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九卷 南北杯盞換 歧路頭不回 第五百零一章 咱們到此為止
    「剮了這狗官!」

    「就是他害人,害了武昌一城人,還要來害咱們!」

    「官老爺果然都是騙人的!早就該明白,這天底下就沒什麼青天!」

    「什麼青天!?就是個國賊!」

    接著民人的呼號,讓張伯行一顆心碎裂而開,為什麼會這樣?自己的名聲呢……民人們嗡嗡吵嚷著,諸多張伯行關在監牢中所不知的事情也紛繁入耳。【】原來是武昌被焚城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江寧,傳言中全城就沒一個活人,原因就因為張伯行抓了盤大姑,不僅沒聽皇的命令放掉,反而直接舉火焚了,結果換來滅城大禍。

    更讓民人憤慨的是,張伯行幹完這事後,為保自己小命,居然跑掉了,你說這樣的人,還有什麼臉面活著?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的傳言,還不足以讓江寧民心起什麼波瀾,可張伯行人就在江寧。據說英華大軍潮湧而來,已打破黃州,即將入安徽,,江南正是他們兵峰所指。現在滿江南的水師都動了起來,兵船源源不斷向西而去,人心亂得一塌糊塗,這一切都因張伯行而起,他居然還徑直跑到了江寧來,怎能不讓江寧人恨之入骨?

    有識見的人更犀利地指出,南北兩國,本已經太平了,張伯行卻跳出來,引得英華大軍北。南蠻的報紙,連篇累牘就在談論北伐之事。南蠻民眾,更是群情激憤,要求屠盡北地民人。如此滅頂之災,就是張伯行這位「天下第一清官」招來的,他確實是天下第一,他是天下第一禍害!

    這就不難理解,張伯行囚車開動時,無數瓦礫紛紛雜雜落在他身的遭遇了。

    囚車一路行去,民人越聚越多,情緒也越來越躁動。接下來的事情,更是順理威童。囚車行到窄巷時,民人們紛紛出手,連撕帶扯,先是扯光了張伯行的衣服,接著終於有婦人用長指甲,在張伯行身硬生生剮出了長長一條肉絲。

    張伯行痛苦地仰頭大叫,卻因為嘴被塞住,無法出聲,他已心若死灰,卻還留著一絲火苗,罷了,我張伯行,今日竟步袁崇煥後塵……這個念頭馬被身下一陣劇烈的疼痛擊碎,原來是一條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野狗,鑽到了囚車裡,大概是聞到了之前張伯行肌肉失控所遺的氣味,張嘴一口就朝那地方咬下。

    張伯行的眼珠子幾乎都瞪裂了,整個人也幾乎暈厥過去。

    嗷嗚聲裡,衙役一腳踹開野狗,嘴裡罵道:「這畜生也來佔便宜,那都是能賣錢的……」

    其他衙役奮力擋開伸手的民眾,嘴裡就道:「要肉的寫條子給錢!血饅頭?等這肉賣完再說!」

    聽著這些話語,張伯行腦子迷亂,涕淚縱橫,他忽然就覺,這人間已是地獄,而天到底是出了什麼差錯,要讓自己置身這地獄……就在刀子落在張伯行腿,準備切割第一片肉,張伯行仰天長歎,歎天為何不開眼時,他在河南的老家也被大群兵丁圍住。男女老少如蚱蜢一般,被一個個串繩子,驅趕了馬車。他們將向南而行,被發配到雲南。雲南之西還是清廷地盤,卻已是一塊飛地,被英華生生隔開。這番處置自然別有用心,是雍正君臣自作主張,準備給李肆的一個交代。

