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她的行事作風也不若其他霓城幫般喜愛護短、自肥、搞小圈圈,凡事總能以理服人,而那長袖善舞的處事手腕更是讓人讚歎,儘管她的長袖善舞不僅表現在工作上,更表現在她的私生活領域上。
但是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從不諱言自己喜愛與眾多男子同時周旋,並熱愛享受男子瘋狂欽慕目光的花飛舞,不是在五年前進虹城的第一天,便大方宣佈了一輩子不婚不娶的「不婚宣言」嗎?
可那時的她,應該早與左璽洸談好親事了,為何還可以完全無顧信諾地對外發佈此項宣言?
若想一輩子自由自在,就該當面跟他說清楚,為何要這樣耍著他玩,讓曾經守身如玉的他那樣傻傻等待,讓其實才華橫溢的他將這門親事當成一生志業,一頭栽在科考中不可自拔,更為了未來可以取悅她,咬牙向她學習床第之術……
而他,又為何那樣傻、那樣執著?
這世間出色的女子,並非只有花飛舞一個人啊!
不明白,雲莙是真的不明白「她」與他,更不明白此刻自己心底的那份苦澀究竟從何而來?
按理說,三年多的重擔終於由肩上卸下,再不必忍受他的一板一眼與無端嘲諷,更對包夫人有了交代的她,應該感到鬆一口氣的,不是嗎?
更何況,在虹城待了這麼多年,左璽洸一定早明白自己等待的是什麼樣的女子,既然他自己都不介意,她又替他介意什麼?
雲莙知道,今日過後,她的心或許不再有機會狂跳,但在左璽洸轉身離去的那一刻,一股難以形容,不知究竟是否真實存在的沉甸感,卻由她的心底開始悄悄蔓延……
愈來愈急促的呼吸,令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微微發酸的胃液,更讓她渾身抖顫,所以她輕輕合上了眼。
沒事的,這應只是單純因季節更迭而產生的不適,畢竟過往每到這時節,她總會這樣。
更何況她早清楚,這世間有種東西不是她有能力且有勇氣去碰觸的,她一直記著的,更一直沒有忘記過!
所以,沒問題的,待入秋後,這一切反應都會消失的,一定會消失的……
「李大人,恭喜啊!過往東廳的行政績效就三且位居丞相府前三名,最近幾個月不僅月月第一,風頭更是力壓西廳哪。」
「恭喜倒是不必,畢竟我們霓城人向來不像某些人好出風頭,盡做些能博取他人目光之事,我們只懂得腳踏實地,從不在乎風頭不風頭的。」
「對了,聽說你們東廳最近來了個極能幹的參事,不僅行事穩健,態度溫文爾雅,腦子更是靈光……他也是霓城人?」
「是啊!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我們霓城人本來做起事情來手腳就比別人利索些,腦子也比別人轉得快點,不值得特別拿出來說嘴。」
「雖東廳不少人都這麼說,但我還真想見識看看他究竟有什麼本事,竟能讓飛舞大人都對他讚譽有加。」
「想看就去看啊!他反正經常在東廳走動。不過我奉勸你還是別抱太大期望來得好,畢竟這人工作能力雖還過得去,但他的長相恐怕會讓你失望。」
「六姑娘,他們說的是左參事吧?」走在丞相府人來人往的長廊中,小十一壓低了嗓音問著身前的雲莙,話聲中有抹小小的興奮與激動。
「大概是吧。」雲莙隨口回道。在小十一因事離開後,獨自一人繼續緩步前行,眼底有股淡淡輕郁。
一直以為左璽洸離開後,耳根子就能清淨了,眼眸就能轉動了,心情就不會再浮動了,但她錯了。因為他的人雖然離開了,但「左璽洸」這三個字卻還是如影隨形地存在於她四周。
她依然看得到他的筆跡,聽得到他的事跡,望得見他的身影,甚至有時還必須與他直接對話。
這幾個月來,他一反過去的沉默低調,大方出現在因有他輔助而更加如虎添翼的東廳,出現在丞相府眾人眼前,而且對待他人的態度溫和、爾雅,完全不像她所認識的那個滿腔嘲諷的古板男子。
更讓她訝異的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他竟是霓城人!
