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到底哪只眼看出她跟他有特殊關係了啊?
「呃……毫無異常……嗯……應該說……抱歉,四姑娘,小的們私下討論許久,但實在沒能從他那張石雕似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聽出身旁密使的緊張與無奈,雲菫也只能苦笑了。
畢竟想由甘莫語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他究竟在想什麼,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
「信物究竟為何?」沉吟了半晌後,雲菫又問道。
是的,雲菫至今一直不明白,張大人到底是握有她什麼樣的信物,竟能讓海老國一認便知是為她所有,而且還與甘莫語的信物並列手中。
而她相信,那信物,必是解開這起亂七八糟謎團的重要關鍵!
「不知。」
「還有別的消息嗎?」輕歎了一口氣,雲菫把握時間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有,大將軍王似乎相當欣賞甘大人,酒酣耳熱之際,很爽快地強迫甘大人與他們簽訂了戰略同盟。」密使快速答道。
該死,甘莫語竟連這個時候都不忘工作。
聽到密使的話後,雲菫低咒了一聲,在轉入自己睡房前的拐角處之時,低聲吩咐著,「繼續盯著。」
「是。」
女侍離開了,但躺至榻上的雲菫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因為她在思考,思考究竟是誰想栽贓、想嫁禍,而又為什麼,鎖定了女兒國及易天國……
但張大人、甘莫語與她三人間,無論她怎麼想,唯一的關聯點,只有承平宮。
好吧!若真是承平宮裡的某人使詐,想讓他們三國兵戎相向,那有可能的對象也太多了,她就算想破頭,也不會得到答案的。
所以看樣子,她一定要弄清那最關鍵的信物,以及與張大人死因密切相關的「隱婆之術」,究竟是什麼……
「讓你們大老遠來一趟實在怪不好意思,慢慢回去啊!一路順風。」
兩日後,一輛全副武裝的馬車出現在宮門前,而這,是荊琥岑對甘莫語與雲菫的賠禮,全然的強迫性,而且不予拒絕的機會。
「甘兄弟,有空多來走走,要不為兄會想念你的。」
聽著荊琥岑依依不捨的話聲,以及那真不知因何而來,肉麻兮兮的稱兄道弟,連雲菫都不禁佩服起甘莫語至今依然無動於衷的冷臉。
「荊大將軍王,可以將我的信物還給我了嗎?」與甘莫語一左一右坐上馬車後,雲菫突然輕輕掀開車簾,「我可不想再來一回!」
「啊!當然,既然那死老頭死都死了,菫大人拿回去也正好當個紀念,若能天天放在胸窩裡悼祭那死老頭就更好了。」就見荊琥岑懶洋洋地說道:「來人,將小甘大人及菫娘們兒的信物取來。」
哦?原來連甘莫語都還沒取回自己的信物?
瞄了身旁的甘莫語一眼,雲菫心底總算安慰點了。
在荊琥岑的命令下,信物很快送到了,就見那黑色絨布墊上,靜靜躺著一個小巧玲瓏的耳墜,以及一塊翠玉虎璧。
那個耳墜……
一望見那個耳墜,雲菫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了。
那塊虎璧……
一望見那塊虎璧,甘莫語的手,忍不住地往腰際一探,左頰微微一抽。
馬車緩緩駛上官道,車內的兩個人都沒有作聲,但雲菫的眼眸卻是徹底的冷冽,而甘莫語的臉色則微微有些蒼白。
「菫大人。」
當馬車駛出了城外,甘莫語終於開口了,但回答他的,卻是一記熱辣辣的耳光!
「甘莫語,你戲演得還真夠好。」緊緊握住粉拳,雲菫咬牙冷冷說道:「我雲菫這回算是認栽了!」
是的,雲菫甩了甘莫語一耳光,因為她氣壞了,因為她終於徹底明白,從頭到尾,這只是一場騙局,一場甘莫語為堂堂進入海老國,為達到他私人目的,而設下的驚天大騙局!
