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黑蠱族的人到來?”
“是,但讓我以安全為由擋在了城外。”盡管全身動彈不得,雲莃卻一點也不害怕,只是望著眼前的紅線微微蹙起了眉,“是蠱?”
“紅線蠱。大概因主人意外死在山間,所以這些無主的蠱便開始四處亂竄……深吸一口氣,告訴我哪兒覺得疼?”
“右下腰腹……”聽著從未離自己那樣近的低沉嗓音,雲莃腦際微微有種虛幻的恍惚感,但她還是照做了,然後在感覺自己的衣衫被人拉開時,身子微微一瑟縮,“那我一會兒得……封山一天……”
“很好的決定。會有些疼,忍著些。”
“好……”雲莃喃喃說道,然後在低喃聲間,感覺自己上半身的衣衫全然被人褪下,而後,一個輕刺感由她的腰腹間傳來,接著是一個溫熱的唇瓣觸感。
當那唇瓣微微一用力,由她體內吮出一滴血後,那輕刺感開始緩緩上移一寸,然後,那溫熱的唇瓣也上移一寸……
這唇的溫潤觸感,不像老人啊!
難道這人,並不像她想象般的老?
“抱歉。”
當那唇移及自己的右邊豐乳下緣之時,雲莃耳畔傳來一個輕啞的嗓音。
“沒事。”雲莃輕應著。
是的,沒事,畢竟他是在為她袪除蠱毒,一點點的肌膚相觸不算什麼的。
一直到這時,雲莃才恍恍惚惚發覺,這個自己早已聽熟了的嗓音,其實與他一開始的低啞孱弱是那樣的不同,不僅磁性,而且雋永,而他身上傳來的干淨、清新皂香味,也一點都不像老人。
為什麼過去的她都沒有發現?
又是什麼原因,竟讓她一直認定他是一名老者?
“唔……”蠱毒隨著血液的流動緩緩在雲莃體內流竄,她的腦際也愈發昏沉了。
但當那個溫熱的唇瓣沿著自己的渾 圓乳緣輕輕吸吮,當他的唇角無意間輕輕碰觸到自己的乳尖之時,一股微微的酥麻感令她下意識地低吟出聲。
應該要尷尬嗎?
大概不用吧?她若尷尬了,為她袪蠱的他豈不更尷尬?
雲莃身上的所有反應,其實況未然全看在眼底,但他卻沒有作聲,只是全神貫注地用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順著蠱蟲游動的位置,刺入她那如凝脂般的白皙肌膚中,然後將蠱蟲不斷往上、往後逼……
雲莃的腰腹、胸下、乳緣、乳峰、雪頸、鎖骨、臉頰,在況未然的小刀輕刺下,出現了一道看似血痕的紅線,當他的刀沿著她的眼角開始向耳際而去,不得不撩起她向來包覆住小臉的頰旁發絲之時,他的手卻驀地停住了。
“抱歉,忘了先提醒你……沒嚇著你吧?”感覺出男子的微怔,雲莃自然明白是為什麼,所以她語含歉意地說道。
是的,歉意,因為她很明白初見她這模樣的人,一定會感到驚愕,因為她的左耳,在她八歲時的一件意外傷害後,已徹底變形了。
但她傷著的,不僅僅只是左耳,還有她的左眉、左臉、左腳、左邊聽力,以及她八歲前的所有記憶。
盡管當時的女皇找來了最好的大夫來為她診治,盡可能讓她的疤痕不細看幾乎看不出痕跡,但有些東西,就算神仙下凡,也回不來的。
不過縱使如此,她還是感謝,感謝她依然活了下來,感謝在她完全沒有過去記憶而徹底茫茫然、無所從,甚至恐慌之時,有那樣多人耐心、細心地陪伴著她一同走過,讓她可以成為今天的雲莃!