但回頭想想,這值得她訝異嗎?
除了知道他是包夫人的遠方侄兒外,她本就對他一無所知。
所謂身世、背景、經歷、交友這些對一般人而言,在相識之初都想知道且應該知道的「大」事,她全不明瞭,唯一知道的「大」事,便是他這麼多年來一心努力科考,只為一名女子,而那名女子名喚花舞飛。
之所以不知也不問,答案很簡單,因為她信賴包夫人,相信保護自己勝過世間人,且一向心思細密的奶娘不可能在沒弄清楚他的底細前,便將他帶至她眼前,所以從一開始,她便不曾開口問過他這類「大」事,而他自己也不愛提。
但縱使如此,她也不是全然無知,只是她所知曉的,都只是一些旁技末節的小事,比如,每當他的情緒有變化時,嗓音就會變得低沉,耍賴時左眉便會輕輕跳動;又比如,他討厭甜食,喜歡小孩,愛做飯,也愛女紅;更比如,他再床紗之中時,臉上的神情是如此的迷離又迷人……
但知曉這些又如何?
因為再不多久,花飛舞也會知曉她的知曉,更甚者,她所知曉的知曉,花飛舞此刻早已知曉……
當腦中來回縈繞著「知曉」二字時,雲莙的心猛地一緊,一股突如其來的痛意令她不得不停下腳步,以待那陣痛意緩去。
然而,就在她呼吸終於順暢,欲再度舉步前行時,一陣輕笑聲卻又留住了她得腳步,因為這陣笑聲中,包含著一個她有些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嗓音。
在輕飄的細雨間,雲莙有些僵硬地緩緩別過頭,在一把艷紅的紙傘映入眼簾時,同時望見了紙傘下那並肩而行,並不時喁喁低語著的一男一女。
女子,正是花飛舞,而她身旁那名笑的開朗、自在,笑意中還帶著一抹稚氣的男子,是左璽洸。
原來在她身旁三年幾乎沒笑過的他,真正開懷笑起來的時,是這個模樣啊!
挺好看的嘛……
原來他不是不會笑、不愛笑,只是只會對他眷戀之人展開笑顏,而她從來不是,所以他自然不必,也不想對她笑了。
算了,與她無關,反正打一開始,他便與她無關。
緩緩收回視線,雲莙繼續向前邁步,可不知為何,她的每一步,都恍若走在雲端般的飄虛,當心頭那「戀眷」二字愈放愈大、愈印愈深之時,一股硬生生被撕裂、伸入骨髓的劇烈痛意,猛地由她心底爆開。
不,不會的……
當感覺到那股錐心蝕骨般的劇痛,當眼前陸續閃過這三年多來與左璽洸相處的片片斷斷,且愈閃愈快,愈疊愈厚,最後如海嘯般向她襲來並將她整個人淹沒時,她眼前一片漆黑,意識徹底墜入虛空。
因為像這樣清清楚楚感受到包裹著自己那顆沉睡之心的那堵無形厚牆徹底被溶蝕了的感覺,多年前的她,曾體會過,但這樣的感覺在此時再度重現,只代表著一件事,那就是——
此生她最不願意管發生的事,發生了!
她的愛戀之心,甦醒了,並從此之後,再沉睡不了了
當心底最真實的情感如今那樣清晰地浮現,且完全不容她逃避與否認之時,雲莙向來清淡、慵懶的小臉是那樣慘白。
但上蒼,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一直明白自己對他人的傾慕,回應不了也給與不出,更知曉若不小心處理,極有可能帶來的毀滅性結果,所以長久以來,對於「感情」這件事,她總是格外小心翼翼,甚至不惜主動決斷任何有可能的人事物,就是為了不讓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受傷。
如此步步為營的她,怎還會走至這一步?而且還是她自己主動走向這深淵!
