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不該失去理智。」
耳畔傳來他沉痛的道歉,她不想他內疚,畢竟是她惹怒他在先,可是她止不住淚水,堵不住心中氾濫的委屈感。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抱進了溫暖堅固的胸膛,先前充滿侵略感的男性氣息變得柔和溫煦,她被烘得全身發暖,籠罩在心上冰涼也逐漸散開。
她沒有排斥,沒有抗拒,乖順的任他抱緊自己,抓住西裝的泛白小手慢慢鬆開,改而揪住他的襯衫袖管。
他胸口一痛,低頭在地耳邊輕哄,心疼看她緊閉的雙眸流下一顆顆淚珠,圈住她的雙臂又是一緊,愧疚的眸光瞬息柔軟似水。
他又在她耳邊哼起了不知名的爵士樂,溫柔輕快,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場惡夢,她慢慢放鬆了身子,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他放下她,退出了辦公室。
到了午餐時間,一陣食物熱香飄來,勾動了嗅覺。
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宋琳恩輕擰秀眉,思緒渾沌的坐直身子,便看見尹利軍從門外走進,兩人視線相觸,沉靜的氣氛瞬間有了幾分尷尬
他走過來,將數個黑色餐盒擺上玻璃長桌。
那些香味她十分熟悉,是【東風醉】與【春風醉】餐館的菜餚,前者是地道的川菜和湖南菜,後者則是融合了台菜口味改良的創新嘗試,這兩個餐飲品牌同屬知名的「月華」集團旗下。
來到「尹豐」工作之前,她一直是在「東風醉」當外場人員,本來年底就要被升上外場小組長,但是那次巧遇洪秘書之,一切都改變了。
也許,她應該考慮回去懇求店長,讓她重新接外場人員的缺……
見她垂下眼眸,尹利軍低咳一聲,快步走來,將一件嶄新的深紫制服和蕾絲胸衣放在食物旁,然後很紳士風範的轉身背對。
她怔了片刻,才發現自己身上還披著他的西裝外套,趕緊紅著臉撈過衣物穿戴整齊。
「我……穿好了。」見他始終挺著高大身軀背對,她不得不出聲告知。
「餓了吧?桌上的食物趁熱吃了。」他泰然轉身,臉龐已經看不見稍早之前的憤怒惡毒,恢復成往常俊美冷靜的商業精英面貌。
「我吃不完這麼多,只要一份就夠了。」
「就當是接受我的道歉,吃光全部吧。」
拿著筷子的手不由得僵了一下,她抬眸,看見他眼底深濃的愧疚,心頭一酸,瞬間覺得她的存在對他而言真是種折磨,不管怎麼做都好像是在傷害他。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說那些話……」她咬咬唇,有絲畏懼地瞅著他,擔心他又會有不好的聯想。
察覺了她的心思,他走到她身側坐下。「沒事了,我已經跟洪秘書談過。我知道你只是因為內疚才故意說那些話,想藉這個機會把我推開,是不是?」
她心虛點頭,忽然覺得自己好蠢,動機居然明顯到連洪秘書都看出來了。
「而我一時氣昏頭了,才會對你……琳恩,你會原諒我嗎?」
聽見他語氣中的沉痛,她趕緊點頭,拉住他手臂。「是我的錯,我不該說那些話,你會生氣是應該的。」
他臉上浮現一抹苦笑。「這些年你究竟都是怎麼被欺負的?尋常女人要是碰到這種事,早就恨死我了,不會反過來說是自己的錯,你如果不是太習慣向人道歉,就是因為對我心懷愧疚,所以不敢怪我。」
「沒有,不是這樣的。」她吶吶的說。
「你以前的脾氣不是這樣的。」他不是懷念,而是感慨。
「你這樣說,好像以前的我很糟糕,很惹人厭。」她尷尬的牽動唇角。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微笑,嗓音放柔。「以前的你很驕縱,但不讓人討厭,就是任性了點,喜歡撒嬌,看見討厭吃的菜出現在碗裡,還會皺著鼻子偷偷挑掉,不然就是趁旁邊的人不注意扔回盤裡。」
她聞言一怔,他竟然如此清楚這麼瑣碎的小動作……以前的他,都默默觀察她嗎?
