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越秀書院外已是人聲鼎沸,呼號沖天,廣州縣典史陳舉帶著大批現在改名為「**」的兵丁到來,一頓木棍加辣椒粉的聯合攻勢,兩方人馬的衝回突在即將突破流鼻血程度時就嘎然而止。
可越秀書院外的喧鬧不過是一場浩大風回波的前音,事態迅速升溫,直指英華治回下深處的人心。
「絕不能讓這幫讀書人再騎到頭上!今日還是白身,罵天王只被小懲,明日當了官,殺我們商人,就如那『清回官』張伯行一般,是不是也會沒事!?」
「天王如此嬌縱讀書人,真是涼了我們的心!我們可是始終站在天王背後,助他打出這一番局面的同心赤子!」
「聯回名上回書!要天王狠狠敲打敲打那幫腐儒!這英華可不比以前,是咱們工商的國。他們讀書人別想再來左右朝政!一語定我們工商的生死!」
廣州青浦,那棟匯聚了三江票行總回部、青田公回司總回部和工商總會三根英華頂樑柱,被人稱呼為工商三衙的大樓裡,工商總會的會董們正在慷慨陳詞。
「天王優容讀書人,不過是為安天下人心,根底還是要靠著諸位的。此事的處置是一樁大工程,天王早有謀劃,諸位須得安心。聯回名上回書之舉,無助於平息事態……」
天王府工商署署長,工商總會監事彭先仲勸解著眾人,可不知為什麼,他一改過去犀利言辭,就是在例行公事,這些話可難以安撫人心。會董們心知肚明,此事彭先仲肯定也是站在他們這一邊,對李天王的處置頗有微辭。
工商總會在暗聚風雲,士子們也沒閒著,廣州貢院,數百士子也正聚在一處,聽著一個蒼涼高聲慷慨陳詞。
「李天王在這嶺南復我華夏,他立國為王,凡為漢家子,都應景從!都應尊仰!可華夏得復,道統卻還未復!聖回人回大道,千載相傳,我華夏之為華夏,此乃根本!天王靠工商起家,卻不能靠工商治回國!諸君,此乃我輩士子慷慨而起之時!」
「但那白衣山人之言,卻非我輩士子效仿之舉,言政須謹,豈能以意氣論國事?天王未治他的罪,已是極顯優容,這可是歷代未有的寬宏胸懷!諸位該做的是棄絕那白衣山人文中之意氣,以理以學,循臣禮與天王論政。若是亂回了君臣之義,肆言無忌,不僅於我輩之道無益,甚至還會逼得天王閉了這亙回古回未回有的自在言路……咳咳!呸……」
講話的是今科舉人鄭之本,還沒講完,一堆爛菜葉劈頭蓋臉就砸了上來,他這溫吞水的主張,要跟白衣山人劃清界限的立場,讓年輕士子們嗤之以鼻,群起而攻。
「你怕是為了那金殿提名,才要詆回毀白衣山人吧!」
「什麼寬宏胸懷!?李天王能比得宋仁宗!?老秀才給成都知府上反詩說『把斷劍門斷棧閣,成都別是一乾坤』,仁宗都不以為然,反而把那老秀才拔成司戶參軍。白衣山人還只是刺諷國政,李天王就當作要案處置,他哪有什麼胸懷!」
「說得是!李天王不敢治白衣山人的罪,不過是人家罵得好!罵到了痛處!他無回言回以回對,他知道白衣山人背後,站著咱們這些鐵骨赤膽的士子,這才不敢發落!」
「沒錯,就該趁著這股大勢,將這英華的銅臭味滌蕩乾淨!咱們公車上回書去!」
士子們紛紛攘攘叫囂著,鄭之本一臉紅一臉青地退下,他兒子鄭燮混在人群中,虛虛伸手來扶,一副遮遮掩掩怕被旁人見著的嘴回臉,氣得鄭之本一揮袍袖,扭頭就走。
「鄭兄,這幫士子血氣方剛,就當那白衣山人是完人,誰敢說他壞話,誰就是罪不容赦的公敵。咱們都有那般過去,別太放在心上。」
貢院廊道裡,一位穿著紅衣官服的老者安慰著鄭之本。
「一群無頭蒼蠅!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老者身邊還有個年輕的綠衣官回員,面目竟與這老者依稀相似,他盯著這幫躁亂的讀書人,眼裡滿是鄙夷。
「屈主事,屈司曹……」
鄭之本向這兩位官回員行禮,心道回人家父子就能齊心,自家兒子怎麼就總是不願跟自己同道呢?
