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杜妍玉走在炎熱的太陽底下,身著套裝,還打了領帶,手裡捧著一堆的資料,忍不住想罵髒話。
走得累了,她抬頭望了望天空,太陽光很是刺眼,明明該是美好的一天,杜妍玉卻覺得自己特別倒楣,小車開到半路爆胎,偏偏身處郊區,公車、計程車一輛也沒有,一棟別墅跟一棟別墅之間的距離相差得很遠,頗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感覺,如果是天氣涼爽的日子也好些,這麼熱的天,她還穿著套裝,一個人走在路上,有些傻里傻氣的。
擦了擦額上冒出的汗水,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唇,杜妍玉腦海裡只想著等任務完成回去之後,她一定要衝個冷水澡,然後窩在自己的小床上,痛快地喝個兩杯冷飲,過神仙般的日子。
不錯,杜妍玉現在做的工作正是保險推銷員,一個集體力、臉皮、智力、耐力、口水等等於一體的艱苦奮鬥型工作。
兩年前,她差點嫁給了高門第的顧家,那時候她是個令人羨慕的灰姑娘,原本有望飛上枝頭變鳳凰,但她放棄了;兩年後,她重新回到台北,依舊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草根女,沒有什麼存款,租著小套房,每日拚命地工作也賺不到多少錢。
她現在的願望很簡單,開心就好,很多認識的人都覺得她很傻,為什麼就這麼放棄一個可以一步登天的機會,她沒辦法開口解釋,也沒辦法去辯駁,一步登天容易,但是摔下來也是很慘的,她對她自己的選擇從來不會後悔。
那些美好的愛情小說裡,男女主分開之後,若干年重逢,一方總會變化得很大,讓另一方吃驚不已,於是兩人再度糾葛,最後完滿地在一起。
只是兩年後,她依舊只是她,生活太現實,像她這樣毫無背景的人,注定只能是個小人物,不過開心就好。
現在想起來,兩年前的她還是太天真,她和顧旭的差距何止是一點點,只是,如果她還有機會再見到那個顧旭,情景會是如何呢?
太陽越來越烈,杜妍玉胡思亂想,幾乎沒有心情再往前走,只是記掛著答應過客戶的邀約,不得不勉強自己過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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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杜妍玉停下來歇口氣的空檔,一輛路華非常慓悍地從她的身邊開過,帶起一陣風,太陽光反射在光可監人的車面上,很刺眼,杜妍玉忍不住瞇了瞇眼。
本來開得很快的路華卻在前面不遠處停了下來,還稍稍地倒退了一些,車窗裡伸出一個男人的腦袋,他戴了一副墨鏡,鼻子高挺,嘴唇性感,只是嘴邊的笑卻有些訝異。
「請問你姓杜嗎?」男人開口問。
杜妍玉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男人幾眼,腦海裡迅速地搜尋有沒有認識這樣一號人物,但發現一點印象也沒有,更何況在這樣的黃金地段,她認識的有錢人就只有顧旭一人,其他的一個也沒有。
「是的,我姓杜。」兩年的工作經歷讓她學會了謹慎和小心,雖然她也很想開口問這個男人怎麼會認識她。
男人一聽她的回答,笑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那燦爛的笑幾乎快閃瞎了杜妍玉的眼睛。
「杜妍玉嗎?」男人竟然很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
杜妍玉愣了愣,這人還真的認識她呀,「是的,請問你是?」
男人伸手一把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明亮的桃花眼,「還真的是你啊。」
杜妍玉抽抽眉角,這位老兄還真是愛裝熟,不過他們這樣一個站在路上、一個從車裡伸出腦袋地說話,好像有點怪怪的。
「你的變化也不大嘛,就是黑了點。」男人摸摸下巴,仔細打量了杜妍玉全身。
杜妍玉的臉色黑了下來,雖然她此刻真的被太陽曬得又黑又紅,不過無論哪個女人當面收到這樣的評價,大概都開心不起來。
「你去哪裡?我載你一程。」男人很熱情。
杜妍玉的心又警覺起來,最近的社會治安不太好,眼前的男人雖然看上去人模人樣,但誰知道是不是衣冠禽獸呢?
