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十卷 陸海化鼎爐,華夏初登堂 第五百五十六章 十年之線,百年之坑
    兩百萬字了啊,都沒注意,自個慶祝兼喝彩一個,草匪頭你太棒啦

    「贖罪卷?這是什麼?」

    雷班度總督打量著手上的一張紙,紙質很柔韌,印刷也很精美,一式三聯,每聯還套了鮮紅的印章。

    紙張正面是漢文,背面是拉丁文,雷班度低聲念了出來。

    「謹向華夏至高無極的上天伏罪,願我的進獻能減輕我在這片土地所犯下的罪孽……這這……這不就是贖罪卷麼?」

    總督這才將記憶裡中世紀的那玩意,跟手上的東西連在一起。

    「軍隊很不樂意看到你們西班牙人還安然無恙的活著,說實話我自己也不樂意。如果你們一無所有,拖兒帶女地捧著破碗,淒苦地等待我們的救濟,這會極大地安撫軍隊的不滿情緒。自然,這也能更可靠地保證你們西班牙人的人身安全。」

    從勃泥緊急趕來,幫著善後的陳興華毫不掩飾地說著。

    雷班度不甘地駁斥道:「這是搶劫……」

    陳興華搖頭:「這是懺悔……你們如果連這點懺悔之心都沒有,又怎麼相信你們投降的誠意?」

    他再一笑,那笑容在雷班度眼裡分外猙獰:「這總比直接動手,甚至從屍體上摸出金幣禮貌得多吧。」

    禮貌……還真忘了,賽裡斯人可是自稱自己的國度是「禮儀之邦」呢。

    雷班度暗自腹誹著,同時還在作著最後的努力:「我們西班牙人都是耶穌的信徒,怎麼可能會向你們的上天懺悔?這可是在褻瀆我們的信仰」

    陳興華繼續「教誨」著他:「你們的教會,你們的神父,都已經褻瀆了信仰,你們還何必在乎這些?」

    接著陳興華不耐煩地道:「一百比索一張,每人必須買一張,不論男nv老幼,要不要?不要我就給都督回話了。」

    雷班度不迭點頭,要,怎麼不要?難道真要等著人家直接在身上開搶?

    接著他心懷希翼地道:「可以用地產抵押嗎?」

    陳興華哦了一聲,再掏出一張東西:「所有人都必須先簽了這個聲明,才有資格買贖罪卷。不買贖罪卷的人,將被當作戰俘對待……」

    什麼聲明?

    雷班度再接過一張紙,一看差點吐血,是將所有地產主動贈送英華官府的聲明。

    真是「文明」的劫匪啊,整套規矩都準備好了。

    不僅馬尼拉,西班牙人在整個呂宋還有維甘和拉瓦格等小的殖民點,但那些地方,僅僅只是派小股部隊轉了一圈,就將西班牙人如牽牲畜一般地牽回到了馬尼拉。艦隊敗了,聖地亞哥城堡陷落了,其他地方的西班牙人就只能跟馬尼拉西班牙人一同等候英華的處置。

    所有西班牙人,都得到了這樣的待遇。

    對此盤石y等人還覺得很是矯情,搶就搶唄,還這麼虛偽……印這些玩意也花了不少銀子,用的還是韶州竹紙

    韓再興等人卻道,這是明其罪,正其名,我們華夏乃禮儀之邦,自古就重規矩。搶人外財無所謂,教會是待罪之身,抄沒所有財物也順理成章,可要奪民人身上之財,總得給個說法吧。

    賈昊沒摻和他們的爭論,這事李肆定過大方針,通事館和樞密院在張羅,他都只是個橡皮圖章。要跟西班牙繼續保持貿易往來,就得注意善後的分寸。做得多狠都無所謂,大義名分一定要占牢,至少不能拖在歐羅巴的小謝的後ti。

    當然,不僅是為了說法或者名分,能打散西班牙人的心氣,讓他們不再覺得自己單純只是受害者,也能消解一下部隊的怨氣。

    從近兩萬西班牙人身上搜刮來一百多萬兩銀子,遠遠不能消解部隊的怨氣,這僅僅是開始。

    接下來是軍法審判,一般戰俘自然不是罪人,參與屠殺華人的士兵、軍官,以及參與定策的教士,卻是死罪。除了大主教等幾十個要押回國中,作為「宣傳品」繼續審判的首犯,其他人則是被當場處決。

    接連十多天,聖地亞哥城堡下,帕西格河邊,每天都有整齊的排槍聲響起,或者幾十,或者一百,十三天,總共槍決了一千二百六十二人。馬尼拉西班牙人幾乎六成的教士,三成的軍人,總數近兩成的男性,都死在了河邊。

    這個時代的羅馬教廷,後世的西班牙民族主義者將其稱呼為帕西格河慘案,作為聲討華夏帝國主義霸權有著悠久歷史傳統的有力黑材料,可一千六百六十二份卷宗,卻清晰無誤地證明,是這些人謀劃、實施了導致一萬六千名馬尼拉華人死亡的血腥慘案。

    反對者辯解說:「大多數被殺的華人都是在為西班牙效力,是中國人的敵人,殺他們就跟殺那些土人一樣,怎麼能算是罪行呢?」

    雷班度、胡安以及岡薩雷斯泣血哭訴,意思也是一樣,而賈昊的駁斥,也成為後世中國人「教誨」對方的名言:「他們是華人,他們因為這一點,才遭你們的屠戮。儘管這些人與我們為敵,但我們也必須為他們聲張正義屬於中國人的正義」

