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九卷 南北杯盞換 歧路頭不回 第四百六十二章 本色演出?
    第四百六十二章本色演出?

    嗆啷一聲,李肆拔劍,劍身拍在地圖上,話語更為昂揚。

    「交趾國,沃野千里,人丁百萬,物產豐饒,百物甚廉……」

    聽到「交趾國」,眾人相互交換眼色,沈家父子對視一眼,臉上都是恍然,竟然是那裡!但是……

    李肆接著道:「廉到什麼程度呢?在交趾國,上好的稻米一石只要三錢!沒錯,三錢!雖然比暹羅稻米貴了一些,可從暹羅運米到廣州,必須得大海船,最快也得七天。而從交趾運米到廣州,一般福船和沙船都能用,最慢也不過五天。一進一出,從交趾運米更划算!」

    李肆講起了生意經,在場都是商界絕頂人物,一邊聚精會神地聽著,一邊就在心中撥起了小算盤。

    「就說這糧食生意,今年上半年,廣東一省,從湖南、廣西和江西進了五百多萬石,自產一千兩百萬石,從暹羅和廣南進了三百多萬石,廣東米價才會低到五六錢。但今後廣東自產糧食會越來越少,周邊各省也會如此,暹羅和廣南米要再多進,價錢就要漲起來,這缺的糧食從哪裡找呢,就是交趾。今後不定咱們廣東的一半糧食,都要從交趾進,那可是上千萬石的生意。諸位,上千萬石啊……」

    接著李肆話題一轉:「不止是稻米,咱們廣東現在最缺什麼?柴火!百斤木柴都已經漲到了七八分銀子,煤更漲到了一錢銀,為什麼?林枯礦竭,北面的煤又太遠,運過來也賺不了多少錢。曲江的煤礦,都已經刨到了地下十丈,可在交趾……」

    他用劍身啪啪拍著地圖,那是交趾的東北方,就靠著邊境不遠:「這一帶,上等煤田就露天擺著,卻沒多少人去刨,離下龍灣不過二三十里地!諸位,你們是最會算計的。咱們廣東,不止人戶眾多,現在還工坊林立,只要煤足夠便宜,讓大家捨了木柴全用煤,這個盤子一年有多大?」

    沈世笙還在眨著眼睛心算,沈復仰低聲道:「鄉村每戶每年怎麼也得花一兩銀子在柴薪上,城裡人每戶至少二三兩。若是煤便宜,均計一兩銀子,只在廣東,光民人耗費就是三百萬兩的盤子,還不計作坊的。作坊現在這般興盛,兒子估計,就這煤的生意,一年盤子就有上千萬兩。」

    沈世笙跟著其他也大略算了出來的商人一同抽涼氣,光這煤,竟然就能跟糧食生意比盤子了。

    「烏木、沉香、肉桂、銀、銅、錫,還有無數礦產在這交趾國裡,每一樁都是可以做到一年百萬兩的大生意!」

    李肆繼續滔滔不絕,在商人裡眼裡,他已經不是位皇帝,而是正在向他們推銷商貨的舌人。

    「這都只是來往生意,諸位聽好了,交趾的上好熟田,每畝不過三四錢銀子,你沒聽錯,三四錢銀子!」

    李肆扯高了嗓門,有力地重複這個數字。

    「這樣的田,在交趾怎麼也有萬頃!不止是田,交趾民人,一月四五錢銀子開銷足矣!你沒聽錯,四五錢銀子!」

    他的嗓音如海潮一般,就牽著這數字的浪頭,一拍打著商人的心口。

    「不管是種田、開礦、力夫,都是高薪!你給他一月一兩,他能叫你祖宗!可一月一兩的薪錢,丟在咱們廣東人身上,連一張冷臉都換不到,多半只是一口唾沫!」

    商人們開始激動了,這才是關鍵,在廣東置產,人工怎麼也壓不下來。不管是開礦還是種田,靠的就是人工,如果人工能降到三成,那可真是利害大發了……

    原本只是抱著置身事外,聆聽教誨的心態,現在已都轉為蠢蠢欲動。而在大殿一側,屏風之後,嚴三娘朝朱雨悠比劃著噤聲的手勢,見她一改懶懶倦容,驚得張嘴欲呼。

    朱雨悠拍著胸脯道:「那……那是官家嗎?怎麼感覺就跟城裡拍賣行的錘頭師一樣?」

    嚴三娘噗哧一笑:「那拍賣行的錘頭師,可是從秀妹妹那學的本事,秀妹妹又是從哪學的呢,當然是從咱們夫君那了。」

    朱雨悠撅了撅嘴,此刻她心中想的是去年李肆闖入她的香閨,笨嘴笨舌地照著清單對她念「彩禮」的情形,「這傢伙,嘴上的本事全在銀子和龍椅上了,哦,還有……」

    看著忽然耷拉下腦袋,臉頰生暈的朱雨悠,嚴三娘沒好氣地翻翻白眼,這妹妹的脾性她現在也是清楚了,那就是動不動就走神,現在思緒又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兩位皇妃各懷心思,可商人們卻沒走神,終於有人鼓足勇氣,提到了最關鍵的問題:「皇上,恕小民無禮,這交趾……可並不是咱們治下啊。」

    有了這話開頭,其他人也迫不及待地跟著念叨起來,李肆說得這般美好,可交趾國是安南黎朝,在鄭家治下,怎麼可能容得他們去大塊朵頤!?