「不用了,謝謝。」
男人看到杜妍玉一臉的警覺,笑了出來,「我叫諸子良,顧旭的表弟,婚禮上我見過你的。」
聽到顧旭的名字,杜妍玉的表情淡漠了下來,如覆上了一層面具,讓人看不出什麼端倪。
「哦,是嗎?」她幾乎機械一般地說道:「再見。」也不等諸子良說話,轉過身就繼續往前走。
原來是顧旭的表弟,怪不得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虧她還想半天,這位是怎麼認識自己的。
顧旭,又是顧旭。
重回台北,避開了所有認識的人,還是不可避免地見到跟顧旭有關的人,天知道她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抑制自己的情緒,事隔兩年,顧旭帶給她的影響遠比她想像的還要大,只是聽到他的名字而已,她卻在一瞬間差點站不住腳。
「喂,別走,既然你回來了,就去見見我表哥好嗎?」諸子良跳下車,追了上來。
「對不起,我跟你不熟,請你不要和我說話好嗎?」炎熱的天氣加上心裡的煩悶,讓杜妍玉好不容易養成的隱忍脾氣破功,開始惡聲惡氣。
「你真的一點也不想我表哥?我不信。」婚禮上的變故使顧旭後來的性情大變,諸子良一一看在眼裡,所以他才能在路上一眼就認出這個太陽底下,臉蛋紅撲撲,全身氣息都變得不一樣的杜妍玉。
這兩個人似乎都變了,一個變得更加深沉冷酷;一個拋卻了天真,變得幹練世故,這兩個人如果重新相見,真不知道場面會如何。
幾乎沒有女人能拒絕的了他那位魅力四射的表哥,這個杜小姐倒是一個最特別的意外,婚禮上的她決絕離去,表情猶帶天真倔強,兩年後她如此隱忍冷淡,諸子良倒真的對她有些佩服。
眾人都說顧旭太花心,把婚姻當兒戲,也說杜妍玉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而他身為旁觀者,卻覺得事情並不是別人傳的這樣。
杜妍玉轉過臉,細細打量諸子良,明亮的眼神一點也沒有閃躲和逃避,犀利的目光似乎能將他看透。
身經百戰的諸子良在這樣的目光下,竟然感覺到心裡發虛、耳根發熱。
真是見鬼了,他暗咒一聲,不自在地移開對視的目光。
杜妍玉也不說什麼,哼笑了數聲,然後邁步繼續往前走,這一次就再也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再回頭。
「呃……」諸子良想再叫,想想還是作罷。
走在前面不遠處的背影那麼的單薄消瘦,但是看起來卻又那麼的堅毅、不可小覷,此刻諸子良才發現,這麼炎熱的天氣,杜妍玉的身上卻還穿著一身黑色套裝,打著領帶,腳下穿的是低跟鞋,竟然默默在太陽底下走了那麼久。
這種天氣,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要嘛是在有冷氣的辦公室工作,要嘛是在家裡嬌養,極少如她這般在外辛苦奔波著,怪不得她變得又黑又瘦了,諸子良想。
在原地站了半天,直到前面的那道背影在前面的分岔路口消失不見後,諸子良才發現自己全身被汗濕透了。
確認了杜妍玉消失的那個方向,諸子良走幾步上了自己的車,想著這次一定要讓表哥的荷包狠狠失血不可、不知道這兩人重逢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景,真的好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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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子良停好車的時候,剛好看到一個身著火紅色連身裙的女人踩著細細的高跟鞋,急急忙忙地從別墅裡出來,然後開著一輛跟衣服同色系的跑車,飛快地離去。
諸子良咂咂舌,大表哥倒是對這個女人越來越大方了,名車換了一輛又一輛,還公然讓她進出他在這裡的私人別墅,這個女人也越來越囂張,簡直就以顧大少的未婚妻自居。
想到太陽底下,穿著厚重、熱得臉紅通通的杜妍玉,諸子良突然有些猶豫。
隔了兩年,顧表哥還會心疼那個倔強的小女人嗎?畢竟當年是杜妍玉在婚禮上當著眾人的面把他給甩了,先不探究其中的問題糾葛,至少表面上是顧表哥身心受到了莫大的傷害,自己這樣做,究竟有沒有必要?或者會不會太多管閒事?