若不是她認出了那個耳墜,也許她這輩子都不會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是如何的無恥與卑劣。
是的,她雖有很多綴著「菫」字的耳墜,多到連她自己都弄不清,可如今攢在她手心中的這個,卻是她唯一清清楚楚記得何時遺失的一個。
以為這個耳墜,便是當初與甘莫語共同落難之時,她戴在左耳上,但在獲救後,被小七發現遺失的那個!
原來,這個耳墜根本不是遺失,而是被甘莫語竊取而去。
原來,她女兒國根本是無端被拖下水,被他拿來當擋箭牌用的。
他怎可如此做?
是,海老國與易天國向來不對盤,雖同為承平宮的一員,卻連使節都不往來,因此若僅憑甘莫語一人,是決計進不了海老國的。
所以為了能大大方方進入海老國,達到自己的私人目的,他竟設下了這樣一個毒計——
秘密遣人毒殺張大人後,故意將他自己的虎璧,以及偷得的她的耳墜塞至張大人手中,讓愚蠢的海老國誤以為是女兒國與易天國共同密謀殺之,然後完全如他設想般地衝動動員,準備開戰。
而後,他中途劫殺她女兒國的信使,使她得不到任何相關消息,接著再假裝氣急敗壞地衝入她的寢房,讓只能聽信他一方說辭的她,在緊迫的時間強力激化下,認同他們是共同被栽贓的暗示。
他一定早明白依她的個性,必會要求與他同行,所以他自會順水推舟的勉強同意。
回想著那張早準備好的偽造邀請密函,回想著他們如何大大方方的進入海老國,回想著之後自己完全被支開,他卻如魚得水的與荊琥岑混在一起,惺惺作態地探查著張大人的死因及幕後主使者,以及他所簽定的戰略同盟,雲菫再也無法淡定了。
因為一切的安排都是那樣的縝密,毫無漏洞,若不是那耳墜曝了光,現在的她,搞不好還被蒙在骨裡,並為自己能平息一場戰爭而沾沾自喜。
他怎麼可以如此卑劣、無恥?
縱使與張大人不對盤,但他怎麼可以輕易就結束他人的生命?
更何況他有沒有想過,萬一其中一個環節出了錯,萬一他們無法取得海老國的信任,那麼,那場勢不可免的戰爭,將奪去多少人的性命,讓多少家庭破碎,讓奪人流離失所?
然而,這一切裡,最讓雲菫生氣的,卻是只能默默接受這一切的自己!
當場宣戰?斷絕邦交?抵制一切商貿往來?退出承平宮?
不,她一個都做不到,因為歸根究底,犯錯的是她!
若她考慮多一些、仔細一些,或許早視穿他的陰謀詭計了。
若她像以往般,對他所言所行嚴格審視,不那麼信賴他,他的計謀,也無法得逞。
若她……
所以現在的她,除了給他一記耳光,又能做什麼?
望著雲菫冰冷至極、厭惡至極的眼眸,甘莫語卻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連那聲「抱歉」,都說不出口。
因為連他自己都震驚了,震驚著那所謂的「信物」,更震驚著因這信物而造成的這一連串本不該發生的一切與一切。
自聽到信使嚥氣前所說的話,直至到達海老國,甘莫語一直深信這是「獵人」的栽贓與嫁禍,但由荊琥岑口中得知張大人熱愛順手牽羊之事,以及終於看到所謂的「信物」之後,他總算徹底知曉,並確定張大人的確是死於「獵人」之手,可那信物卻並非「獵人」為栽贓而留下,而是張大人留給他的死前訊息——
因為在他的虎璧上,刻著「隱婆之術」四個原不存在的字!
