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人影前後的從市後走出,一個帶著不自在的乾笑,手裡捧著已經不冰的冰糖蓮子,一個明明很嚴肅地板起臉,卻因為那雙桃花眼讓人感覺他在笑。
「陛下,奴婢是來伺候的,不過有太子在,奴婢不便打擾。」侍香如是說道。
「我等隨太子前來南烈國,自當扛起保護之責,隨侍在側乃份內之職。」司徒遙玉的借口冠冕堂皇。
說穿了,兩人不過剛好躲在同一處,行偷聽之實。
「你……你們……不知是被誰帶壞的,學著說起場面話了。」真是滑頭,巧言如簧。
侍香與司徒遙玉故意左顧右盼,裝糊塗,以輕咳掩飾偷笑。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東方珩斂眸撇清。「別看我,我只會偷香竊玉,不善雞鳴狗盜。」
「你還有臉扯渾話,上樑不正下樑歪,他們就是跟你學的。」他是壞榜樣。
不然兩人之前可沒這癖好,規規矩矩的,安份守已,不做引人非議的舉動。
他笑著辯駁。「她是你的人,你把侍女寵上天,不能賴在我頭上。」
看了偷扮鬼臉的侍香一眼,南青瑤頓感哭笑不得。「侍香,朕把你寵壞了。」
「沒壞、沒壞,陛下請喝蓮子湯,退退肝火神清氣爽。」她學機伶了,趕緊送上冰糖蓮子。
「你這張嘴抹蜜了……」
正當南青瑤喝著蓮子湯時,東方珩朝司徒遙玉一使眼神,兩人默然地走到另一邊,低聲交談。
「司徒,我要你回國。」越快越好。
「回東浚?」他面露疑惑。
「我會修書一封,你拿給父皇,傳我手諭調兵遣將,整裝待發。」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做好萬全準備以各不時之需。
他微愕:「戰事再起?」
「有可能,但我希望備而不用。」他說得語重心長,倍感無奈。
「我知道了,我先回國,留下銀衣衛。」他是太子,身邊不能沒調派的人手。
「嗯!」他一頷首,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友間無需言語,自是默契十足,他們是過命的交情,彼此都可為對方犧牲,情同手足。
「這是什麼意思,身為女皇就可以說變就變嗎?任意更改比試的題目,我不服,我要求女皇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一看到比試題目,宇文治父子都傻了,征立在當場,他們無法相信試題這麼簡單,卻又是困難至極的事。
對盛產米糧和絲綢的南烈國而言,繡功是繡工賴以為生的絕活,好的繡線更是錦上添花,織就出舉世無雙的完美繡品。
刺繡的活兒養活了不少百姓,他們以此為業,一針一線繡出驚艷世人的作品,名聞遐邇他國無不爭相購之,帶來富饒生活。
繡線是南烈國繡工不可或缺的好幫手,沒有它,就沒有冠絕天下的好繡功。
因此以百姓最重要的民生物品為試題再適合不過,只要是南烈國人皆識得各種繡線的出處,並以此自豪。
照理說,這題目對本國人宇文浩相當有利,甚至可以說是放水讓他過關,東俊國太子怎麼可能比南烈人更瞭解繡線。
但是事情總出人意表,第一個發出異議的人不是東方珩,而是當定皇夫的宇文浩。
「你憑什麼不服,朕出的試題還要經過你同意不成?」是她擇夫,不是他。
「這……」他頓時啞口,忿忿然地抿緊雙唇。