本來有些迫不及待的心情慢慢地平復下來,諸子良心情複雜地進了別墅。
顧旭似乎剛衝過澡,頭髮濕漉漉的,上身裸著,下面只圍了浴巾,身材看上去結實性感,胸膛寬闊。
「你今天怎麼來了?」顧旭端起玻璃杯,喝了口冰水,整個人隨意地靠在沙發裡,看上去非常的愜意閒適,與在公司裡嚴肅冷酷的形象大相逕庭。
諸子良看在眼裡,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杜妍玉,立刻搖了搖頭。
「傻了?」顧旭看上去心情不錯,唇角微微牽起。
諸子良也坐了下來,「難道我沒事不能來,只能那個夏如芸來?」
顧旭挑挑眉,不置可否。
隨後助理上門遞上了一大堆的文件,顧旭埋頭看著,諸子良到口的話又只能擱著,他今天原本就是因為無聊才來找顧旭,準備和他出去喝一杯,可是路上偶遇杜妍玉的事情讓此行的目的變得更加的有趣。
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夏如芸已是顧旭的女友或女伴了,自己再說出杜妍玉的事情不知道合適不合適,可是一想到杜妍玉過得似乎不是那麼好的時候,再與那個女人風光無比的樣子對比,他就不高興。
他一向就看不慣夏如芸,也喜歡不起來,一個女人而已,仗著自己年少的時候和顧旭有過一段感情,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破壞顧旭的生活,嘴巴上說什麼都不要,只要顧旭這個人,可是索要起名貴禮物來,卻一點也不手軟。
這樣的女人很可怕,聰明又漂亮,總是以感情為名義,貪得無厭,但是無情起來,翻臉肯定比翻書還快;顧旭是棵大搖錢樹,年少的時候夏如芸不知道他的身份,輕易地放棄了那段感情,等現在知道了,想讓她主動放手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顧旭看著面色古怪的諸子良,心中疑惑,不過還是打算認真地看完報告再說。
等他處理好這一切的時候,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把文件整理好,顧旭進去換了一身衣服出來,「怎麼了?有什麼事?我要出去了。」
諸子良欲言又止,打了太久的草稿,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
顧旭看到這個一向爽朗的表弟糾結的樣子,覺得有趣,「怎樣?做了什麼事需要我在你爸媽面前幫你遮掩?」
諸子良滿額黑線,難道自己的形象就這麼的差?雖然是富二代,但並不代表他就一定是個爛咖啊。
顧旭今天不知道哪裡來的興致,一反往日的不苟言笑,逗起這個彆扭的表弟來,「還是,你今天過來找我談人生、談理想、談哲學?」
諸子良頓感無語,幾乎有點懷疑表哥被附體了,白了他一眼,「我過來就是找你去喝一杯的。」
顧旭聞言,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淡笑,朝他聳聳肩,「那還等什麼?走吧。」
諸子良坐著沒動,「不過現在又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先說。」
顧旭低頭看了看手錶,「哦?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諸子良一臉便秘樣,分明是一副不吐不快的表情。
顧旭頭也沒抬,「不該說就別說了。」
諸子良聞言一臉挫敗,他對這個大表哥總是有一種很無力的感覺,因為這個大表哥從小就腹黑得可以,而且定力非凡,好像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興趣,或是即使引起了興趣,他也從來不表露出來。
「好吧,我來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一個人。」諸子良覺得自己真的很吃虧,沒辦法,誰叫他是一個藏不住秘密的人,而且他看不慣夏如芸那個女人,她囂張的樣子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一個女人。」他又補充了一句。
顧旭的手頓了頓,靜默不語。
有種人天生對某些事情很敏感,敏感得近乎銳利,而顧旭正是這種人,他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什麼。
「杜妍玉。」諸子良終於說了出口。
這一聲如同驚雷,將顧旭震得抬起了頭。
真的是她,她回來了?
