麼怨患之心,就只是感慨世事無常,那一夜,如果自己早到,事情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正在走神,卻被李肆盯住,目光銳利,讓梁博侍後背瞬間汗透衣衫,可接著那目光又轉為和善,李肆還朝他微微頜首,梁博侍一顆幾乎跳出胸腔的心才安定下來。

    對了,自己是西院中少有的福建院事,能坐在這個地方,就得注意這個身份。

    梁博侍這才醒覺,今日會議的人員組成比較奇怪,薛雪和陳萬策,聽說是段國師之徒,專長於權謀韜略,而顧希夷是計司使,總管一國財政,彭先仲是中書左丞,專管工商事,這兩方出動,謀劃之事就很可怕了。而自己這八名西院院事,都是工商總會的「北派。」安金枝那邊專注於南洋的「南派」院事卻沒有出席,加上討論的是江南事,這意味著……

    薛雪介紹完畢,李肆直入主題,解開了梁博侍的疑惑,「諸位的生意,不管是原料還是市場,都仰賴於北面,尤其是江南。比如佛山梁家的布業,潮汕沈家和泉州梁家的鹽,還有廣州韓家的絲織,乃至湖南的糧米和玻璃

    一個老者惶恐地起身拜道:「陛下為我等小民之利所想」惶恐之至……今日招我等前來,但有吩咐,無所不從。」

    這是佛山梁家的家主梁煥,早年李肆還只是李北江時,入佛山就以他為踏板。梁煥雖在李肆與李煦的爭鬥中損了利益,但卻因早入李肆的青浦商會,到現在已成廣州一大工閥,鐵器、瓷器、布業等行當在國中佔有不小的市場份額。

    李肆笑道:「老梁別賣乖了,這是在幫你們謀劃前路呢。」

    梁煥嘿嘿一笑,他跟皇帝也是老交情了,可跟著韓玉階一同,推著工商總會,要逼皇帝退出股市,不賣點乖,心中實在忐忑。

    旁邊梁博侍對李肆剛才的話心有同感,南北隔離之勢若成,不管是原料還是市場,都要大受影響,尤其是江南。現在他跟潮訕沈家辦了鹽業聯合公司,大半生意都是往江南賣鹽。皇帝注意到了這一點,是不是說,要對江南下手了?

    其他人心意相通,紛紛道:「陛下說得沒錯,其他地方不論,江南若是要封了,韃龘子朝廷自己受苦不說,咱們也要深受其害!」

    韓玉階卻嗯咳一聲道:「現在雖有西院,能整合各方工商,但江南勢大,真要揮兵拿下,首尾太麻煩……」

    韓玉階這話出口,這些西院的院事都沉默了,韓玉階提醒了他們。看來皇帝真要出兵江南啊,今日召集他們,是要給他們作工作,說服他們接納江南工商。

    這事影響太大,他們滿心不願,只好以沉默表示反對。

    李肆道:「諸位所憂,也是朕之所憂。先不說江南讀書人,江南工商非同一般。江南鹽商、糧棉絲織,哪一樁拉出來,進到咱們國中,都是窮凶極惡的大鱷。朕也無心讓他們來分沾我英華國運,召集你們,就是來商議,怎麼掃除這些大鱷。」

    看住愕然的院事,李肆笑道:「沒錯,朕是要出兵江南但這兵就是銀錢,就是你們。對付的也不是滿清官兵而是江南豪紳。」

    江南是個怪物讓李肆非常忌憚的怪物,這忌憚要分三個方面。

    首先江南人口眾多,1820年時,江蘇和浙江的人口綜合就已達近六千萬,此時雖是百年前,卻怎麼也有三千萬以上,幾乎趕上英華一國的人口。

    其次,江南文盛。因為積澱深,江南的教育成本非常低識字率恐怕還要高過此時的英華,紹興師爺滿天下就是一樁側面之證。但識字率之上的思想,就全被理儒掌控著。江南讀書人在明清的地位自不必說特別是明時,能有什麼能量後人有目共睹。