為何不可能?
突然,雲莙的心底響起了一個小小的聲音。
他本就是一個特殊且優秀的男子,由於明瞭他早心有所屬,再加上他對她的態度總是那般冷淡疏離,更從不曾表現出任何欽慕之意,所以她對他可說由一開始,就沒有多少防備。
正因「沒有防備」,因此一直以來,她都是渾然不覺地用最終於自己的目光,來面對他的一切。
未見他時,他那手恢宏大氣的筆跡便已吸引住了他,可那時的她,渾然不覺;見到他後,他那與他恍若同飲一滴花露的心領神會,著實讓她驚訝,更讓向來覺得與這世間有些莫名隔閡的她,第一回感覺自己不孤單,而那時的她,依然渾然不覺。
他的認真與一板一眼。她一直覺得有趣;它的嘲諷,讓她每回拌嘴都拌得開心;他無故鬧起彆扭時,他只覺得可愛;他高規格的責任感,無微不至的照料,讓她覺得放心又自在;他對名利的淡泊,對心理既定目標的堅持與執著等種種特質,更每每讓她雞肝配有惋惜;甚至在窗紗之中,他火熱中略略帶著靦腆與迷濛的眼眸與神情,更讓她沉醉……
當過往那些「渾然不覺」一一浮現腦際,當心頭被各式情感擁塞的幾乎喘不過氣來時,雲莙終於明白,一直不懂心動為何物,也從不奢望,更不清楚什麼樣的人會讓自己心動的自己,在還不懂什麼是心動時,心,便已為他而動了。
原來,在她由一開始的無奈,到漸漸習慣他的跟隨,她這個習慣被她不動聲色又無微不至地照料著,並在特定時刻與他相擁的人,與她那顆原本有著無形厚牆的心,就已無聲無息、一點一滴地被他流露出的獨特性靈所融蝕,然後在那一夜,霓城的那一夜,因他的一句「很美」,以及那一個寵溺又愛憐的溫暖擁抱,徹底甦醒。
當腦中同時浮現出自己在霓城那一夜的癡狂,與方纔所見的那個歡快笑顏,雲莙忍不住緩緩閉上眼,只為一個令人痛徹心扉的殘酷領悟——
他,是她的獨一無二,但他的獨一無二,卻不是她!上蒼,為什麼偏偏要是他?又為何偏偏要在這時……
當她終於明白自己心之所向,心頭滿滿都是對他的愛戀,腦中全是他與她的回憶時,這樣的她,要如何回到那個有他,也有「她」的丞相府?
對心壁一旦融蝕便再也無法恢復的她來說,這樣的思念與眷戀,將會存在一生一世,所以她的痛與絕望,也將是一生一世啊!
而這種無法說出口,更永遠不可能得到回應的愛戀,她究竟該如何面對?
又能向誰傾訴?
誰來告訴她……
腳步,微微踉蹌著,恍若一縷遊魂的雲莙在雨絲間漫無目的地東飄西蕩。
她放任自己飄蕩,因為這樣的痛,她實在無法排解,更找不到出口,但這樣的飄蕩,也只限於今夜,畢竟她是女兒國的丞相,對於自己該肩負的責任,她瞭然於心……
天,徹底暗黑了,雨絲,更飄搖了,當因碎石絆跌前終於停下腳步時,望清自己的所在位置之後,雲莙的眼眸,酸澀得幾乎睜不開了,但她還是緩緩走近,坐下身去。
「小敏姐姐……你還是放心不下我啊……」輕輕靠著身旁那塊墓碑,雲莙望著天,喁喁低喃,「縱使當初的我曾讓你那樣傷心、失望與絕望……」是的,此處正是包夫人七年前逝去的獨生女,雲莙的青梅竹馬——包小敏的墓園。
雲莙的幼年,由於包夫人的奶娘身份,所以幾乎是日日與大她五歲的小敏姊姊共同度過的,她們一起吃、一起穿、一起睡、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