「還有,試題在開封前,只有朕一人知曉題目為何,你說朕更改比試內容,是你膽大包天偷看了試題,或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混賬洩題。」她面色嚴厲,掃視在座的大臣。
眾臣噤如寒蟬,一動也不動地正襟危坐,唯恐被點到名,成了女皇口中的混賬。
「我……我……呃,我是猜的。」他聲音轉弱,失了氣焰。
「猜的?」南青瑤一托香腮,笑意不達眼底。「敢對朕咆哮的,除了宇文丞相外,你是第二人,你們父子倆對朕好不友善吶!」
被女皇金口一提,同樣感到不滿的宇文治假意惶恐,拱手辯稱,「臣與小兒效忠陛下,絕無二心,更非咆哮之舉,全因天生嗓門大,令陛下有所誤解。」哼!再讓你得意幾天,過了登基之日就換我稱霸。
宇文浩身為宇文家長子,是要傳遞香火、傳宗接代,怎麼可能入贅帝王家,就算他自己願意,右丞相也不肯,牝雞豈可司晨。
於是宇文治千方百計將兒子排進擇夫的名單上,並用盡一切辦法讓他連過七關,僅剩一關便可脫穎而出,坐上「皇夫」的位置。
他的狼子野心計劃在女皇正式登基那一日,皇夫雖然在登基大典後三日才進行策封,但那一天皇夫及其家眷可出席觀禮,而且就坐在女皇左側後方。
到時候他便可安排殺手混入家眷中,趁女皇不注意對由身後刺殺,她人頭落地,他登高一呼,由皇夫繼任皇位,登基儀式照常舉行。
畢竟夫妻本為一體,妻死夫代天經地義,皇夫也算是皇室中人。
何況西臨國大軍一壓境,誰還敢有異議,女皇駕崩,群龍無首,這時不論誰出面稱帝都會受到擁戴,讓南烈國不致被併吞,流傳千秋萬載。
前題是宇文浩必須打敗所有應試者,拔得頭籌,以上計謀方可成立,任一環節出了差錯便會打亂全盤佈局。
「那是朕多心了,原來朕的臣子皆忠心耿耿,不生二心,朕甚感欣慰,宇文丞相,令公子對朕出的試題可還有懷疑。」朕在給你機會,別讓朕失望了。
高坐殿堂上的南青瑤語多警示,仍希望他及時醒悟,以一己之私帶領國家走向繁榮,為國盡忠,為君分憂,為民謀利,盼勿有謀逆之心。
可惜早已利慾熏心的宇文治聽不進去,他滿腦儘是她目前所坐的皇位,弓已拉滿,蓄勢待發,就等那毫無失誤的最後一擊。
權力使入迷亂,忘卻忠孝仁義。
「臣……甚為滿意。」他咬著牙,言不由衷的回答。
他當然懷疑,女皇此舉無疑是對他起了疑心,知曉他暗中動了手腳,才會臨時抽換題目,讓人有被倒打一耙的錯愕。
但他什麼也不能反駁,只能暗暗吞下悶虧,否則他敢直言自己收買了女皇身邊的禮官,借由他封卷時的眼偷瞄試卷內容嗎?
「既然宇文丞相願意接受朕的試題,那麼為求公平起見,朕也該詢問東浚國太子,若對此次關卡有異議,請在比試前提出。」
她以飲茗動作掩住眼中遂射出的光亮。
一見到心上人,忍不住雀躍的南青瑤稍稍紅了粉頰,但她盡量克制住,維持表面上的冷靜,不讓朝臣看出女皇偏頗的心。
不過她忽地一亮的眼神實在太明顯,不少眼尖的臣子一抬頭便瞧個正著,內心小有腹誹:女皇太不莊重了,但沒人揭穿她。
假意為難的東方珩微皺了一下眉。「陛下這題目對我來說。太難了,一來我東浚國不以巧繡聞名,哪知繡線好壞,二來以我太子的身份,怎可紆尊降貴,去接觸民間女子閨房之物。」
僅剩的兩名應試者面前,一名太監手捧覆蓋紅綢的銀盤,綢布一掀開,盤中是摻有彩晶貝粉末的繡線,光一照射,五彩嬪紛。
此次的比試題目便是回答繡線的出處,點出令其色彩鮮艷的摻合物為何,在指定時間之內將其物呈上便算優勝。