    李肆一手拄長劍,一手不停示意,讓想說話啟航更新組提供幽靈威武的商人都徑直說。看著李肆的軍裝,看著那把閃著森冷寒光的長劍,沈家父子默契地相視一笑,他們是沒必要問了。

    等眾人問得差不多了,李肆環視大殿,聲調再度轉冷:「諸位,你們難道忘了一件至關緊要的大事麼!?」

    嘩啦,他大踏步,長劍斜劈,擺了一個無比豪邁的起手劍勢,嗓音陡然又轉熾熱:「早在青浦商會成立時我就說過,工商總會成立時,我再強調過,我李肆,是要帶著大家一起去賺錢,一起去做事業的。」

    長劍呼呼揮了兩下,登地插在了黑板上,正好是交趾國的心臟升龍府。

    「就因為交趾不在華夏治下,我們才能去奪他們的礦,佔他們的田!驅策著他們為我們作牛作馬,用他們的血汗,在我們手裡換得殘羹冷飯!」

    李肆負手沉聲道:「英華一國,十萬虎賁,不止養來衛國護家,也是養來為一國謀利的!讓諸位得利,英華一國也因此得利,朕……」

    此時他終於換上了帝王自稱,同時也終於坐上了龍椅。這一聲自稱,外加端坐龍椅的身姿,讓商人們就覺一股凜然不可抗的威壓撲面而來,但同時,李肆這番話所即將揭曉的事實,也讓他們感覺格外振奮,兩相夾磨,不少人都捏著拳頭,身子微微發抖,就覺再難忍住那沸騰的血氣。

    李肆緩緩道:「朕……已決意!受安南國王及安南都統使莫氏後人所請,出兵交趾,扶安南正朔,清鄭家逆賊!」

    近千人同時舉拳頭歡呼:「萬歲——英明!」

    李肆微笑著環視這幫興高采烈的商人,心說老子當然英明,老子要用麾下兒郎的血汗,去給你們這幫慾壑難填的渣滓開道,幫著你們賺錢,引著你們不再為禍鄉里,華夏自古以來,有老子這樣的英明之主麼!?

    可老子也是心甘情願的,老子雖然是皇帝,可現在國家最活躍最先進的力量還被你們掌握著,就不得不先顧著照顧你們的胃口,等以後工業起來了,哼哼……

    拉回因賣力演出而稍稍受損的自尊心,一番盤算在李肆腦子裡急速再過了一遍。

    打交趾並非臨時起意,去年年中就開始在謀劃了,原因自然是早就料到今日廣東這番局面,只是時間上有些差別,所以行動有些倉促。比如說大軍南下,名義就沒拿足。替安南黎氏和莫氏討公道只是對外,對內還得另有說辭,不僅是鼓動軍心,也是應對國內那幫說到出兵伐外就要跳腳的儒黨,因此還不得不出動軍禮司在邊境搜集交趾人的「罪狀」。

    這事從表面上看,似乎跟李肆前世某位偉人的路數一樣,說起來也是安南倒霉,誰讓它就湊在華夏肚皮之下,隨時都侯著當華夏內部矛盾的出氣孔呢。

    但從內裡看,李肆決意打交趾,卻跟前世有太多不同。

    最大的不同,是這一戰為的是解決「經濟危機」。剛才李肆所列舉的樁樁生意,雖有誇大,卻並不荒謬。除了各樁事業本身的盤子,由此而帶動的物流、批發、零售等各環節的產業鏈,基本能將投注在廣東田地上的資本吸納走。

    而第二樁不同,則是戰爭的目的。不止是打一仗的事,也不止是要將資本吸納走,資本都跑到外面去了,那自家還怎麼起飛?因此打交趾,為的是殖民交趾。

    將交趾變作糧食、煤炭等物產的原料基地,這就是李肆的開閘計劃。資本按在交趾的原料產業上,再返到本土的加工業和商貿業上,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回流。這當然不是李肆自己的智慧,這是英國佬殖民體系的經驗。

    打交趾是該無意外,殖民交趾是否能成,李肆又能借鑒國佬殖民越南的手段和歷史,穿越者啊穿越者,最大的優勢不在於懂多少技術,而在於歷史進程裡的得失,樁樁都能清晰透徹地看到。

    「陛下擺宴至正殿外……」

    侍衛的呼喊拉回李肆的思緒,也打斷了殿中的喧鬧。

    李肆起身微笑道:「此次千商宴,是廣州五絕樓為首的十家酒樓作東,朕不過是出場子而已,待會口味不合,可不要埋怨朕。走走,有什麼還要問的,咱們宴席上談。」

    他這一句話,人群裡一個胖子趕緊抱拳四揖,生怕別人沒注意到,想必就是廣州五絕樓的東主。李肆這句話,可是值好幾萬兩銀子……

    李肆這一幅標準的生意人作派,讓商人們又是一陣歡笑。

    沈世笙朝兒子點頭:「看來得拋掉二三十頃地了,不然可沒銀子跟著官家去掙這樁富貴。」

    大殿側面,朱雨悠舉起自己的小本本,發現自己真是難以寫下一個字,李肆今日這番面目,將她心目中對李肆凝下的深沉君主形象轟然擊碎。

    嚴三娘掩嘴笑道:「阿肆他早說了,這是表演,咱們可不能當真。」

    朱雨悠忿忿道:「哪裡是表演,我看他天生就是個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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