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為什麼?這是個問題
信是管xiǎoyu寫的,紙上斑駁的淚痕能見出她內心那不堪忍受的苦痛,看完信後,李肆長歎一聲,雖然不清楚其中的曲折關節,可大面上的背景已經明白。
范晉……是被他害的,至少他李肆起了推bō助瀾的作用,可要說到罪魁禍首,李肆掂掂信紙,心說管xiǎoyu啊,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真正的兇手不就是你嗎?
事情終究是范晉自己招惹的,眼下正是李肆謀取官身的緊要關頭,還有一大堆急務纏著。自覺之前對范晉優渥相待,李肆不認為自己有丟開正事為范晉奔走的責任。
「給管家xiǎo姐回個信,范秀才和我相jiāo一場,他有難我當然會幫。不管是撈他出獄,還是找大夫醫治傷勢,我都擔下了。可勸說他對管xiǎo姐吐lu心聲,還有什麼查明事由,為他報仇,這種事情,她將軍的xiǎo姐都做不來,我這個xiǎoxiǎo秀才更是無能為力。」
那安十一秀也只是個送信人,正怯怯地跪伏在地,聽完他的jiāo代,恭謹地俯首應下,之後再沒言語,也讓李肆的心緒暫時轉到她身上。
「去跟你姐姐住一起,至於什麼安排,你父親送你來也沒提到進men的事,就不要多想了,先在nv學讀書吧。」
李肆對安十一秀做出了安排,這hun血xiǎo姑娘的容貌輪廓和關蒄隱隱相似,自有一番秀麗風se,可安九秀都還沒入他的心,這十一秀,就先……野養吧。未來會是怎樣,由老天決定。
接著李肆找段宏時,讓他幫著查探范晉的情況,準備撈人,這事就再沒上心,繼續悶在屋子裡揮筆勞作。
正埋頭苦思中,腳步聲響起,李肆還以為是嚴三娘,隨口道:「今天就不去遛馬了,除非你答應跟我同騎」,卻不想是一聲怯怯的低語:「見過四……四哥兒。」
安九秀?
李肆轉身,正見安九秀曲膝跪倒在地。
「求你幫幫管姐姐吧,她是真心想著范晉的,若是范晉伸張不了冤屈,對她再無心意,她……她會做出傻事的。」
咦?這是什麼狀況?
李肆皺眉,這安九秀之前被打擊得再不敢跟他碰面,如今是真為jiāo好姐妹說話,還是藉機又向他的chuang發起了衝擊?
「xiǎoyu雖然年紀比我大兩三歲,可自xiǎo就沒什麼心機,我和她相處時,反而像她的姐姐一般照顧著她,她對范晉是用了真心的!」
安九秀言語哀戚,xiǎo聲chōu泣著,倒不像是作偽。
「十一妹跟我說,xiǎoyu見她的時候,整個人都快垮掉了。說……說范晉身上的傷還是xiǎo事,官府說他已經成了瘋子,她絕不相信。她知范晉,看得出他還靈醒,還認得她,卻總是避開她不願搭話,嘴裡就一個勁地念著『為什麼為什麼』。她也不明白范晉為什麼會成這樣?官府就只說是遭了賊劫,范晉的妹妹范蓮也被擄走未歸,這一切都透著古怪,可她什麼都做不了!」
安九秀口齒凌luan地說著,最後彭地一頭磕在地上。
「四哥兒,你有大本事,救回范晉的人是xiǎo事,只有你這樣的神仙才能找回他的心,求你伸伸手吧!」
頭再揚起,發紅的額頭和婆娑淚眼將她那細膩絕se的整體感抹luan,帶出的楚楚可憐讓人心頭發軟,李肆卻是臉se沒變地端詳著她。看了一陣,確定她這是真情流lu,微微歎氣道:「被當成貨物送到我身邊,這事你終究還是不滿的吧?如果和管xiǎoyu一樣,之前本有情郎,我可以成全你。」
話題驟然轉到自己身上,安九秀呆了,好一陣後,她淒然搖頭:「這天下哪家nv兒不是貨物?只是我們安家nv兒,自xiǎo被教導要在夫婿men裡攬得大利,顯著多了一分心思而已。」
接著她目光沉聚起來,再是重重一個響頭磕下:「就因為深知這nv兒家的無奈,才求你幫幫她。就算不能跟范晉成了緣分,也要讓她明明白白地存下范晉這一段……情。若你願幫她,我安九秀願……願……」
話到這說不下去了,這時候她才想到,之前想方設法地魅huo李肆,卻還被他像是趕蒼蠅一樣地拍開,自己有什麼條件能開出來呢?
