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五卷 腐土化血肉,潛龍待沖天 第二百七十二章 遲到的答案
    南澳島,鎮標古營署衙門,南澳鎮右營游擊蕭勝地呆呆地看著兩個人,張應和張定。

    張定一直跟在蕭勝身邊,充當李肆和他的聯絡人,而張應一直窩在廣東新安,幫著李肆遮掩香港基地。

    早前狠廷要動手的消息傳來時,蕭勝擔心李肆的處境,派了張定回去打探,卻不想一去就是一個多月,到現在才回來,還帶來了讓蕭勝整個人魂魄皆散的消息,李肆……」反了,舉旗了,稱王了。

    張應跟著張定過來,用意再清楚不過,這兩兄弟都已經是李肆的爪牙,張定要進天王府中書廳裡當官,張應也要去黃埔講武學堂進修,來見蕭勝,自然是當說客。

    一邊的梁得廣再受不得這僵冷的氣氛,咬牙對蕭勝道:『,老大,總戎是還不清楚咱們的根底,可施軍門清楚!眼下他正聚兵備戰,卻把咱們右營冷在這裡,防備之心再明顯不過!」

    蕭勝呆滯的眼珠子終於轉了,他苦笑點頭:『…沒錯,施軍門是在等朝廷的反應下來,否則不知該如何處置我,我這個朝廷命官,畢竟跟反賊逆首有兄弟交情。」

    張應和張定皺眉,張應沉聲道:「老大,你是這麼看四哥」不,天王的嗎?你也是這麼看自己的?」

    蕭勝眼神恍惚:「我只認識我的四哥,不認識李天王,我也一直吃著朝廷的俸祿,這朝廷命官的身份,怎麼也脫不掉。」

    梁得廣急了:「老大,就算朝廷要拿你問罪你也還要為這個朝廷賣命!?」

    看了看自己這三個老部下,蕭勝歎氣:『…我蕭勝這輩子其他沒落到什麼,一個忠字總不能再丟了…我對兄弟忠對朝廷也忠……」

    他艱辛地搖頭:『…兄弟有難,我蕭勝捨命去救!朝廷要我戰,我也捨命去戰!就這麼簡單!」

    看向張應張定,蕭勝像是破罐子破摔:『…李天王要你們傳什麼話,我一概不聽!我只想聽我四哥的話!」

    張應張定對視一眼聳肩無語,然後張應掏出了一封信。

    『…剛才那些話,是兄弟們在勸老大,不是四哥的話,他要說的都在信上。」

    蕭勝欣慰地鬆了口氣,丹才張應張定勸他回廣東投奔李肆,心中揣著『…忠義」二字的他,怎麼也作不出這種事。本以為跟李肆的兄弟情就此要斷正滿心糾結,硬撐著臉皮說出了這番話。他是吃朝廷飯沒錯,可要是沒李肆,他怎麼可能吃到現在這般香甜的地步?估計還只是個小小的額外外委在鄉間管著一幫窮苦大兵,靠周護黑活為生。

    拆開信一看,蕭勝愣住了,好一陣後,眼角發熱,趕緊偏頭遮掩。

    『…如果施世騾要趕你上戰場記得千萬別靠近兩百步內,我手下那些神槍手可不認得你。如果他要抓你下獄我也準備好了人救你。你要做什麼,循著本心做就好就是別丟了小命,我李肆有媳婦有弟子,現在又有了臣子,就是沒兄弟,丟了你可捨不得。」

    李肆的話很樸實,除開敘兄弟之情的味道外,還有一股濃烈無比的自信,也讓蕭勝寬了心。在他看來,李肆還在說,戰場上見,他蕭勝絕非對手,戰場之外,還能掌控局勢,反正不在乎與自己這個熟悉根底的人為敵。