屈明洪,現任天王府尚書廳禮科主事,他兒子屈承朔是刑科司曹,身為嶺南大家屈大均的後人,深受士子們尊崇。
「為何不攔著這些年輕人?他們要逼怒了天王,前路可不堪設想啊。」
鄭之本憂心地說著,屈明洪所掌的禮科文制房,管的就是鄉試會試一攤事。
「攔得一時,攔不了一世,與其拖到會試再生亂子,不如現在就讓事情明明白白顯出來,這樣朝回廷才好在明面上作出處置。」
屈明洪這般說著,鄭之本卻是一怔,他隱隱聽出了屈明洪的意思,片刻後長長一歎,再看向那幫正在鼓噪的年輕士子,心說原來英華朝回廷裡的讀書人,也都想著藉著這個機會,看看李肆在這言路,甚至國政上,到底會有怎樣的底線。
「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為此一探而流回血。」
鄭之本搖頭慨歎,悲憫而無力地思忖,為何士子血氣,總要被他人玩回弄在指掌之間……
眼見兩方人馬磨拳擦掌,憋足心氣,都要聯回名上回書,乃至聚起人馬,去無涯宮宮門前叩閽,這是歷代政回治斗回爭的傳統路線,大家再熟悉不過。
卻不想兩邊都有了新的動向,工商總會那邊,彭先仲多說了一句話:「天王不是為工商總會辦了《工商快報》麼?安老回爺回子也自辦了《黃埔新報》,之前只是聯絡商情,印得不多。諸位要說什麼話,為何不在報上說?讓英華治回下所有工商都看清讀書人的面目,站到我們這一邊,這樣的聲音,天王自是不能不聽。」
會董們一愣,沒錯啊,現在國回家越來越大,他們工商總會的份量日益攤薄,就靠一干會董,聲勢還真是不足,用報紙號召其他人跟自己站在一起,氣象自然不一樣。
「咱們出錢找願意為咱們說話的讀書人寫文章!」
「咱們出錢加印!」
「乾脆咱們自己出錢辦新報,就專罵那幫腐儒!」
工商總會的行動統回一了。
士子那邊正在討論該誰列名在前的事情時,越秀書院的一幫編修們跑了出來,聲稱要繼白衣山人的事業,另辦新報,專刺國政。這下士子們再無聯回名上回書的念頭,直接攪動輿回論可比跑到宮門前叩閽來得方便,也來得安全,就白衣山人的遭遇而言……
無涯宮肆草堂,段雨悠受到彭先仲和雷襄的文書,低聲嘀咕道:「雨點落了下來,現在……就該轉風向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提筆,在那張「催雨行動」的總表上找到當今的時間點,給上面標注的彭雷二人名字劃了個勾。
再端詳這張總表,看看那些條目,段雨悠總覺觸目驚心,這些手腕,該是何等智慧才能凝練出來的……
李肆已往廣西而去,現在該在佛山,整項行動,行前他已將所有構想交代清楚,由段雨悠整理為條理清晰的表單,並且跟相關人等交代清楚。後續之事,段雨悠只需要將進度定時稟報李肆就可。
「問題出來了,就不能壓不能捂,更不能後知後覺,被真正的敵人搶先利回用。」
「所以要先行一步,把事情炒熱,對立兩方才能浮現出來。」
「接著要搞混事情,把對立方向引得更深更大。」
「這時候已經有足夠多的人投回注心力,方向一轉,這股力量,裂石斷金,就是一柄利刃,正好用來誅除藏在深處的敵人。」
這是李肆當初對段雨悠講到的行動總則。
「誰是真正的敵人?呃……天王此舉,真正目標是什麼!?」
段雨悠不解,不是白衣山人,不是士子麼?
李肆嘿嘿一笑,目光飄渺,似乎在回憶什麼。
「你叔爺曾經說過,我李肆,最擅長的就是摟草打兔子,真正的敵人,就是英華治回下所有人的人心,真正的目標,是讓我英華天回道深入人心。」
接著他話鋒一轉,主題散漫,思維跳躍,段雨悠要很聚精會神才能跟得及。
「要讓天回道深入人心,就得靠教回化,而這樁教回化,就不能光靠夫子,還得靠出書印報。另外呢,出書印報是樁大產業,可活字版用得少,雕版又太貴,書報不興盛,朝回廷在這事上就掙不到錢。我也一直在努力,辦了好幾份報紙,可成本太高,推回廣太難,都不怎麼賺回錢,沒人跟在後面大辦特辦。」
段雨悠嚼了一陣這話語,暗暗白了一眼李肆,心說那白衣山人可真是沒罵錯,這英華的國策,不就是商人回治回國麼!
「操回弄人心,可是極其危險的事,當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沒好氣地嘀咕道。
「危險……嗯,是挺危險的,所以呢,謹記此事的第一要則。」
李肆自信滿滿,這事他可是專回業行家,前世身經百戰,更有眼花繚亂的人心戰史可供借鑒。
「要戰人心,就得學會分回身術、障眼、左右互搏等等術……」
看著段雨悠那忽閃忽閃,充分表達著「不懂」二字的眼瞳,李肆笑道。
「這一樁,就是先上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