若他沒有猜錯,經過他多日的密查,張大人的死去,絕對與「獵人」脫不了干係,而且極有肯張大人是因為知道了「獵人」的身份,以及「他」取得情報的方式,才會慘遭毒害。
是的,甘莫語知道張大人或許瘋癲,卻其實精明,甚或早知道他進入承平宮的最主要原因,所以才會在臨死之際,用這樣的方式測試他的能耐,在他測試通過後,告知他想知道的事。
可張大人完全不合常理且頑童般的美意,卻因他自己的一時疏忽,而讓雲菫莫名的被扯進這場本與她毫無干係的困境中,使她與她的女兒國,幾乎遭受到無辜戰火的波及。
是的,波及,因為在看到雲菫信物的那一刻,甘莫語也同時明白了,張大人的死前訊息並不是留給他及雲菫,而是獨留給他——
因為那耳墜,並不是張大人由雲菫身上偷得的,而是在竊取他身上信物之時,共同取得的。
若早知道是那個耳墜,他絕不會前去女兒國的。
若早知道是那個耳墜,他絕不會讓雲菫有機會知曉,並隨他而來的。
但這世間,沒有早知道。
所以當那耳墜出現在他眼前之時,他已渾身冰涼,心底唯一的盼望,就是希望雲菫認不出那耳墜,弄不清自己是何時遺失那耳墜,畢竟像她這般的女子,必然有很多很多的首飾,應該不會對這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耳墜有任何記憶與留戀的。
但只一眼,他就明白,他錯了。
她不僅認出了,還相當清楚那耳墜是何時遺失的!
所以僅管明知雲菫全然誤會了,可甘莫語卻完全無從解釋起,因為他明白,如今,一切的辯白都已無用。
是的,他錯了。
錯在自己的貼身之物被張大人偷天換日後都還渾然不覺。
更錯在,在離開那漆黑山洞將她放下之時,不該將那只遺落在他懷中的耳墜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入錦袋中,與自己的虎璧相貼不離,都捨不得由錦袋中拿出。
而這樣的錯,他如何說得出口……
馬車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一直寂靜無聲的車廂內,終於傳來甘莫語緊繃且沙啞的嗓音。
「你的侍衛軍本應幾時到?」
雲菫一語不發,連望都不想望向甘莫語。
「幾時?」甘莫語又問。
雲菫依然沒有開口,但在冷著臉掀開車窗簾幕望望天色後,也驀地一愣。
一路陷在沉思與憤怒中的她,一直未及顧得上這件事,但經甘莫語一提,她才發現,原本該來迎接自己的女兒國侍衛軍竟至今未曾出現!
出什麼事了……
緩緩放下窗紗,雲菫蛾眉輕蹙地將臉別向望不見甘莫語的那方。
「究竟幾時到?」一把將雲菫的小臉轉至自己眼前,甘莫語咬牙問道,臉色不僅鐵青,頰旁的青筋更是來回跳動。
望著甘莫語臉上少有的急怒,雲菫思考了半晌後,才極不情願地據實以告,「申時。」
是的,她的女兒國侍衛軍,申時就該前來與海老國馬車會合,並接她回國,可現今已酉時了,卻還不見蹤影……
「該死!」甘莫語低咒一句後,忽地由馬車車窗竄出,並倏地抽出腰中軟劍,「你別出來!」
無怪甘莫語怒急了,因為自小在草原長大的他,已由風中聽出不尋常的警示。
這就表示,女兒國侍衛軍的行蹤或已洩露,甚或根本未曾來得及收到訊息,就像當初女兒國那中途被攔殺的信使一般。
甘莫語有理由相信,「獵人」已知曉他取得「隱婆之術」這個重大訊息的秘密,甚至更可能認為連雲菫都知道了,所以,「他」決心滅口了。
該死的,果然是因為他。
該是的,又是因為他。
當腦中忍不住浮現出一群人拿著石子丟向他,並朝著他大喊「煞星煞星快離開」的畫面,以及他身旁那一個個因他而離世的女子面容,他的牙根幾乎都要咬出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