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六卷 篳路血火築,國為萬民開 第三百一十五章 答案不在心眼,在屁股
    「對老八來說,徹底洗脫自己跟李肆的牽連,這才是生死大事,他當然要讓皇阿瑪以李肆為首敵。」

    雍王府,胤禛不屑地說道。

    胤祥慨歎地搖頭:「八哥……不過是皇阿瑪為安人心,刻意寬免了他,他還真當自己有了機會,急著蹭桿子往上爬。」

    胤禛呵呵笑了:「真是沒想到,現在我跟老八也同仇敵愾了。」

    胤祥隱隱有些擔憂:「昨日我和八哥在火器營撞見,卻是各有尋思。我是想摸摸鳥槍戰法的底子,八哥卻是在挑炮手。之前他給皇阿瑪呈過炮樣,聽說那是澳門人的設計,跟李肆用的炮一脈相承。皇阿瑪允了他試造兩位三千斤炮,估摸著已快造好,後幾日就要去盧溝橋炮場試炮。若是真有所成,皇阿瑪未必不會用他。」

    胤禛歎氣:「那李肆之倚仗,不過是快槍利炮。快槍嘛,禁中有的是,用不用,皇阿瑪一句話。利炮還真是個麻煩,如果老八鼓搗出來……」

    兩人對視,目光中傳遞著一股難以言明的陰霾之氣。

    暢春園後湖,康熙悠然垂釣,身側兩人侍立,一人正眉飛色舞地奏報著。

    「炮聲如雷,十里可聞,炮子遠及四里,石壁開裂,磚牆化為齏粉……」

    「你也辛苦了,先下去吧。」

    康熙打斷了胤祀,淡淡地揮手,胤祀楞了楞,再看看身邊的十四皇子胤禎,打了個眼色,叩拜而退。

    「十四啊,你來說說,老八那炮到底是怎麼回事?」

    接著康熙又開了口,這一問語氣雖淡,胤禎卻是暗抽一口涼氣。

    胤禎今年該到二十八歲,已不算是毛頭小子。太子一番立廢,八阿哥胤祀來回起伏,他都看在眼裡。廣東李肆之亂後,他的同母兄長胤禛也蕩了圈鞦韆。就這麼一攪和,胤祀固然是問鼎之心未冷,胤禛卻像是也熱起心思,不再吃齋念佛,就藉著李肆的事情上下跳騰。

    胤禎歷來跟胤祀走得很近,那是他自認絕無摻和這場大戲的本錢,可現在局面這麼亂,自己卻藉著四十七年時保胤祀的一番赤誠,遠離了這個漩渦。現在胤祀又拉他下水,他開始琢磨起,自己到底該如何自處?

    胤祀還一直當胤禎心思未變,那眼色是提醒他幫著糊牆,事前也沒多提點,讓胤禎很有些不甘,合著我就該當你奴才?九年前為保你,差點沒活出來,你之前遭過的那番罪,就沒認真再想過,自己已經沒指望了?現在還要拉著我墊背?

    胤祀一番起伏,清醒之人都已經看出,他是再無希望,太子也因礬書案被徹底幽禁,胤禛麼,這幾年胤禎經常受皇阿瑪耳提面命,話語中偶爾不經意提起,那四哥根本就不入皇阿瑪心,那麼下一個是誰?

    胤禎之前並沒有怎麼細想,此刻春色明媚,湖光粼粼,看似閒適,胤祀一個眼神,康熙一聲問,卻讓胤禎只覺前胸頂著酷暑,後背立在寒冬,一股狂亂躁動幾乎快撞破了他的心房,難道自己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兒臣確是親見,八哥監造的兩位大將軍,炮及四里,裂石毀牆,聲勢很是驚人。」

    胤禎額頭冒汗,啞著嗓子說道,舊日和胤祀一體的心思太重,他還是不敢貿然說破,但他也得為自己留下後路。

    「大將軍?」

    康熙斜了他一眼,當時就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

    「十四我知你跟老八情深,九年前還為他擋過刀子,可他連阿斗都不是,現在你還想扶著他?」

    康熙語氣不重,卻如重錘一般砸在胤禎心口上,在自己這老子面前玩口舌遊戲,還真是班門弄斧。

    但也是這話,將封住胤禎心房的一層泥牆驟然砸裂,那躁動轟然噴湧而出,自己就不能扶著自己?

    胤禎蓬地一聲跪下,叩首道:「兒臣不敢欺瞞皇阿瑪,八哥所造之炮,號稱三千斤,實則五千斤,炮子止有十二斤……」

    頓了一頓,他還是要為胤祀說點好話:「雖未如八哥所稱,但較之舊炮,已有精進,更是用生鐵所鑄,炮本頗省。」

    胤祀之前上過炮樣,為那事還被圈禁過,後來發現李肆跟胤祀沒有更深的來往,反而是跟洋人有牽連,康熙一方面醒悟自己多疑,一方面也為安定朝中人心,放了胤祀,還復了他的貝勒。

    胤祀起復後,一門心思要在李肆身上連本帶息撈回來,繼續在大炮上下功夫。對康熙誇下海口,說那炮樣是真,他能造出來,三千斤炮可打二十斤炮子,就如李肆現在用的炮一樣。

    康熙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允了胤祀,現在胤祀終於出了成果。只是跟他的宣稱有很大差距。不必胤禎道出真相,康熙早一清二楚。新造的兩門炮各重五千斤,已是大將軍級別,炮子也只能打十二斤。就這些指標來說,跟舊時的大將軍炮沒太大區別,差別就在胤禎所說的,這是鐵炮,成本很低。