聽著雲莃雲淡風清的話語,她身前的男子仍然沒有出聲,但她卻感覺得到,不知為何,他來回輕撫著她那其實嚇壞過不少人的左耳,手指尖傳來的心疼與不捨,幾乎一點都不想隱藏。
真的很想告訴他,不必心疼,不必不捨,因為她真的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真的。
但最後,雲莃卻什麼話也沒有說,畢竟面對著一名一直以來被她視之為老者,因而自在與之保持清淡君子之交關系,如今卻發現原來她完全搞錯的陌生人來說,那樣的話語,著實太過於親密。
不過,就算不是老者,也是個正人君子。
然而,跟個不是老者的正人君子,該如何相處,對她而言也是個難題啊……
在雲莃思緒混亂、紛飛之時,況未然很快又開始繼續他的袪蠱之舉,直至她的後頸及肩胛都每隔一寸、次第出現一滴血後,他終於由她的後背心中,刺出一只渾身閃著銀光的細小銀蟲。
“虹城裡最懂治蠱傷的大夫,是紅四區的錢老御醫?”取出火折子將銀蟲燒了個精光後,況未然小心翼翼地用披風將雲莃裹緊後問道。
“是……”神智已有些不清的雲莃喃喃說道。“你……喚什麼名?”
是啊!既不是個老者,她總不能“您”啊“您”的喚了。
“況未然。”況未然抱起雲莃上馬之時啞聲說道,然後再不言語地策馬直奔紅四區而去。
“等會兒,我還得先回府衙去下個令……”倚在那個廣闊且明顯屬於年輕男子才有的壯碩胸膛上,雲莃胡亂呢喃著。
“我去。”
“那你拿著……這個……去虹城府衙找閔師爺……”
解下腰際上的麒麟玉墜,雲莃將之交至況未然的手中,然後安心地輕輕闔上眼眸,直至馬停下,直至自己身子被抱起,直至他們走至一間原本亮著燈火的屋前,而燈火不知為何突然熄滅時,況未然的嗓音才再度響起。
“錢老御醫。”
“哪位?”原本坐在案桌前看書的錢老御醫不耐煩地問道。
“請別轉身。五姑娘受了紅線蠱,我已做了初步的袪蠱工作。”
“喔!知道了,放我身後的榻上吧!”
“麻煩您了。”
當雲莃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被平放至榻上後,況未然的身影便倏地消失了,而一直背對他們坐在案桌前的錢老御醫,在重新將燈火點上後,才轉身走至榻旁瞪著雲莃。
“我說,五姑娘,你不給退休的老婆子找點事做,心裡難受是吧?”
“我想念您罵人時的中氣十足……”望向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感覺自己眼底紅線已緩緩消失的雲莃輕輕笑了笑。
就是這張老臉,伴著她度過了最痛苦的一段時光,就是那毫不留情的直言不諱,視她如尋常傷者的一視同仁,讓她有勇氣面對自己的殘缺,活得如此自信、堅強。
“都弄完了,還帶到我這兒來干嘛?”仔細檢視了雲莃的脈象,以及那其實早被徹底清除的蠱毒後,錢老御醫冷哼了一聲,“我是御醫,又不是負責看護熬藥的醫侍官!”
“啊!我心裡舒坦多了。”聽著錢老御醫那沒好氣的低咒聲,雲莃笑得更開心了。
“臭丫頭,整個虹城裡,就你敢跟老婆子抬槓!”語氣雖那樣的不客氣,但錢老御醫撩開垂落在雲莃臉頰上發絲的動作卻那樣輕柔,“那家伙就是你那位燒鵝仙人?”
“是。”聞言,雲莃難得地歎了口長氣。
連向來不問世事的錢老御醫都知曉“燒鵝仙人”這名號,她真懷疑整個虹城裡還有誰不知?
“那你小心的把他藏好,千萬別教外人看到了。”在雲莃歎氣時,回過身去取藥的錢老御醫突然說道。
“怎麼?”望著在案桌小櫃閣中取藥的錢老御醫的背影,雲莃有些不解地問著。
“長得也太俊了。”夜視力極佳的錢老御醫看著案桌上那面其實可以照見來人身影的銅鏡聳了聳肩,然後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
太俊了?