「不說這個了,吃飯吧。」他拿過餐盒,催促她用餐。
「嗯。」不敢再回憶過往,她忍住想哭的衝動,沉靜的與他共食。
下班後,宋琳恩被尹利軍的專屬司機接回別墅,他與林特助則是直接前往了應酬飯局。他們很有默契的沒再提起今天那場突發狀況,只是偶爾視線相觸,心中仍有些化解不了的尷尬。
在葉太太緊迫盯人的關注下,她吃了一頓足以撐到明天中午的豐盛晚餐,然後上樓泡了個澡,因為太過放鬆,一度不小心在舒適的大浴缸裡小睡了片刻。
醒來後,她仍有種置身夢境的不真實感,擦乾身子,換上米色純棉蕾絲睡袍,心不在焉地走出浴室,抬眼一看,忽然愣住了。
尹利軍坐在床側的復古沙發躺椅上,領帶鬆開,襯衫前幾顆鈕扣也解開了,露出一小片肌肉線條結實的胸膛,修剪有型的發微亂,卻更添性感迷人的氣息。
他垂下漂亮的長眸,專心注視著掌中的項鏈,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但她仍是準確無誤的認出,那是她十八歲生日那晚,被她揮落在地的那一條項鏈。
她目光一黯,低著頭,垂落猶濕的髮絲,朝他走去,默默坐在床沿,凝視他俊朗的側臉輪廓。
一股酒氣隱約從他身上透過來,也許因為是他,所以她並不覺得難聞,只是想著,他心情應該很糟,否則自制力極好的他,應該不可能在應酬飯局上讓自己喝得這麼醉。
然而,她猜錯了,尹利軍確實是唱了很多酒,但他酒量太好,再烈的酒也醉不倒他,才會帶著滿身酒氣闖入她房間。
她起身想替他倒杯水,卻在轉身之際被他握住手腕,回頭張望他陰鬱的神情,她愣了下,才又坐回床沿。
他似乎有話想對她說,只是不知從何說起……
「不管過了多久,每當我想起那個畫面,彷彿只是昨天。」怔忡間,他突然揚聲,被酒精沖刷過的嗓音有一點點沙啞,倒像極了爵士樂歌手的嗓調。
「那一年,我十八歲,我父親因為應徵上了宋家的司機職缺,帶著我母親和我,一起搬入了那座大得像迷宮的豪宅。」
「第一個烙進我腦海的,是那個坐在草地上懶懶曬著陽光的女孩。她長得很像我阿姨珍藏在玻璃櫥櫃中的訂製骨瓷洋娃佳,那是我姨丈從歐洲特地帶回來送她的定情物,可惜我姨丈變了心,而我阿姨也把那尊骨瓷洋娃娃摔破了。」
她靜靜聽著,沒有出聲打擾,那是屬於他的回憶,是她所不知的內心世界。
「但是那一天,我看見了我想好好珍藏一輩子的女孩。」他微微一笑,目光直視前方,焦距卻陷在遙遠的回憶中,溫柔微醺。
「剛開始我以為那是因為我太少接觸這類的女孩,才會覺得她特別與眾不同,我不想承認自己喜歡上她,於是我開始仔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卻沒想到,原來當我將心思放在她身上的那一刻起,我的眼裡就只看得見她一人,從此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
他目先微斂,重新落在手中的項鏈上,嘴角彎成一道柔和的弧度,刀鑿般的俊朗五官被壁燈烘照成溫暖的橘黃色調,總顯得冷肅的臉部線條軟化不少。
她怔怔凝望,心口被眼前的他徹底佔滿,縱然已知他對她的感情,卻是第一次聽他完整說出來。
「我記得她每個微笑的樣子,生氣時會無意識的猛眨睫毛,說謊的時候會紅著耳根,收到喜歡的禮物時明明開心,卻總喜歡耍性子裝作若無其事……」他舒朗微笑,手指撥弄著掌上的項鏈。
她聲音低低的問:「那條項鏈是不是你原本要送給我的?」
他默了片刻才說:「這條項鏈是我親手做的。透過同學介紹,我找了一個專門接受委託訂製的金工藝師傅教我。」