    『…你們回去吧,跟四哥說,我這個兄弟,他忘了最好。梁桿子,你也跟著去。」

    蕭勝苦澀地揣好書信,然後招呼看梁得廣。

    『…老大!你不走,我怎麼能走?」

    梁得廣猶豫了好一陣,也決然搖了頭,他要真走了,蕭勝身邊沒人,出什麼事都不好照應。

    『…擔心我做什麼?四哥那邊才值得擔心吧,願意去幫他的就去。

    蕭勝無奈地說著。

    張應張定和梁得廣也對視起來,然後都笑了。

    『…老大,我看該擔心的是朝廷吧,四哥那有什麼擔心的?他萬人不到,就拿了廣東,現在正大肆擴軍,等他有了十萬人,北京的皇上,恐怕得開始擔心自己的龍椅了。」

    張應的話就是三人的心聲,張定和梁得廣連連點頭。

    『…真是蠢材,還以為自己一個小小游擊,還能跟四哥比?朝廷數萬大軍被一舉殲滅,廣州城兩天就佔了,蕭勝啊蕭勝,你算個什麼鳥,別說給四哥搗什麼蛋,就說幫他,又能幫上什麼……」

    蕭勝也笑了,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笑著笑著,往日種種在腦海裡閃過,田心河賊巢之戰,英德李塘之戰,和老實人號的海戰,血紅帶著槍炮聲,將他的血液漸漸灼熱。

    『…跟著四哥,以槍炮打出一個新天地,這可是我這樣的軍人,十輩子都難享得的快意之事。只是我蕭勝的忠義,這道坎真是難以跨過啊…「

    蕭勝很恨自己,為什麼自己對朝廷的『…忠,「就這般難以割捨呢?

    『…施軍門在總兵衙門召見游擊!」

    兵丁在門外傳報,三人一驚,同時看住了蕭勝。

    『…沒關係,要拿我也沒必要在總兵衙門拿,那裡離我們營地太…「

    蕭勝笑笑,他知道做事的章程。

    南澳總兵衙門,施世膘盯了好一陣蕭勝,最後點頭道:「我知你忠義,以前也沒把你跟李肆相交甚密的事情對外傳揚,外面一些風聲,你不必多想,專心做事就好。」

    蕭勝無話可說,只好連聲感謝施世騾的信件。

    『…李肆造反,聲勢浩大,可也正是吾輩武人謀取富貴的大好時機!湖南撫標的游擊岳鍾琪,就因折損過李肆之軍,巡撫年羹堯已經給他報了超擢之功,定了署副將之銜!」

    施世膘多然是在激勵,卻仍語帶諷刺那岳鍾琪不過是靠著苗兵突襲上山,最後還被打了下來兵丁折損殆盡,居然還被視為大功!這也難怪,跟其他人比起來岳鍾琪能打到賊軍身前,表現已是搶眼,其他兵都被包了餃子,朝廷怎麼也要抬出幾個榜樣,刷刷滿是血跡的地面他可以肯定,年羹堯的敘功,兵部絕對會批准!

    『…粵省北面的兵打殘了,朝廷要重新調集,沒三五個月絕難周全,東面就是咱們閩人,就讓朝廷看看,這仗還得靠咱們閩人來打。」

    施世膘自信地說著他已經有了方略,但跟他老子一樣,絕不願受人掣肘,所以他還得爭事權。現在東面官軍分作三股一股是廣東提督張文煥聚起的廣東殘兵,一股是福建陸路提督穆廷械所率的閩省綠營,還有一股就是他施世膘所率的福建水師,得了整個南澳鎮,在三股裡不僅兵強馬壯,還有丹船之便怎麼都該是討賊主力。

    他不可能統率三路人馬,但他也不想讓別人壓在頭上特別是正在京裡服罪的前代老將藍理有可能復出,這消息讓他心頭很堵。所以一邊急著討要事權一邊鼓動部下軍心,而他的方略,更少不了蕭勝這樣熟知槍炮和水戰的勇將執行,當初蕭勝力壓洋人炮船的事,他可是心裡有數。