喔!原來那燒鵝仙人,不僅年輕,還長得太俊了……
啊!不是燒鵝仙人,是況未然才對。
唉!跟個不是老者的正人君子,還是個被向來眼界極高的錢老御醫評為“太俊”的男子,她是要怎麼繼續君子之交淡如水下去啊……
整整兩個月,雲莃都不曾再出現於商丘山中的那個小小洞口前。
並非全然的刻意,因為這兩個月她著實忙,再加上最近還得伺候她那位恃孕而驕,愈發趾高氣揚的四姊——雲蓳,讓她確實有些走不開身。
但她也並非全然的無意,畢竟一直以來,她都是用與老者對談的心態與方式和況未然交流,卻在發現事實並非如她所想之時,她心底難免有些微微的震驚。
雲莃從不否認自己對人的態度向來有些疏離,畢竟在八歲那年,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一群紅著眼圈,不斷呼喚著自己的陌生人包圍,可她卻連誰是誰,而自己又是誰都弄不清的那日起,如何拿捏與人相處的分際,如何面對那一雙雙充滿期待,卻又其實憂心的眼眸,對小小年紀的她面言,實在是一件難事。
盡管爹娘與姊妹們給了她最大的空間與時間,更付出了全部的愛與關懷,讓她得以緩緩重新認識所有親人,並且開始接受一個全新的自己,然而,從那時起,她就下意識地想避開人群,避開人們對她的關心問候,特別是那些惋惜又疼惜的目光……
所以,在重重的壓力之下,她一頭鑽入了書海裡,本只為找到一個可供喘息的機會,但在發現了書中世界竟是那樣的遼闊後,她從此沉迷於其中,不可自拔,就算在已全然適應穆爾特家族成員身分,並成為女兒國最引以為傲的虹城府尹的今日,依然如故。
穆爾持家族從不在乎自己的特立獨行,所以雲莃也從不為自己特立獨行的生活、行為處事與交友方式感到困擾,可如今,況未然卻讓她困擾了——
困擾在自己明明已明白他不是一名老者,卻仍希望他是一名老者的古怪心態;更困擾自己在面對一個未曾謀面,且絲毫不知曉其背景之人,竟會那樣無端地信賴著他,完全沒有排斥與隔閡。
是因為他天文地理無所不知,思想邏輯極為縝密,談吐、語氣一直都那樣沉穩,一點也沒有年輕人常存在的強勢與浮躁嗎?
不,不是,其實她早察覺他的嗓音有變,不過不知為何,她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原本的嗓音,還從沒去細想過他的年紀,況且,其實他也沒有一直都很沉穩,因為他給她丟謎題時,話語聲中,常常會含著一股淡淡的促狹笑意。
所以,不是沒往那裡想過,只是不想往那裡想!
畢竟這兩年來,她早隱隱發覺況未然與曾經那名老隱者間的不同之處,可她喜歡與他談話時的無拘無束,享受與他切磋時,彼此智慧火花紛飛時的快感,甚至沉醉在他吹奏樹笛時那份徹底放空的悠然自在中。
那種絲毫不需防備,更不必偽裝的相處方式,對她而言,是極其難能可貴的。
如今,事實都呈現在眼前了,雲莃再想裝傻,也裝不成了,而且她也不得不去思考,況未然之所以要隱藏住自己身分,隱身於洞中背後的最主要原因。
是的,隱藏。
由那日他帶著她到錢老御醫那兒求診時那句“請別轉身”,再加上他去找閔師爺,閔師爺壓根兒連他的臉都沒瞧見的情況來判斷,她相信他並不喜歡出現在人前,而這個“不喜歡”,有可能是個性使然,但最可能的原由卻是——
他不想有人認出他來。
一個不想被人認出身分之人,背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回想著況未然第一回出現在洞裡時,那沙啞又氣若游絲的嗓音,雲莃可以想見當時的他,必然是受了傷,而他一定是自那時起,便一直在洞中療傷,直至徹底傷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