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四卷 蟄伏應有時,破繭一念間 第二百零八章 廣東的天破開了
    「王爺此話當真!?」

    廣州將軍府,管源忠和楊琳避得遠遠的,即便胤慎洗了又洗,那味道看來還得濃上一段時間。可聽到胤慎說出那話,兩人又都恨不得抱住他親上一口。

    「我胤慎為皇上,為社稷,為廣東一省的安寧,身家都可以捨,區區名聲,又算得了什麼。」

    胤慎很平靜」他不放棄,為此眼下他必須放棄。

    再不放棄,廣州城的旗漢大血拼,可就要醞釀成震動天下之局了。

    此刻已是下午」以光孝寺為中心的動盪雖還在繼續,卻已經漸漸減弱。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命令」南海縣的巡丁和廣州府的差役皂隸都開始在著力彈壓,將還聚在一起的民眾驅散。而那些正衝入四周民戶家裡劫掠的旗兵,也被管源忠強令撤回。

    局面看似已有所掌握,可大家都知道,不給某人一個交代,廣州城說不定還會掀起更大的風暴,能掀翻整個南方的風暴,至少胤慎等人是這麼想的。

    「王爺要收手,就不知道南海縣的李典史願不願意停手。」,

    楊琳幾乎要癱在椅子上,這話也點中了事情的關鍵。

    李朱綬家宅花園裡,盤金鈴正在給一個神色懨懨的少女診脈,她在英慈院從不診脈,也只對親近人用上早前家傳那套傳統醫術。

    「小玉啊」你這是心病。」,

    感受著那穩穩的脈象,盤金鈴低低歎道。

    「跟你說過了」范晉很好,只是……」估計他是想不著這方面的事了。」

    盤金鈴被「抓」後,和她熟識的管小玉也自告奮勇前來相陪,可看現在的景象,還真不知道是誰陪誰。

    「我也知道,是我害了他,可這心思……怎麼也轉不過來。」

    管小玉低低說著,盤金鈴苦笑,心說事情雖然不一樣,可在某種程度上,咱們還真是同病相憐。

    正說著女兒家的閒話,李朱綬的夫人一臉淒色地過來了。

    「友慘了……」

    聽著光孝寺外的血腥慘狀,盤金鈴只覺渾身發冷,她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出聲」也不讓眼角淚水流下。雖說之前說過那樣決然的話,不認為廣州城的變亂跟自己有關,可那濃濃血色壓進心裡,她怎麼也沒辦抹清。

    「都是我的罪,都是我定要背負的罪,所以……所以他才要我繼續走這條路的,我明白的……」,

    盤金鈴在內心呼喊道。

    「我家老爺出城去見四哥兒了」我看老爺的臉色,三分惶恐,三分輕鬆,還有三分喜意,該是那個四爺,終於肯向四哥兒低頭了。」

    李夫人拍著胸脯,只當是陰霾消散,禍亂平息。

    「我家老爺說」盤大姑若是想回去,現在即可回去,就是怕城裡還亂,最好再待上一陣。」

    李大人這麼一說,盤金鈴霍然起身。

    「回去!我馬上回去!還有那麼多傷員要救治,今天這場亂子,不定英慈院要被擠爛了!」

    她嘴裡這麼說,心中卻道,不趕緊忙起來,自己怕是要入子心魔,好冷,好渴望他的懷的……

    二月十棄日,清遠縣城,李朱綬風塵僕僕趕來,見著縣城外軍帳片片,旗幟招展」「韶州鎮標」,和「英德練勇」的大旗赫然醒目,不由得吐了。長氣,還好,李肆終究沒有揚起另外的旗幟。

    李肆見到他來,開了句玩笑:「原以為來的是朝廷大軍呢,卻不想只是叔叔你啊。」

    李朱綬苦笑:「德升啊,四阿哥已經服軟了,我此番來是問你,該怎麼抹平這首尾,你到底有何章程?」

    李肆卻是皺著眉頭,沉吟不語,事情出乎他的預料。他也沒料到胤旗會二到那種程度,在如此敏感的時節,還冒著激起民變的風險抓盤金鈴。現在廣州城亂得一塌糊塗,不是他透過尚俊等人向南海縣巡丁傳遞消息,同時李朱綬看出了危險,加力彈壓,管源忠也見勢不妙,趕緊收兵,廣州城的動亂還停不下來。

    再亂下去,隨便跳出來個二愣子扯一嗓子,喊什麼十八子當天下的話,事情就完全變質了,他苦心周旋的局勢,就要從手中滑落。

    佛岡觀音山之戰和廣州青浦之戰,動靜雖然大,卻留有太多空間,可以讓廣東官場操作。只要他沒舉旗,官員們怎麼也要拚命遮掩,甚至胤鎮也會一同,給康熙一個完美的「政治真相」。而事實真相肯定是會捅上去的,但一來清廷要拼湊整個事實真相,需要花不少時間,二來,就算拼出了真相,有沒有決心毀掉「政治真相」,乃至毀掉下面人死命回護的安靖局面,李肆認為,康熙就算有那樣的決心,也得猶豫很長時間,現在他需要的就只是時間。