    荊州將軍府,面對袞泰帶著一絲憐憫的目光,馬見伯問:「張伯行,定了什麼罪?」

    袞泰道:」大逆,悖倫,十八條,凡是夠死罪的,他全都享用了。」

    ,馬見伯露出一絲快意:「該他受的!」

    接著他淒然笑道:「皇還是護著我的……」

    袞泰歎氣:「皇口諭……馬見伯是個好漢子,就是沒個好腦子,是朕害了他,今日借他頭顱一用,為的是大清一國,希望他不要怨憤,朕會照顧好他的家人。」

    馬見伯淚流滿面,向北跪倒,叩首不已,哽咽道:「是奴才牽累了皇,害得皇向南蠻低頭,就指著來世,還能為皇效力!」

    袞泰拭著眼中淚花,低聲道:「都是南蠻害的!馬兄弟,你走好,咱們記著你的仇,來日定要在南蠻身百倍索回!」

    馬見伯起身,接過親兵遞來的海碗,咕嘟咕嘟,一口氣連干幾大碗,打著酒嗝說:「把我面目擺弄好,死了也要嚇煞那李賊!」

    片刻後,見他癱在椅子,已是醉得發軟,,袞泰咬牙,朝親兵道:「動手,用最快的刀,讓馬兄弟走得爽快些。」

    浸了水的牛皮紙一層層糊馬見伯的臉,這個西北漢子,前明名將馬世龍的曾孫,就在酒醉中窒息而死,接著腦袋再被砍下,裝進了木匣裡,朝南面送去。

    雍正以雷霆霹靂的手段,從重從快處置了張伯行和馬見伯,而原本的湖廣三大員,也都吃了掛落。袞泰降五級留任,鄂爾泰轉任河南巡撫,年希堯降職為湖北布政使,挺身而出,保住武昌一城民人性命的武昌知府楊文乾,因為雍正聽聞他很得李肆讚賞,將他升任湖北巡撫。

    一番佈置裡,雍正最大的舉措是撤銷了湖廣總督和湖南巡撫,表面是撕掉了清廷已維持不住湖廣還在手中的臉皮,內裡卻是在向李肆低頭,承認湖南已歸英華。而通過茹喜,雍正更直接向李肆發出訊號:咱們……到此為止?

    李肆回話裡的意思也是雍正的心聲,咱們還得再折騰一陣,否則難以向下面人交代。

    那是自然,雍正以強硬手腕,悍然處置了張伯行和馬見伯,還撤掉了湖廣總督,他也不能不考慮安撫朝野情緒,否則他這個皇帝,也顯得太過軟弱,會讓朝堂和宗室置疑他的立場。因此在這番佈置後,也緊急調兵遣將,設立漢陽大營,匯聚水師和各路兵馬,擺出一副要跟李肆不死不休的姿態。

    而李肆這邊也有苦衷,他大舉興兵,此時已調動鐵林軍、神武軍、龍騎軍和赤雷軍一部,虎責軍也正在動員中,官兵戰意昂揚,一時難以收住。

    在湖廣西面,鐵林軍已攻破常德,統制盤石玉聽聞姐姐殉難,當場暈厥,清醒後揮軍繼續北,要掏荊州這座清廷湖廣老巢,甚至都組織好了數千天刑社人馬,準備屠城報復。

    湖廣東面,神武軍雖然已經撤退,可王堂合所率龍騎軍還在武昌一帶,摩拳擦掌,想要狠狠收拾一頓聚集在漢陽的清兵。

    不止是軍隊,民意更是沸騰難平。夭主教前前後後十來萬人都來了武昌,在「盤金鈴」

    殉難之地組織了公祭,雖然被翼嗚老道和徐靈胎推動祭祀和天主會,將他們陸陸續續勸了回去,但對北面民人的憎厭,也將隨著他們返鄉而在國中廣泛散開。

    民眾之外,國內其他備方人馬,如今都已經統一了心意,就連工商和儒黨都喊出了那個口號:北伐!

    情緒壓倒了利益之思,不僅是天主教民,英華一國,勿論之前是什麼立場,什麼派別,經由武昌一事,現在都認識到了一點:南北已不同了,他們跟北面民人,有了太大的區別。

    激進之人自然要喊弔民伐罪,滌蕩華夏,中庸之人憂慮地認為,不早日北進,北面之人將會受滿清之禍更深,到時更是禽獸不如。而保守之人也認為,此時不北進,南北分歧會更大,越晚北進,越會生靈塗炭,武昌焚城之事怕會處處演。