久封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潮水一般將他淹沒,他猶記得婚禮上,她的憤怒、傷心以及決絕離去的背影;以及他自己的心情,不敢置信、震怒、難堪,還有一絲不被信任的疼痛。
既然走了,又回來做什麼?
這一瞬間,顧旭的眼又恢復平靜,那一刻的風雲色變,似乎都只是錯覺。
「哦,是嗎?」他的聲線平平,不起波瀾,「她過得還好嗎?」
太平靜了,太平淡了,卻又感覺好詭異哦,諸子良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室內的冷氣似乎更冷了,渾身涼颼颼的,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她曬得很黑,變瘦了。」諸子良比劃著,只不過才見了一面,他也只能這樣形容了。
又黑又瘦?記憶中的她可不是這樣,圓圓的蘋果臉,肌膚永遠是白裡透紅的好氣色,一雙大大的貓眼總是盛滿了天真和笑意,無憂無慮的讓身邊的人都感覺快樂了起來。
這兩年,她過得不好嗎?
顧旭垂下眼,長睫蓋住了內心紛亂的情緒和疑問,「哦,是嗎?」
「不過我沒問到電話號碼,她聽到我是你的表弟,就不理人了。」諸子良無辜地攤攤手,神情卻有些幸災樂禍。
顧旭瞥他一眼,他頓時噤聲,他這個表哥不笑的時候真的冷得可以,而且他怎麼感覺,顧旭渾身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怨氣?他的小心肝喲,好怕怕喲。
「位置。」顧旭的黑眸沉沉地望住諸子良。
「什麼?」諸子良一時反應不過來。
「位置。」顧旭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在沙發背上。
「你問的是杜妍玉的位置?」諸子良帶著一分小心、兩分八卦。
某人的臉更黑了下來,一聲不吭地望著諸子良。
諸子良的小心肝頓時抖了抖,為何他覺得杜妍玉的眼神和他顧表哥的眼神都如此具有威脅力,好像能秒殺人於無形,氣場太相似了,只不過,杜妍玉還要略輸一籌,畢竟還是一個女孩嘛,遇到顧旭這只終極大魔王,不知杜妍玉是否還有滿血復活的機會?
「哥,你對她還有感覺嗎?」諸子良的八卦指數瘋狂飆升,望著顧旭,滿眼的好奇,冷酷無情的顧魔王,難道心中依舊存有舊愛?
顧旭抿著唇,「我不介意今天去你家陪你爸聊聊人生、談談理想。」眼中的威脅是那麼的赤裸裸。
好奸詐啊,話說他還提供了如此寶貴的資訊,可沒想到,這獎賞沒要到,還要受威脅,天理何在啊!
「說。」一個字,簡明扼要,擲地有聲。
諸子良苦著一張臉,很心不甘情不願道:「就在這個社區唯一的一個分岔路口那裡。」
見顧旭的黑眸還看著他,忙道:「我見她手裡拿了一堆的資料,應該是去拜訪客戶,別的資訊我一無所知了。」
顧旭站在原地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沉靜的眸子看不出一點情緒。
「哥,你打算去找她嗎?」諸子良真的很好奇,冰冷無情的顧旭動起情來會是如何?
「多事。」顧旭瞥他一眼,身上寒冷的氣息稍稍收斂一些,「先回去吧,今天我累了,改天請你去喝酒。」說著,脫了身上的外套扔在沙發裡,向內室走去。
就這樣被打發了?還連酒都被省了?還有沒有更過分的?
諸子良摸摸鼻子,感覺自己賠了夫人又折兵,不過他也瞭解自己表哥的脾氣,說一不二,不過,有些事也不急於一時了,依照現在杜妍玉的脾氣、顧旭的性格,不管誰啃誰,都難以下嘴喲。
有趣、有趣,這樣想著,諸子良一掃鬱悶的心情,也就不久留,站起身來就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