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十卷 陸海化鼎爐,華夏初登堂 第五百三十章 推倒!干翻!
    【歐洲之行的最後一章了,馬上就要轉回南洋,迎接波瀾壯闊的大時代。】

    聖道三年,將至四月,南洋上季風漸起,已有海船自南而北,航向古老的賽裡斯,今日的中國。

    台灣南面,小琉球嶼,和風雖暖,灣裡所泊十多條商船上的人們,胸膛卻似被酷烈日頭燎烤著,數百人都攀在船舷邊,伸長了脖子,打探著外海。

    那是三條三桅大船,都降了大半船帆,北二南一,相距半里對峙。船身隨著海浪微微起伏,有如三位正擺足架勢,準備發出凌厲一擊的江湖高手。

    「開炮!把那洋船轟爛!就知道在咱們面前耀武揚威,這下可是撞倒了鐵板吧!」

    「打得過麼?那可是西班牙海軍,不僅船堅炮利,聽說還在美洲打慣了海盜。」

    「有什麼打不過的?早前荷蘭人不就被揍老實了?年初不也有五條西班牙大船跑到東山島外,被朝廷兩條小海鯉給揍得屁滾尿流!?

    眼下可是以二對一!」

    「那是范家的船而已,這可是西班牙正經的海軍戰船,這次西班牙人可聚了幾十條大船,眼前這一條不過是快哨而已。」

    「咱們朝廷也有大船,有什麼好怕的?」

    跟其他商船的喧鬧不同,某條船上沉寂一片,不管是水手,還是掌櫃,都是臉色陰沉,目光暗冷。

    扮作商賈的清廷澎湖總兵藍廷禎冷哼道:

    「南蠻可真是霸道,竟然插手台灣航路,此番若是再不吃虧,閩台海疆,怕是要盡入其手!」

    藍廷禎的族弟,充任他幕僚的藍鼎元安慰道:「西班牙人船堅炮利,南蠻該是討不著好處的。」

    藍廷禎語氣很是糾結:「閩台海疆乃我朝廷之地,我等官兵,竟然只能坐看南蠻和西班牙人爭鬥,朝廷天威何在……」

    藍鼎元歎氣,他明白族兄的感慨。雍正三年的閩台,儼然已威一鍋粥,形勢無比複雜。

    英華佔了福建西面的滓州汀州龍巖,外加台灣之北的大加納等地,命名為台北縣。台灣反賊朱一貴聚眾盤踞鳳山,杜君英占嘉義,朝廷僅僅佔住了福建大半和澎湖、台灣府城。

    靖海將軍,福建水陸提督施世膘被委以福建文武大權,為此朝廷甚至將福州將軍降為福州都統,以便讓施世膘全權統轄閩台之事。這既是給施世膘放開手腳,也是懷著一旦閩台打爛,朝廷不至於太丟顏面的用心。

    而閩台之局,更攪入了南洋大局中。今年以來,英華通過滓州海貿公司,朝福建海商伸手,由此介入福建到馬尼拉的海貿路線,英華跟西班牙的矛盾日漸激烈。之前西班牙人還間接通過類似范家那樣的海賊進行襲擾,兩月前,西班牙的大帆船商隊駐泊馬尼拉後,雙方的直接衝突已是不可避免。

    如此局勢,背後也有朝廷透過施世膘跟西班牙人的勾連,但藍鼎元看得明白,主角終究還是英華和西班牙。前者正劍指南洋,想要一統南洋海貿局面,而後者無法接受英華掌控福建到馬尼拉,乃至日本到馬尼拉的航路。

    藍廷禎感歎的,就是朝廷在這一局裡,也就是個看客。

    就像眼前形勢,一條西班牙大哨船綴著這批從馬尼拉返航的商船,以驅逐「海盜」為名,一直「護航」到了台灣外海,顯是存心刺激南蠻。結果毫無意外地遇上了英華戰艦,英華戰艦不僅如往常那般,兩條結伴而行,此次露面的還是兩條千料海贅戰艦,比西班牙的大哨船大了一圈。

    此時雙方高掛旗號,擺明車馬,劍拔弩張,卻都克制著沒開炮。西班牙一方自然是居於弱勢,不敢開炮,英華一方該是顧忌西班牙人在馬尼拉的龐大艦隊,領有嚴令,不敢貿然挑起戰端。

    僅僅只是兩方的前哨對峙,就已不是滿清所能摻和的棋局,施世膘在福建仿造快船,最大的不過八百料,而且還是硬帆船,船上也只能載小炮。

    見一直沒動靜,藍廷禎很是失望,嗤笑道:「也就這點膽子!」

    今日英華以二對一,還是不敢動手,日後這條商路,怕是再難握住了。但這不是藍廷禎乃至施世膘所期望的,他們就指著雙方大打出手。

    藍鼎元道:「南蠻船炮雖不錯,但沒什麼大艦,海上戰技也不如西班牙人。聽說馬尼拉灣現在駐有十多二十條三四十門炮的大船,甚至還有兩條兩層炮甲板的巨艦,我看南蠻還是不敢貿然招惹……」話音未落,船上人同聲驚呼,朝著水手們盯住的方向看去,藍廷禎歎氣:「看來是沒戲了……」

    南面高桅懂懂,白帆隱現,該是西班牙人的戰艦,而且還不止一條,竟是三條。西班牙人居然以一條船為先導,後面跟著一個船隊,剛才真要打起來,英華這兩條船可都要被當場香掉。

    滿海灣數百人都以為英華戰艦該升帆離去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沒等藍廷禎藍鼎元看過去,就聽咚咚咚一陣巨響,眼角處驟然噴起的嚼團將他們的目光硬生生扯過去。

    那條西班牙船動手了!?選的真是好時候!

