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之浴 第一章
    天宣末年,曾經有過用一位女子,換一座城池的故事。

    常言道:「信則有,不信則無。」正如這故事。

    故事中的城池,名曰「鬼城」,相傳在懷平之北,普鄂山南的密林間,山雲之上的地方。

    有人到過那裡,卻沒有人能第二次到那裡。到過那裡的人都說那是個海市蜃樓般的地方,見到的,未必是真的,只能偶然間闖進去,若是懷著找它的目的而去,必是無功而返。聽者總是笑說者是個騙子可是騙不了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但是說的人多了,傳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即便嘴上說著不信,背地裡的信徒也是不少的。

    倒也真有那種癡傻之人,一口咬定那「鬼城」是真的,誓死要找到。還有更瘋癲的,不僅要找到,還立誓要奪下「鬼城」,妙的是,那人最後還當真奪下了,只是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名女子……

    那人名叫如風,本是當朝太子,因受奸人陷害流落民間,長大後成為懷平一代赫赫有名的盜俠,人稱「盜王」。

    那女子本名柳兒,是如風的侍女,隨如風劫富濟貧,行走江湖,因輕功了得,雙瞳異色,靈敏如貓,且能夜視、故被稱為「怪盜貓柳」。

    至於那城池的主人是誰?與貓柳之間之有怎樣的故事?還請各位看官稍安勿躁,且待筆者細細道來。

    故事還要從十五年前病逝的榮太子說起……

    那是如風第一次見到貓柳時的情景。在此之前,如風從來沒有這樣的事──居然有人把一個女孩子關在籠子裡。

    那無疑是一座華美異常的純金鑄籠──鑲著翡翠、白玉和紅珊瑚,每一根欄杆上,都雕刻著繁複逼真的龍紋,龍膦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其工藝無疑出自皇家工匠,這籠子也唯皇室所用。倘若拋開它是個籠子這件事,它看上去著實精美非凡,今人賞心悅目。只是此時此刻,它成了囚禁一個無辜女孩的「幫兇」,讓人無論怎樣看都歡喜不起來。

    籠中的女孩看上去正值豆蔻年華,尚未發育的細小身子縮在巨大的五彩繽紛的華服裡,頭上蓋著金絲織成的面紗,讓她整個人在燭光的照耀下,泛著粼粼的金光,如同仙女下凡一般。烏髮盤在腦後,盤成很大的一個髮髻,彷彿能把她的小脖子壓斷。

    「榮兒喜歡嗎?喜歡就將她送給你。榮兒你看,是個美人吧?榮兒也已經到了適婚的年齡,說不定有了她陪著你,你的病就快好了。」一位身著藍色華衣的女子抱著她那已經發臭的兒子的屍體道,就彷彿那孩子還活著。

    「榮兒,你說什麼?」藍衣的皇后將耳朵貼在兒子的唇邊,「聽」了一會兒,轉而笑了起來,「榮兒說他喜歡!太好了!明日就為榮兒操辦婚事吧!」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如風的風親夕鶴娘娘的耳裡。

    「請皇上恕臣妾直言,臣妾以為此事萬萬不可!」夕鶴娘娘找到了皇上,「那女孩是無辜的,朝廷早就廢除了用活人祭祀,皇后又是神志不清,我們豈能因一個瘋子而亂了朝綱?」

    「夕鶴,」皇上拍了拍她的手,「皇后是瘋了,而且她也不會再是皇后,若是能用一個貧女讓她心裡舒服些,便讓她去吧。這件事過後,朕打算立你為皇后,如風為太子。」

    「臣妾想要救她……」夕鶴黑如墨玉的眼眸一轉,朱唇輕啟,「皇上,臣妾認得一個人,她能制一種讓人假死的藥。我們讓那女孩服下藥,與太子榮一同下葬,皇上再下一道旨,讓皇后去清陽寺靜養,皇后走後,再將那女孩救出來,這樣一來不會破壞朝綱,二來又能讓皇后安心。」

    皇上聽完夕鶴的話後沉思了片刻,道:「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妙計,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只是皇上要答應臣妾,在那女孩死而復生之後,要讓那女孩跟著如風,做如風的侍女。」