「為什麼……」
這時候李肆卻走神了,之前壓下的負罪感又升了上來,范晉在他這教了一年多書,耳熏目染,從一個原本迂腐木訥的窮酸秀才,變成了心中已經xiǎo有天地的淳淳士子,這成長可是有他的功勞,連帶的,遭災也跟他有關係。
而說到為什麼,眼下段宏時和翼鳴老道,也在日夜苦思一個問題,那就是,在人心這一面,他李肆得對「為什麼」這個問題作出解答。
為什麼上天要讓這世間是如此面目?為什麼做人必須得有那三個相信?
這是回答「知識分子」在未來必定要提出的問題,而對草民來說,還有另外的為什麼。
為什麼,我們始終要遭受如此苦難?為什麼,上天之下會有如此罪惡?為什麼,上天的報應總是難見?
不解答這些問題,他關於人心的論述就始終立不起來,而僅僅只能dang起一時的雜思,鼓起片刻的熱血。
信仰,對,信仰,這個為什麼,就是在找一種信仰。
但凡信仰,先解決的就是「為什麼」的問題。儒家將自己立論的「為什麼」歸為三代,古人就是這樣的,所以你得信我。古人是大同之世,而我們是要再回大同,所以你得信我。佛教的回答是因果輪迴,所以你得信我。道教說你想成仙嗎?想的話就得信我。
「是啊,我也想知道,他為什麼問這為什麼……」
李肆悠悠出聲,在一邊壓著呼吸,生怕擾了他的安九秀出了口長氣,那嬌柔身子又要朝地上攤去。
「至於你……去給我擬一份拉丁語的商事手冊出來,跟洋人做生意有哪些關節,需要說哪些話,全都羅列清楚,做得好,後面還有任務,做得不好,嗯……你懂的。」
接著李肆丟下這麼一句話,讓安九秀呆了好半天,喜意才從疑huo裡掙脫出來,脹滿了整個身心,這是說,她可以幫著李肆做事了?這算不算接納她的一個信號?
「還有,別luan進我的屋子,若是再遭了關蒄的把戲,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心氣正高揚間,卻又被這話給狠狠踩了下來,關蒄在安九秀心裡已經從「xiǎo妖nv」變成了「xiǎo魔nv」,一想到xiǎo姑娘那甜甜的笑容,就禁不住要打寒顫,帶著絲淒苦的語氣,安九秀有氣無力地應了聲是。
幾天後,在新建莊學的書樓裡,聽完段宏時的講解,李肆也打了個寒顫。
好狠!
段宏時透過自己的關係,從廣州府和番禹縣那掌握了不少情況,由他多年歷世的經驗和睿智的思維,基本就把范晉所遭慘禍的全貌勾勒了出來。
事情得從管xiǎoyu,不,管源忠說起。管源忠和八阿哥走得很近,但還是株牆頭草,沒有公開投向八阿哥。而他nv兒管xiǎoyu,由八阿哥牽線,想要嫁給十阿哥作側福晉,這既是試探,又是威bī。管源忠一直在委婉地頂著,想再觀望風se,這事廣州官場都有所流傳。
廣州知府葉敷是八阿哥的men人,自然要替八阿哥看住管xiǎoyu。范晉早前投奔英德,就是被葉敷指使番禹知縣動了手腳。
不想范晉遇上了李肆這個大貴人,腰包鼓鼓,外加他在縣裡也有一些親友,竟然化解了這一難,又回了廣州,這就讓葉敷惱了。不知道是管源忠還是葉敷,或者二人同心,決意再處置范晉,bī他離開。可又怕影響到管xiǎoyu這個叛逆姑娘,都是在背後下黑手。這就是范晉連科試都沒通過,接著又遭上官司的原因。
「沒想到那范晉也有了你的膽氣,行事也學上了你,居然找到了番禹縣為構陷他而篡改的文書。可歎他身邊沒有我這樣的老師,也更不如你行事周密,對背後的事情兩眼一抹黑。傻傻地徑直找到廣州府,把訴狀遞給了葉敷……」
段宏時搖頭歎息,李肆心中就一個成語,羊入虎口。
「所以,這事就複雜了,葉敷不下狠手,葫蘆籐從番禹縣拔起,就要牽到他身上。所以……後面的慘禍,不清楚是葉敷還是管源忠的人所為,但這葉敷是首惡。三條……不,多半是四條人命……」
段宏時也在感慨下手人的殘忍狠辣。
「那麼……你是想……」
接著段宏時有些擔憂,李肆不會是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想著要為范晉去討還公道吧?
「這xiǎo子,就是這點不好,總愛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拖,可……這才是天下人的xiōng懷,真是讓人又喜又恨,唉!」
段宏時腹誹著自己這弟子。
「范晉,我對他有責任!」
李肆這麼答著,段宏時心中一聲哀鳴。
「我們的李朱綬,還少一個位置!」
接著李肆又這麼說著,段宏時也咳嗽起來,就知道……這xiǎo子最擅長的就是摟草打兔子。
「更重要的是,我想看看,在他身上,能不能找到我們的為什麼。」
李肆話裡滿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