    讓李肆能有這個判斷的根源,在於他前世身為記者的經驗」加上對清廷乃至康熙的瞭解。前世所歷諸事,已經足夠說明一件事:政治決定真相。

    廣東到底發生了什麼,康熙沒有什麼密諜暗探,他只能依靠本地官員和胤慎的奏報。認為皇帝必然有千里眼順風耳的猜測,都是不瞭解歷史的想當然。縱然滿清是華夏歷史上集權程度最高的政權,皇帝威權最重,也做不到這一點,否則不會有雍正上台後加強密折奏事制度和設立軍機處的舉措。就是在這康熙朝,當年的陳四案」晉陝兩省的官員都可以信口雌黃地說本省沒有災情,還逼得康熙撤掉了刑部尚書等一大幫官員,將因災流離的陳四一家打為鳩黨,只為了維護他的安定局面。即便到了苛厲無比的雍正朝」下面的官員照樣欺瞞,總結而言皇權下的官員,欺瞞是常態,誠實是異態,誠實不誠實,差別只是瞞多少和瞞什麼而已。

    一個很明顯的例子是,之前發生的江南科場案被康熙視為江南耳目的三織造,特別是蘇州織造李煦,都只報江南官民稱頌噶禮的事實,而不報對立另一方張伯行的情況,耳目,也都會為自己的利益說話。

    眼下的康熙年,整個廣東,只有督撫提和白道隆等幾個總兵有專折奏事的特權,布政使和按察使都沒有。康熙要瞭解廣東具體發生了什麼事除了這幾個人的密折,就只有透過通政使司傳上來的地方官員題本去看,或者是有人拼了命去北京叩聞。

    所以只要廣東官場和胤慎都統一了說,康熙那拿到的就是一個「政治真相」而這個真相,只要他不舉反旗,他怎麼都不是反賊。

    事實真相當然不會全然瞞住廣東地方連帶胤慎,也肯定會報上一些,但這些是不是足以讓康熙大動干戈,就看康熙透過這些事實真相,能看出李肆他的危害到底能有多大,以及能下多大的決心毀掉二三十年的仁治盛世來討伐他。

    李肆的估計是,就算康熙完全認清了自己的實力,自己的意圖,也沒壯士斷腕的決心,而這樣的決心,雍正有。可惜雍正現在只是胤旗,還在他手裡留下了把柄。

    所以李肆的謀劃很簡單一力降十會,解決了廣東提標,再提兵凌壓廣州,雖然舉著韶州鎮標和英德練勇的旗號,可意思棋局裡的人都明白。

    現在看來不僅李肆之前過猛,殺了王文雄胤慎還更猛,搞出了廣州之亂。

    「這廣州城的首尾我就沒辦了。」

    李肆只能把這事丟給胤慎和廣東官面自己去想辦,他們才是抹泥巴的行家。

    「至於我的章程,很簡單,我做我的生意,誰不惹我,我就給誰好臉。」

    李肆將底線給了出來,話雖簡單,卻透著滿滿的盛氣凌人。李朱綬只覺牙疼,有這麼跟朝廷說話的麼?聽著還跟當年三藩的話那麼像……

    「廣州城的首尾,那就只能看督撫和四阿哥他們怎麼料理了。至於德升你這章程……沒有轉圈的餘地麼?比如……送上一些小節,讓四阿哥和廣東官面有個臉面?」,

    李朱綬在勸李肆讓點步,比如自承某些地方違制,出錢認捐,表個態度什麼的。

    「我是反賊呢!反賊怎麼有資格給四阿哥臉呢?」

    李肆瞪夾眼睛」一幅無比委屈的神情。

    「哎呀,廣東一省皆知,你李三江從來只作生意,哪有什麼反意……」

    李朱綬「安撫」著他,心中卻說,四阿哥要拿你開刀,你不幹,還把伸過去的爪子給朵子」這跟反賊有什麼區別?只是你這反賊」本事太大,大到了只要你不舉旗,大家就不敢說你是反賊的地步。

    「他們料理好了首尾,我幫他們出官兵的撫恤和傷病銀子。」

    李肆也讓了步,抱藏禍心的讓步,李朱綬卻是鬆了口氣,管源忠和楊琳正為這筆開銷菜飯不思呢。

    兩人再商議了一些細節,李朱綬得了准信,就急急要回去稟報,李肆又說了一句:「四阿哥肯定是不滿意的,讓他另外派個人來談。」,

    李朱綬下意識地就要說:「我都信不過麼」,可接著心中一抖,要談的肯定是見不得光的絕密之事,自己還是少沾染的好。

    送走了「叔叔」,吳崖湊過來笑道:「這反不反,還能當生意談呀?」

    李肆嘿嘿一笑:「你相不相信,就算眼前是康熙老兒,他都會跟我談的。」

    他看向吳崖,目光熱切:「這資格,除開銀錢商貨人心,更多是用血換來的。」

    吳崖神色堅定:「那咱們……還想換得更多。」

    李肆拍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必須的。」

    抬頭看天,李肆心說,這廣東的天,已經破開了,屬於他的天,正灑下明朗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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