    自然,原本就高呼北伐的人,嗓門更為響亮,此時的英華,備家報紙,滿篇都是北伐兩字。

    李肆不能不有所表示,一方面約束盤石玉和王堂合兩個激進派,一方面開始在岳州大造江船,擺出一副要順江而下,直取江南的姿態。

    李肆跟雍正此時是有了真的默契,雙方就像是一對公雞,在湖北鼓著翅膀,豎著雞冠,怒目而視。

    ,但李肆沒有北伐檄文,雍正也沒有頒下討賊詔,雙方擺好姿態後,就趕緊轉身去各自疏導治下的戰鬥情緒。

    雍正這邊,完全就是虛張聲勢,他剛收拾好了自家後院,國政還沒鋪開,沒錢沒兵,西北青海羅卜藏丹津又勾結策凌敦多布反了,怎麼也無力打起來。

    李肆則是無心打下去,除開之前那些考慮,江南、直隸和陝甘的民人顯然也很不歡迎英華大軍。此外,雍正所傳來的那樁警告,經過蕭勝、通事館和樞密院海防司等多路人馬證實,已經有了一些跡象,並非純粹恫嚇。李肆也要匯聚國力,迎接這一項挑戰,短時間裡也無力再向北看。

    眼見就要新年,聖道紀元也要進入第二個年頭,承天府,白城之南,那處被李肆取名為「絕情谷」的地方,李肆挽著一個窈窕身影,立在了當地天廟的根牆前。

    白皙手腕伸向根牆,將之前紅底白字的一塊牌子取了下來,面寫著「盤金鈴」,再掛著白底黑字,同樣是這個名字的牌子。這一串,原本已有一塊白底黑字,寫著「盤銀鈴」

    的牌子。紅底表明這個人還活著,白底則相反。

    接著這個窈窕身影取出了另一塊紅底的牌子,面寫著「蕭拂眉」,她正在猶豫是不是往掛,一邊的李肆將牌子從她手中取過,低聲道:「這一塊,是要跟我在一起的。「蕭拂眉依1日是淚眼迷離,她看向李肆,柔順地點頭,李肆撫過她那依1日斑痕醒目的額頭,想說什麼,卻又覺干言萬語,難以開口。

    一個沉穩腳步聲響起,片刻後,一人在身後道:「四哥,我來了,南洋的事……』

    這是被急召而來的蕭勝,他還不知真相,一面是想借實事化解李肆的哀傷,一面又確實憂心南洋之事,開口就直奔主題,卻被李肆揮手止住了。

    李肆悠悠道:「老蕭,把你妹妹嫁給我。」

    蕭勝瞪眼,自己這四哥是傷心得失了神智麼?自己哪來的妹妹!?

    李肆轉身,將蕭拂眉也從陰影中牽了出來,「這就是你的妹妹,蕭拂眉。」

    蕭勝呆了好一陣,沉鬱的臉色漸漸化開,重重點頭道:」榮幸之至……」

    接著又一人進了天廟,三人退在一邊,就靜靜看著這個年輕人將一塊白底黑字,寫著「賀默娘」的牌子掛根牆。

    這是賀銘,他也是明白真相的人,對妹妹的殉難,他既是哀傷,也是驕傲。妹妹已威了「盤金鈴」,受萬人崇仰,自己愛戴的那個盤金鈴活了下來,得了她早就該得的幸福。

    現在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讓妹妹的名字列在族譜裡。他賀家族譜早已失散,但他希望自自己和妹妹開始,重續族譜。而按照傳統,女子向來是不入家譜祠堂的,在天廟卻可以,所以即便他不是天主教民,也希望將妹妹的名字留在這裡,跟盤金鈴的名字留在一起。

    李肆朝蕭拂眉點點頭,後者拿出一塊牌子,遞給賀銘,看著面的字,賀銘大吃一驚。

    蕭拂眉比劃道:「陛下幫你們查清了身世,掛去,這是你們賀家的驕傲……「賀銘輕輕撫著這塊牌子,淚水滴滴落下,他此時才明白,為何從小,父親就教導著他,韃子最可恨。

    他鄭重地將這塊牌子掛了去,讓賀默娘的白牌子和自己的紅牌子掛在下面,那塊牌子寫著「大明首輔賀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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