她心中一緊,眼眶微紅,吶吶的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親手做的,對不起。」
他沒回話,只是沉默盯著手裡的項鏈。那項鏈的金工雕琢十分細緻,是玫瑰花苞綻放的形狀,錯落鑲著水晶,顯得典雅大方卻又明媚青春。
一個人的美感是天生的,他的品味從以前就是極好,即便是隨意的穿著,也透出不凡的英氣,這樣的美感也展現在親手製作的項鏈上。
那年,她沒能好好看清楚這條項鏈,亦如她沒能看清自己對他的感情,而今她坐在這裡,靜靜望著他與那條項鏈:心中充了無地自容的內疚。
「很多人問過我,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執著,我只知道說得再多,這些人永遠不會懂,所以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忘不了這份執著,忘不了當初把你烙在我心上的那份衝擊,你是我的青春,是推使我站上至高處的最大誘因。」
喉頭苦澀一縮,他驟然收攏五指,捏緊了手中的項鏈,也彷彿是正捏著她劇烈跳動的心。
他別過俊臉,目光之深,像玄黑的夜,像深邃的海,將她吞蝕。
「琳恩,別再折磨我了。」英挺的眉宇流露出男人少見的脆弱,目光卻又凝著一層決絕的冰冷。
她驀地一震,似是懂他意恩,又好似不甚明白。
「告訴我,你心中有沒有我,對你我坦白一次。」
身旁朋友笑他犯賤,非得戀著一個曾經將他自尊心狠狠踩碎的女人,可只有他心中明白,愛與恨都是一瞬間的事,你可以一瞬愛上一個人,一愛就是一生一世,恨一個人亦然。
經過了今天的情緒失控,他不能再放任自己陷在這樣的苦戀之中,他想掙脫她施加在他身上的迷咒,他害怕自己總有一天會因為心中的彷徨傷害她。
而唯一解開這魔咒的方法,就是親口聽她對他坦承內心的真實想法。
宋琳恩努力按住雙手,可依然抑制不住頓抖,美眸好似受驚的小鹿,流動著濛濛霧氣。
「如果你不愛我,不願意跟我在一起,請你坦白告訴我,讓我徹底清醒。」他眼中的溫度驟降,像一個等待到判決的囚犯,欲掙脫這愛的牢籠。
她垂著臉,濃密的長睫毛低掩,雙手交握在腿上,輕輕顫抖,良久沉默不語,放任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凌遲著彼此的心。
終於,她慢慢地站直身子……
尹利軍視線凝結在她臉上,看她一步步走來,拉過他握得指節泛白的掌心,將之攤平,取出那條玫瑰花苞項鏈,垂下白皙的頸子,替自己戴上。
他的呼吸有一刻完全靜止,看著那朵燦金玫瑰垂躺在她胸口上,伴隨她呼吸的頻率起伏……
她持續向他靠近,姿態因為羞澀而有些笨拙,但在他眼中卻是無比誘惑地坐上他堅實的大腿,細白的雙臂環上他後頸,將散著香氣的柔軟嬌軀偎入他胸膛。
「在很早以前,我心中就佔滿了你,只是我不敢面對這個事實,所以我故意逃避,甚至惡意羞辱你,想讓你知難而退,從我身邊消失……因為只要我一見到你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我的心就會被你牽動……」
她說不下去了,嗓音哽咽,乾脆把顫抖的嘴唇貼上他的,以最直接的肢體語言代替未完的告白。
剛開始,他沒有反應,因為震驚而全身僵硬,緊抿的薄唇還透著冰涼,卻在她毫無技巧的吸吮中,逐漸發燙。
他胸口盈滿了她,狂喜的情緒淹上心頭,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早在多年前便獲得了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