    『…你若是建下奇功,別說署副將,總兵的位置,都未可知!」

    施世膘語氣熱烈地說著,蕭勝曉事,也大聲地應合,心中卻道,富貴自然是好,可我想求的,遠不止富貴……」

    『…皇上是聖明之君,以仁治世,以誠付人,臣子如何做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只要為朝廷效死命,皇上絕不會虧待!」施世膘向北拱手,繼續勉勵著他,蕭勝自然也是叩首連連,可叩著叩著,一個疑問,深埋在心底,幾乎都快被自己忘掉的疑問,猛然衝出了心底。

    那是李肆早前忽悠他的一番話,說今上可沒有剃頭。現在他視野開闊,本已經是不信的了,可施世膘忽然說到了一個『…誠」字,這個疑問又猛烈地翻攪著他的內心,讓他難以抑制住開口的衝動。

    施世膘點頭拂袖,示意談話結束,蕭勝躬身後退,到了門前,正要轉身,再壓抑不住這衝動,轉身問了句:『…標下沐皇恩日久,卻沒那福分窺得天顏,軍門見過御容,可否給標下說說,以解標下感念之苦?」

    蕭勝是個老實人,面上的表情一直都很難作偽,施世膘是這麼看蕭勝的,可他卻不知道,老實人一旦發狠演戲,誰都能騙住。

    聽得這「發自內心「的一問…施世驟也來了精神。

    『…皇上慈眉善目,還能恍見年輕時的英武神悔「」

    他大略講起了康熙的相貌,其實他也沒而過幾次君,面君的時候多是跪在下面,哪敢抬頭仔細看。只是有一次,康熙該是心情好,在暢春園箭場考較過他的箭功,那時從眼角里仔細瞅過。

    『…天庭自然是飽滿的,聖君之相,世人無風「」

    施世膘正說到這,蕭勝猛然插了一句。

    『…皇上鬢角密嗎?」

    施世腆心思都在回憶康熙的相貌上,這一問還沒反應過來,順著記憶自然答道:「夾了不少白髮……」

    然後他頓住,抽了。涼氣,這一問是何居心!?

    皇上是滿人,自然要剃髮,可髮式已不是入關那時的金錢鼠尾了,要剃多少,就看皇上自個高興。再說了,剃了發也會長出青茬,不過「皇上倒真是留了鬢角呢。

    可這真是大事!

    施世膘瞇起了眼睛,看向蕭勝,髮式這事,不計較就再小無比,計較起來,大得要掉腦袋,這傢伙居然繞著彎套話,自己是看走了眼?

    蕭勝長長舒了口氣,坦然道:「標下只是心頭疑惑難定,不敢直問,軍門莫怪。如今這疑惑盡消,標下內心再篤定不過。」

    他沉聲道:「為國盡忠,乃軍人本份!標下求富貴之心也是火熱,軍門有什麼差遣,赴湯蹈火,標下萬死不辭!」

    一番表態鏗鏘有力,施世膘也被感染了,不去追問蕭勝所說的疑惑到底是什麼,只要盡心打仗就好,他看得出,蕭勝這表態再真心不過。

    出了總兵衙門,蕭勝低低笑了。

    『…我要忠的是華夏之國,不是以辮子來斷人心氣脊樑的異族之國,不是為防漢人,就鄙談槍炮的虛偽之國。四哥,當初你那一番話,讓我自己找答案,其實答案一直就在我心底裡,只是我一直不敢去面對而已。」

    他遠望霧氣朦朧的海面,心胸驟然開闊,正波濤狂湧。

    『…經歷了這麼多事,我蕭勝到現在才醒,希望還不晚。

    盡忠我要求,富貴我也要求,四哥,你可得給我準備個大官,至少要比張姓子那傢伙高上三級,讓他繼續叫我老大!」

    蕭勝笑聲轉大,海潮也呼應著他的笑聲,隆隆拍打著海岸,慶賀他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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