    兩人都是這麼想的,可目光聚焦,卻驚得呆在當場。

    煙團是從英華戰艦上冒起的,無數團冉冉升起,而那條西班牙船正猛烈噴濺著碎片,船身也搖晃不定,雖也能見到焰光煙團發出,依舊在發炮反抗,但對方炮大太猛,完全居於頹勢。就像是遭兩個大男人拳打腳踢,只能勉強叫喚出聲的弱女子。

    這一刻,不僅藍延禎藍鼎元想不明白,滿海灣數百人都沒明白,為何英華人之前不開炮,等對方大隊援兵出現,反而動了手?

    「搶上風,我們在左,老娘在右,把這西班牙龜孫子轟威碎片!讓他們的同夥啥也撈不著!」

    編號「鱉八」,呢稱「老爹」的戰艦上,右騎尉林朗在舵台上咆哮著,嗓音甚至蓋住了炮響。他這長艦叫「老爹」,僚艦自然就叫」老娘」。

    己方是改裝後的一千二百料海鰲級戰艦,對方是大概百料的巡航艦,大小大炮有二三十門,卻只有十門不到對海贅級戰艦有威脅。

    半里之外,兩條船一側舷炮的十六門二十斤炮,八門八斤炮幾乎盡數命中。炮彈如石頭砸上破爛木門,利索地透穿船板,將對方正嚴陣以待,卻因援兵到來而鬆懈下來的炮手轟得七零八落,大炮挑飛,炮車崩裂,這一輪炮擊幾乎就將對方的大炮毀了大半。

    林朗一直不開炮,就是想要看清對方的底牌。否則以二對一,早就干沉了對方。至於跟西班牙人起戰說……之前一直是海鯉艦巡航,為何要換上海疊艦?他就是為這個來的。

    被這一輪搶攻轟得魂飛魄散,這條巡航艦上趕緊升帆,要借上風溜出戰場。

    「老爹」在左」,老娘」在右,夾著這個倒霉蛋而過,第二輪炮擊鳴響。幾里外,海灣裡的觀眾們看得兩眼發直,太淒慘了……,西班牙人遭受左右夾擊,炮火就來自二三十丈外,無一射失,那條船就像是一間遭了風暴的破舊瓦房,甲板如屋頂一般,化作片片瓦礫噴飛而起。第一輪炮大下,這條西班牙船還能叫喚兩聲,再被第二輪炮火洗劫,已經被壓倒在地,衣衫飄飛,再無聲息。

    兩方交錯而過,海鱉戰艦的尾台上,還不甘罷休地發出兩炮,聽起來就只是小炮,卻見那裹在硝煙中的西班牙船身軀一抖,一根後桅,帶著高懸的紅黃三條旗,緩緩傾倒。

    「老爹」號上,林朗跳腳大罵:「肉你娘親!誰發的兩寸炮!?炮子自個掏錢補上!」

    嘎吱……轟隆……兩條英華戰艦剛剛轉舵而回,那西班牙船的後桅已重重砸在船身上,將中桅壓偏,船頓時在海面打起轉。不過片刻時間,在海灣十多條商船的圍觀中,這條船就側著沉人海中,只留下大片雜物和一群在海面掙扎呼救的西班牙船員。

    沒人理會他們,三條大出這條船一半還多的西班牙戰艦正順風盲撲而來,不僅是林朗等人,就連旁觀的藍廷禎藍鼎元都能感受得到那股熾熱的怒意。

    這三條船揚威而來,原以為會嚇跑那兩條英華戰艦,卻不想對方竟悍然「偷襲」,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兩輪炮擊,就把自家戰艦送入海底,這口氣,是個人都番不下。藍廷禎和藍鼎元都能想像得出,飄揚的西班牙紅黃旗下,那些西班牙人正跳腳咒罵,幾乎快踩透了船板的情形。

    藍廷楨幽幽道:「真打起來了啊,可惜了……」

    儘管他身在滿清朝廷,可不知為什麼,剛才那兩條船圍毆西班牙人,酣暢淋漓地干沉了對方,讓他競也生起一絲快意。

    藍鼎元語氣裡含著一絲讚歎:「好漢子……」

    在藍鼎元看來,這兩條船怕是存了死戰之志,這才在強敵眼前搶先動手。但正如藍廷禎未盡之言一樣,接下來的戰鬥,這兩條船怕是討不到好。

    就在雙方距離已近到三四里時,海灣裡的商船群裡再度爆發出一陣驚呼,藍廷禎還沒搞明白事態,藍鼎元也叫了起來:「船隊!」

    藍延禎轉眼過去,眼瞳緊縮,大片高桅正從西北方向升起,怕不下有十來條。

    呵呵……剛才的慨歎驟然消散,藍廷禎毫無自覺地發出一聲幸災樂禍的低笑,西班牙人,被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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