彩晶貝乃東浚國特有之物,東方珩故意裝作十分困難,還把南烈國引以為傲的繡功比喻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婦女手工,無非是為鬆懈宇文治父子的防心,讓他們掉以輕心,以為可以輕鬆過關。
「嗯!說得有幾分道理,是朕強人所難了……」她故作沉吟,一臉苦惱。
「陛下,臣也不想落人話柄,因此有個提議,不知陛下可願一聞?」比什麼繡線,全是女人家的東西。
她一擺手,神色情懶。「愛卿但說無妨。」
「第八關已是最後一關了,為了不讓東浚國太子認為我朝有護短的嫌疑,不如將一日期限改為三日如何!」他有把握在三日內命人找出相同繡線和調染原料。
「三日嘛--」她琢磨甚久,有意無意地看向心之所繫的偉岸男子,詢問他三日時間是否足夠。
心有靈犀的東方珩眼中含著寵溺笑意,面上卻異常冷肅地報唇。「三日是對本太子太苛求,繡工是南烈國聞名天下的手藝,你們自是知之甚詳,於我有虧。」
「那太子的意思呢?」她從善如流。
「至少要六日,我方可參透其奧秘。」六日內必可部署完畢,擒賊於網中。
南青瑤會意地一點頭。「宇文丞相,太子的請求你可願通教?」
「這……」他想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綻放異彩的繡線。「臣同意。」
其實他對繡線也不甚瞭解,以他鄙視女人的心態,怎會關注在這等小事上,因此他也需要時間去尋找。
三天是趕了些,南烈國腹地廣大,較偏遠地區無法在短時間內趕回,多寬限些日子對他是有利的,他比東浚國太子多了點勝算,因為他熟悉自幼生長的土地。
「爹,你怎麼可以同意……」明明就快贏的比試,為何要一延再延?
「閉嘴。」宇文治低聲的喝止兒子。
他不同意,難道要正面與女皇槓上,讓她顏面盡失,萬一她惱羞成怒,他們父子倆也別想稱帝了,直接打入大牢。
面容溫煦的南青瑤軟嗓輕揚。「雙方既無意見,朕在此宣佈這次比試正式開始,六日後靜候佳音。」
她一說完,立即垂目,怕不小心笑出聲,讓人瞧出異狀,她的皇夫人選只有一個,也早已是女皇入幕之賓。
「好。」
聲音一落,比賽開啟。
不過是摻有晶粉的繡線而已。有何難度?
自信滿滿的宇文治父子帶著家僕離去,他們不以為意的先回府休息一日,未有任何尋訪動作,把此次比試當是撿到的便宜,暗自竊喜。
隔日,宇文治才打發府內女眷上街採買,他照樣與歌妓飲酒作樂,靜候好消息。
可令人驚訝的,不過是繡工用的繡線罷了,宇文家的女眷竟遍尋不著,出價再高也無法購得相似的彩晶繡線。
到了第三天,宇文治稍微皺起眉,原本要與西臨國商議出兵一事也耽擱了,他將信鴿拿來用在傳文各地官員,務必找出繡線的出處。
第四日,他已坐立難安,神色焦慮,西臨國來信也顧不得拆閱,一心等待下屬來報。
一天又過去了,第五日午後,他臉上不再有笑意,眉頭深鎖,難以置信己方竟毫無進展,被不起眼的繡線難倒了。
為此,他更加積極的奔走尋物,渾然忘卻處心積慮的計劃,他想只要贏得勝利,一切照舊,不會突生變故。
可是待第六日到來,他的信心徹底被擊垮,因為他與其子兩手空空前來試場,而東浚國太子則雙手捧滿彩晶神采飛揚地走向女皇。
朕詔告全國百姓,東浚國太子東方珩文才武略皆優於各國皇子,歷經八回比試拔得頭籌,於朕登基後三日冊封為南烈國皇夫,欽此。
此格文一出,宇文治父子恨得牙癢癢,目皆盡裂地繃著臉,不甘心機關用盡還是徒勞無功,平白便宜了東浚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