    當然,後世華夏人大多都已不太清楚這樁「慘案」,因為他們對「帕西格河」毫無概念,這條河早在聖道三年九月,就被改名為昊江,這是賈昊應得的一份犒賞,同時聖地亞哥城被改名為風雲堡,紀念那三尊立下大功的風雲炮。而馬尼拉,則被改名為蒲林,用的是宋代《諸番志》裡「蒲哩嚕」的舊稱。

    英華這一番改名,吞併呂宋的用心也裸顯現。雷班度甚至開始出現反覆情緒,向陳興華威脅(他當然不敢威脅賈昊)說,如果逼人太甚,哪怕是國王,也無力壓下國內的反對情緒,到時別說保住大帆船貿易,說不定西班牙會對中國全面開戰。

    陳興華說,那咱們來談談新的貿易細節吧,雷班度馬上就忘了剛才的話,連聲說好。

    國王?誰理啊,墨西哥行省跟國王隔著重洋大海,呂宋跟墨西哥隔著重洋大海,來回通個消息都得兩年,還是現實一些吧……

    陳興華拿出一份方案,看得雷班度嘴角直抽。

    首先,呂宋自然不再屬於西班牙,西班牙人有多遠滾多遠,要想留下來,也行,倣傚葡萄牙人例。當然,在沒跟西班牙王國簽署類似《里斯本協議》的條約之前,西班牙人要受嚴格監管。

    其次,大帆船貿易雖可保留,但西班牙人必須接受英華海關的監管,同時也只能跟指定的公司貿易。不過陳興華保證,貨物價格不會比以前高出多少,昔日大帆船貿易高達五六倍的利潤,依舊是西班牙人的。

    這兩條雷班度已有心理準備,甚至第二條還算是好消息,但第三條卻讓他心驚肉跳。中國人要求進行對等貿易,西班牙人來多少條船,中國人也去多少條船。

    雷班度陪笑道:「基於王國的貿易原則,這第三條怕是不可能的……」

    此時的歐羅巴諸國,信奉的是重商主義。重商主義有幾個時期,此時正處於後期的「多賣少買」,也就是追求貿易順差。核心思想是要將盡量多的貴金屬貨幣握在手中,貴金屬貨幣就是財富。

    後世有人將其跟美國人的自由貿易主義對比,說這是保守和落後的,卻沒有注意到重商主義的歷史背景。這是個經濟飛速騰飛的時代,同時也是個政f信用體制還遠遠沒有完善的時代,如果誰手裡沒有充裕的貴金屬貨幣,誰就難以支撐起完整的經濟體系,應付經濟的高速增長。1

    西班牙雖然已經衰弱,但也以重商主義指導自己的經濟國策,絕不會允許中國人前往墨西哥,因為中國人只交易金銀。

    陳興華也清楚這一點,他笑道:「你們大可以將中國人的船算作你們的船嘛,原本你們的大帆船就是中國人造的。我也說了,遵循對等原則,你們來多少,我們去多少,買賣同樣的貨物。」

    這個思路倒是讓雷班度豁然開朗,但他依舊搖頭:「這不可能,太多了。而且,國王也還是不會許可的。」

    他已明白這個要求的本質,中國人想要平分這條貿易線的利潤,所以他才說是太多了。同時,國王依舊不可能放開這個口子。

    陳興華悠悠道:「多少可以談,但若是只能你們來,我們不能去,這條貿易線,我們寧願不要。」

    嘴上這麼說,陳興華心中卻是懸著的,皇帝的提點猶在他耳邊,「大帆船貿易,是我英華至少十年內的生命線之一,在沒有建立起國家信用,推行新的貨幣制度前,還得靠這條貿易線輸血。」

    當陳興華問李肆,如果西班牙人真的斷掉這條線怎麼辦,皇帝答道:「他們要斷,我們就打到美洲去,讓他們開放門戶」

    陳興華敢對天發誓,皇帝說這話時,神色不像是完全在開玩笑。

    而此刻,他也擺出了一幅絕對不是開玩笑的臉色,讓雷班度沉默了。

    許久之後,雷班度道:「如果是每年一條船,我想墨西哥那邊還是會幫著抹平,不讓王國有所察覺的。」

    這已是踩到了皇帝所提的底線,同時也摸到了對方的底線,但陳興華卻不放棄,逕直道:「對半你就如此跟墨西哥那邊呈報。」

    雷班度也不再堅持,反正他只是初步的討價還價,落槌定音的還是墨西哥當局。但他有些好奇,大帆船貿易線雖然利潤豐厚,卻是萬里跋涉,中國人在自家賣東西即可,何必跟他們西班牙人一樣,辛辛苦苦地掙這亡命錢?

    陳興華眨了眨眼,像是很不情願地透了底:「這是皇帝陛下的私人事務……」

    雷班度一臉恍然地哦了一聲,原來是中國皇帝想掙外快啊,就跟西班牙王室要壟斷這條貿易線一樣。

    看著雷班度那張臉上寫著的「我懂的」,陳興華心說,我也沒搞明白皇帝為何堅持要中國人直接去墨西哥貿易,皇帝不缺錢啊。要比富,皇帝僅僅只是私產,怕已都是國中第一。看來民間風評確實靠譜,皇帝真的愛財,還好,皇帝終究不是靠壓搾國人來斂財的。

    陳興華身為商務人士,並不清楚,大帆船貿易線是李肆計劃中的十年生命線,而中國人跑熟悉美洲,卻是李肆計劃中的百年生命線。

    陳興華和雷班度的商議離之後英華和西班牙所達成的《蒲林協議》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但彼此的底線卻已在兩人的商議中劃了出來。有了初步的共識,西班牙人的情緒終於安穩下來,開始等待遠在萬里之外的殖民地當局,乃至地球另一端的西班牙王國的回應。

    當然,這漫長的等待,就只能在簡陋的集中營裡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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