    有此成就,康熙已是滿足了,這證明胤祀確實下了大功夫,至少找來了技藝高超的鑄炮匠師。但胤祀卻虛言功績,讓康熙很是惱火,他甚至都猜得到,胤祀府邸裡已是賓客滿座,個個舉杯相賀,以為胤祀能在西面南面兩樁軍事裡撈到什麼角色。

    胤祀是明處跳騰,胤禛則是暗處鼓勁。對那胤禛,康熙也用了一番心思。先把年羹堯調走,免得他透過年羹堯,在李肆之亂上又搞出什麼手腳,將局勢導入他難以把控的方向,同時也是澆胤禛一頭冷水,免得那個狠厲傢伙牽著年羹堯入局。接著又放出了胤祥,任由他跟胤禛混在一處。胤祥他很瞭解,雖然跟胤禛情深,卻不是亂來之人,就算要幫胤禛,終究還是在正處施為,不至於讓胤禛孤身一人去走絕路。

    總之這兩個兒子,都是不甘寂寞的主,要把他們調理得不出亂子,不至於再毀了父子之情,康熙頗為費神。

    看向跪在地上的胤禎,康熙心說,且看看這個小子,能不能給自己帶來點什麼驚喜吧。

    「起來吧,這不過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你且說說,這兩面之敵,朝廷方略還有什麼問題?」

    所謂的「朝廷方略」,當然是康熙定下了方向,大學士和兵部才擬出了具體條程。

    青海方面策凌敦多布的威脅很嚴重,西安將軍額倫特和侍衛色楞這兩路人馬,加上羅卜藏丹濟布,未必能穩勝策凌敦多布。而西藏方面,拉藏汗的立場似乎又有些搖擺不定,有跟策妄阿拉布坦聯姻的風聲傳出。所以必須要盡快施出第二手,選定將軍統合京營和西北諸軍,徹底解決策凌敦多布。

    而廣東李肆已是強弩之末,靠著州縣民勇令,閩浙總督滿保,兩廣總督楊琳,外加湖廣總督滿丕,三總督都奏報說,確有信心將其堵在兩廣之地內。現在殷特布在浙江聚綠營數萬,即便不能把李肆當面打回去,也能穩穩擋住他進江南之路。

    所以廣東方向,暫時不定將軍,以穩定現有戰線為要,待消除了策凌敦多布的威脅,再轉兵南下。至於不少漢臣提出的遷界、絕易乃至引洋人自海上聯手而攻的昏招,康熙自然是嗤之以鼻。

    西面和南面,到底該選誰為第一死敵,這個問題胤禎自然也早早想過。但問題的答案不在於他怎麼想,而在於他想要什麼。

    「廣東李肆,其志狠毒,不僅是要亡我大清,還要亡天下」

    陳萬策的話在胤禎耳邊迴盪著,這陳萬策是李光地的得意門生,還未中進士,就隨著李光地參與諸多文治事務,理學頗深。胤禎也是擺足了禮敬之姿,刻意結交,得了陳萬策信任,談起李肆,那陳萬策是一幅恨不能啖肉飲血的恨意。

    「可歎皇上仁德,不忍兩廣之地生靈塗炭,不願斷腕以撲有誰能說動皇上定下決心,滅此朝食,滿朝漢臣,乃至滿天下士人,都會感恩戴德」

    陳萬策的話自然有莫大誇張,但讓胤禎心動的是,陳萬策背後就是李光地,李光地一直苦勸康熙以李肆為首敵而不得,若是得了李光地的支持……

    剎那間,胤禎心念轉動,有了定計。

    「兒臣以為,漢人皆不可信廣東當面,局勢到底如何,督撫未必報上實情。」

    康熙點頭,這話說到了路子上,眼見魚漂正在浮動,他一半心思放了過去,只揚揚下巴,示意胤禎繼續。

    「聽聞福建水師提督施世驃退守澎湖,奏報說以保台灣為要,兒臣擔心,若是時間拖得久了,跟朝廷隔絕,難保生出異變。」

    聽得胤禎說到施世驃,康熙失笑,這小子終究還是歷事不足,憑空臆想。施家確有以台灣為業的心思,但終究沒有逆心。施家不僅有施世驃,還有正任兵部右侍郎的施世綸,怎會捨了這般家業?

    「可李賊水師猖獗,朝廷跟台灣聯絡不暢,時間一長,難保不會有此論傳出。此外,李賊已入廣西,再要入了雲貴,攪起前明餘部,怕是不堪設想。」

    胤禎還是從漢人之局來看,此刻魚漂已經晃動,康熙沒怎麼在意,就嗯了一聲。

    「東面是台灣和江南,那李肆可借漢人之心,西面是雲貴和川藏,還要觸及蒙藏之勢,他有太多棋可走。兒臣擔心,光靠那些漢臣,難以一一化解這些棋局。」

    胤禎這話沒有說透,那是他自己也沒想透,甚至還有誇張,可康熙卻是心頭一震,逕直愣住。魚漂浮沉,他竟然沒再理會。

    「呵呵……我確是糊塗,竟然忘了,大清……是控著漢人才成其為大清。」

    康熙瞳光閃動,低低自語,胤禎卻不太明白。

    「十四,就讓你八哥,繼續幫你造炮吧。」

    接著康熙吐出的一句話,讓胤禎如雷轟頂,呆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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