    第三點就是江南的經濟,江南經濟以精耕細作的小農經濟為核心,自成一個經濟圈。消費和生產都有自己的特點由此也培育出了自己的工商階層,再加上攀附權柄而生的鹽商等勢力這個階層的財力非常恐怖,運轉也有自己的根骨。

    綜合這三方面來看,英華要收江南,最大的麻煩不在能不能收得下,而是收刊艮本就無法消化。這就像兩家公司合併,面上雖是英華得了江南,可這麼多人口,這麼多讀書人,這麼龐大的資本,維繫和運轉跟英華現今體制完全不同。到時江南讀書人從朝堂,江南資本從經濟,江南人從民心輿論,三面吞噬,英華現今的體制還能維持得住?

    李肆若是效仿朱元璋,經濟上遷移江南富豪,思想上鉗制江南讀書人,倒是能完成形式上的融合。可這些舉措卻跟英華體制不容,江南已是英華治下,要對江南能這麼幹,那麼對兩廣福建也能這麼幹,到時他李肆這一國,可就要退步到前明,同時又要為推行這些政策,不得不重新提升他皇權的威嚴,以便有足夠的力度將行動貫徹下去。

    這等於是他多年努力化為泡影,落到最後,到底是誰吞併了誰?

    那是不是說江南就不可能入英華一國呢?

    英華當然是要拿江南的,但必須要經一番調理,而且也必須是趁著江南還並非自己國土時,可以丟開諸多顧忌,從思想、經濟和民心上瓦解江南。

    李肆這話引得西院眾人皺眉深思,以他們這些工商為兵,整治江南,這意味著…,

    「陛下是要……,殖民江南!?」

    有交趾、廣南乃至呂宋這些前例在,眾人頓時醒悟。

    李肆點頭,也只有殖民江南,先從經濟上徹底打垮江南本地工商,變其為英華資本的下家,才能鋪好消化江南的大道。

    眾人相互對視,興奮再也掩飾不住,個個都面紅耳赤。殖民江南啊,有皇帝撐腰,江南那些鹽商、絲商、糧商,個個身家百萬,英華工商趴在他們身上吸血,那能掙得多大的利!?

    陳萬策開口道:「這是一樁大工程,哪些勢力太大,把控太深,咱們手伸不進去,必須要徹底清除掉。哪些勢力有機可乘,能為咱們所用,這都需要仔細計較。招你們來,就是因為你們的原料和商貨和江南關聯很緊,對江南工商也該有很深瞭解,可以在這些事上幫著朝廷參謀。」

    對工商來說,還有什麼事比這更美好?朝廷幫你打擊競爭對手,幫你控制商貨下線,把對方打趴下,就是幫朝廷打趴國敵,大利名正言順地能到你手上。

    「兩淮鹽商,必須第一個解決掉!」

    「蘇松棉絲,不能讓他們再織造,就只讓他們給咱們供應棉花生絲!」

    「不能小視江南糧商,他們手裡可握著三千萬江南人口的糧米通路,把他們吃掉,江南資本就要去掉一小半!」

    資本家們「群情激憤」,競爭對手也好,合作夥伴也好,誰在江南擋著他們財路,吃掉他們利益,誰就是敵人!

    薛雪和陳萬策對視一眼,同時微笑,都心說陛下這支兵馬,戰力可是足足的。

    梁博侍還未完全昏頭,他出聲道:「可咱們怎麼動手?清廷對江南格外重視,咱們要用銀錢在江南起烽煙,清廷該不會坐視吧。」

    這是當然了,不僅不會坐視,更可能請君入甕,反吞一口。

    薛雪道:「朝廷是作什麼的?當然會幫你們解決這個問題。眼下清廷收緊邊防,正是好借口,也是好機會。」

    李肆笑道:「兵馬也非你們一路,且看朕嚇住那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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