    「那女孩要如何安置,你大可不必與朕商量,自行決定去做就是了。

    當晚,夕鶴娘娘來到了太子榮靈堂後的暗室。那暗室由白色的簾子遮著,暗室室裡只點了一支蠟燭,卻因籠子上寶石的反射,而形成一團溫和明亮的光暈籠罩在籠子上。籠子裡的女孩伏著身子,瘦弱的肩膀抖動著,發出嗚嗚的哭聲。

    「你叫什麼名字?」夕鶴娘娘支開了周圍的人,挑著眉問道。

    「回娘娘,民女名叫柳兒。」貓柳抬眼,一雙眼睛紅腫得快要睜不開了,鼻子、嘴巴,還有藏在雲袖下的手都小小的,分明還是個孩子,被關在靈堂後的籠子裡,還要和死人結婚,也真是嚇壞了她。

    「柳兒你聽好,本宮能救你,但是本宮要你發誓──」夕鶴娘娘警覺地四下看了看,貼在籠子邊上,用極小的聲音道:「在這個皇宮中,有人要害本宮,本宮是生是死無所謂,但是本宮有一個兒子,名叫如風,今年只有七歲,倘若你活下來,就要誓死保護他的性命,絕不能違抗他,無論發生了什麼,都陪在他身邊,你能做到嗎?」

    「娘娘若是能救柳兒,柳兒的命自然是娘娘的,也就是皇子的。別說一世劫難,就算萬世地獄,柳兒也會陪在皇子身邊,在所不辭。」語畢,柳兒給夕鶴娘娘連磕了三個響頭。

    在夕鶴娘娘的安排下,太子榮的喪事很快就辦了,排場和禮節全部按照太子的身份,皇后也瘋瘋癲癲地傻樂著,看著自己的兒子與兒媳「入了洞房」──即是入土下葬。對於皇上將她送到清陽寺的安排,她也表示喜歡,說自己年紀大了,正想去清靜清靜。唯有伺候皇后的人知道皇后這一去便再也回不了皇宮了,一個個一邊哭著一邊為皇后收拾起行李。

    那天正是傍晚時候,夕鶴娘娘去別的妃子那裡吃了點心撫了琴,一口到惜鶴宮中,便見皇后穿著深紫的衣服,孑立其間。

    「夕鶴給皇后娘娘請安。」夕鶴被嚇了一跳,急忙行禮。

    「死人是騙不得的。」皇后說:「該是我給您請安了吧。」這兩句話,皇后說得極為清晰,絲毫不見瘋癲的跡象。

    夕鶴娘娘沒有說什麼,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我的兒子死了,你的如風太子和明月公主又能活多久呢?」皇后說著笑了起來,「報應,都是報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哈哈哈……」

    一陣大笑驚起了院子裡的鳥兒,撲稜稜的翅膀扇動的聲音就像墳地裡的烏鴉。

    皇后說完這些,便離開了惜鶴宮。後來又聞她去了清陽寺後,不久便自盡了。

    「母后,」如風緊緊地握著夕鶴娘娘的手,望著躺在床上昏睡的女子,「她不是之前被關在籠子裡的人嗎?」

    「噓。」夕鶴娘娘示意如風不要出聲,「她在回魂。」

    屋子裡煙霧繚繞,讓人覺得彷彿是一場夢魘。貓柳平靜地躺在床上,圓鼓鼓的小臉,長長的睫毛,都是下葬時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

    三炷香的時間過後,貓柳緩緩地張開了眼睛……

    「啊!」夕鶴娘娘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只見貓柳的瞳孔並非之前的黑色,而是變成了一隻藍、一隻綠,且就好像貓的瞳孔一樣。

    雖然母親被嚇到了,如風卻不動如山。那一雙寶石一般的瞳孔看在他眼裡,純然中帶著些許困惑,他覺得這世間沒有比那更美的事物了。

    「夕鶴娘娘……」貓柳的眼睛動了動,輕輕地喚出了聲,臉上也不似方纔那般慘白了。

    「你認得我母后?」如風問。

    「是娘娘救了我,還說讓我保護皇子如風一輩子……」

    「你還記得,真是太好了!」夕鶴娘娘發覺貓柳只是瞳色變了,性情和神智都還一如從前便放心了,高興得抱住了她。

    但是不久之後,人們便發現,貓柳的變化不僅是瞳色,死而復生的她,行為舉止都極其像貓,比如白天會打瞌睡,夜晚卻常常溜出去玩,即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貓柳也可以行走自如,而且並未習過輕功的她竟然可以敏捷的做到無聲無息,和她一起玩捉迷藏再過癮不過!

    從那以後,貓柳一直陪在如風身邊,那時貓柳十四歲,如風七歲。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前任皇后最後所說的報應很快就到了,三年後,如風雖然從一次重病中倖免,卻被宮中覬覦皇逅位的人串通太醫,指認如風並非皇上親生,一時間鬧得滿朝風雨,夕鶴皇后被打入了冷宮,如風被帶入天牢等候處斬,年幼的明月公主被送到其他女眷那裡,前途堪憂。

    貓柳拚盡全力,在一直侍奉夕鶴皇后的胡胡的帶領下潛入天牢,救出太連夜帶著太子、夕鶴皇后、明月公主逃離皇宮,一路向淮南逃去。

    途中,因為明月公主生病不能趕路,而身後追兵馬上就要到了,夕鶴皇后決定和胡公公、貓柳分成三路,由夕鶴皇后帶著年幼的明月公主引開追兵,胡公公帶著太子繼續前行,貓柳速度異於常人,所以由她先趕去懷平,向胡公公入宮之前的師兄廖吉求救,讓廖吉帶人來接應他們。

    如風哭著撲在母后懷裡,摟著母后不忍放開,只道母后保重:夕鶴皂後推開他的樣子深深地刻在那個孩子心中,這一別即是永遠。

    在後來漫長的十二年中,胡公公假借多年前懷平名動一時的妓女「狐孤婆」的名字,在懷平開起了妓院和當鋪,一手將如風養育成人,而貓柳也一直陪在如風身邊,就像如風的姊姊一樣溫柔地照料著他。

    但是,如風漸漸長大成人,貓柳的身體卻一直沒有變化。如風十二歲時,身高超過了貓柳;十五歲時,身材魁梧的他幾乎能裝下貓柳了。大概也就是那時,如風開始把貓柳當成妹妹,而不再是姊姊。

    再後來,如風的五官和聲音漸漸發生變化,逐漸從一個孩子變成了一位玉樹臨風、劍眉星目的美男子,而貓柳卻還是十四歲時的樣子,穿著青襖白裙,梳著幼女才會梳的雙平髻,戴著金絲白玉的小花,說起話來嗲聲嗲氣,經常做些孩子似的任性事,一雙異色的眼睛滴溜溜轉著,歪著腦袋坐在稍高的椅子時腳構不到地,就會來回地晃著兩條腿兒。

    那是按照時間算,貓柳理當年滿二十七歲的事,如風結識了江湖上赫有名的神醫洛天,便求洛天幫他為貓柳診斷一下,這究竟是個什麼怪症,明明是二十七歲的成年女子了,卻還嚷著要趕在夏天結束前要吃夠西瓜才行。

    洛天見到貓柳時正值夏末,當鋪同興號的後院裡,幾株梨樹的花兒謝了,鋪了滿地的白色,從喧鬧的市井一路走到同興號的後院,便會覺得世界忽然間靜下來,彷彿進了個世外桃源源一般,著實是個大隱隱於市的好地方。

    貓柳正蹲在院子中間的石凳上吃西瓜,不用勺子也不用刀,直接用內力敲碎了西瓜。這些年跟著胡公公和如風,貓柳多少也學了些武藝,尤愛拿西瓜練招。西瓜被劈碎了之後,貓柳抱起一塊一頓亂啃,啃得滿臉都是紅色的西瓜汁水和黑色的西瓜籽。見了如風帶著洛天從拱門進來院裡,貓柳從西瓜上把臉抬了起來,指了指洛天道:「公子,他是誰啊?」

    「你跟我說她明明已經二十七歲了,卻看上去像十四歲,可是為什麼我卻覺得她只有五歲?」洛天就沒見過這麼不雅的女孩子,不由得皺著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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