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紫萱好生送送采竹,谷情如把門關上,轉身看著自家的小妹。
谷思如拿著那封信,走到桌邊居然都不敢打開,盼了那麼久,終於盼到了宋行奕的消息,只是此時她卻覺得太不真實,擔心自己在作夢。
「你若不看,我可幫你拆了?」谷情如看妹妹傻呼呼的表情,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不行!」果然谷思如立刻有了反應,一把將信收入懷中,水靈靈的眸子瞪了自己二姊一眼。
真可愛!谷情如伸手掐了掐她粉粉的腮,「好了,不逗你,快看看吧,我倒還真有點好奇,內斂的宋大人,不知會寫出怎樣的情書?」
「二姊!」谷思如不依地踩了跺腳,拿出信來,看見信封上熟悉的字,唇角不斷地往上揚。
有多久沒有看到小妹這樣笑了?谷情如望著妹妹的笑容,心裡無限感慨,都說情之一物,最為傷人,喜為它,悲也為它,看到小妹如今這樣才發現,原來那個單純無慮的妹妹,己然長大。
谷思如慢慢地啟開信封,抽出信紙來。
淡黃色的信紙上只有清清淺淺的幾行字,可還未看完,她就己經淚盈於睫,趴在桌上,臉蛋埋入手肘中。
「思思,你怎麼了?」谷情如擔心地問道:「是不是信裡說了什麼?」她的小妹從來都不會哭的,可她剛剛明明看到她眼裡有淚光在閃動。
谷思如拚命地搖頭,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半晌,終於稍稍冷靜下來,將信紙收入信封內,抬頭時自己的姊姊說道:「二姊,時候不早了,我這你回去休息。」
「你先告訴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一切都好,我只是……太高興了。」
「真的?」
「是。」
谷情如這才放下心來,她的小妹從來都不會騙她,她說沒事,那便沒事。
溫暖的燭光映在窗欞上,窗外是鋪天蓋地、簌簌而下的雪片,室內一屋如春。
—張泛著微黃的紙小心地攤開在光滑的桌面,字是寫得極好的,俊逸清雋,谷思如坐在那裡,望著信紙,唇邊掛著淡淡的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瀏兮,舒憂受兮,勞心搔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令,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她伸手撫過那一筆一畫的字,這是宋行奕寫給她的信,沒有尋常信件的問候、沒有近況的描述,可是卻比任何的話都讓她心甜、心酸,隨之而來的,是濃入骨髓的相思。
那晚的夏夜,他牽著她的手走在月光裡,為她輕輕地吟出這首詩,他答應她,「為她一人念詩,而今……谷思如推開窗戶,潔白的雪地映著如銀的月光,他在千里之遙,她在這裡,依舊是月光、依舊是夜晚,陪著她的,是他一字—句曾經為她念過的詩句。
他也是想著她的,她知道。
谷思如望向桌前的梳妝鏡,鏡子裡映出來的人兒,有一雙帶著輕愁的眼,熟悉又陌生,這不應該是她谷思如。她從小到大都是勇氣十足、朝氣蓬勃,任何事情,只要她想做就會立刻去做,從未猶豫過,就連當初追逐在宋行奕的身邊時,雖然一直受挫,但她仍有自己的快樂。
現在這張被思念折磨的容顏,根本就不是她谷思如嘛!她不應該是這樣的!伸手,果斷地把那面梳妝鏡給扣了下來。
宋行奕從宮中出來時,天色己晚。
回到京城之後,他每天都非常地忙碌,皇帝親自製授,正四品的參知政事,他成為開國以來此品級裡最為年輕的官員。
參知政事本就直轄於東宮。輔佐太子執政,近一個多月的熟悉事宜,他對如今的形勢己然瞭解,也再明白不過為何邵俞軒會不斷地去信催自己上京了。
自古以來帝王家奪權之爭最為殘酷,邵俞軒本是皇后所出,皇上與皇后幾十年來夫妻情深,他又身為皇長子,本來就名正言順,再加上雄才大略,廣受群臣擁戴。
只是如今皇貴妃分寵,她所出的三皇子又在去年與薛柯國的戰爭中大獲全勝,聲名大噪,呼聲日益高漲,再加上他又有野心、有權謀,非常會收買人心,得到不少年輕一輩官員的支持,明裡暗裡都直接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居上位者最恨的就是宮中與朝臣結黨營私,皇上也不例外,所以邵俞軒現在所居的這個位置,反而注定了他在朝臣中只能中立,不能偏向任何一方,而三皇子卻暗地裡不斷拉攏人心,再加上皇貴妃得寵,雖然在皇上的心裡,太子之位只有邵俞軒,但日時長久,誰也不知道事態會朝哪個方向去變化,所以邵俞軒此時最重要有一個人在自己身邊,既能與朝臣聯繫,又不會被三皇子拉攏過去,還能為他出謀劃策。
這個人,除了宋行奕,再無旁人。
甫一入京就陷入這樣的奪位之爭中,實在不是宋行奕所願,但他生在官宦人家,父親又是當朝正一品大員,這樣的家世,注定他是躲不開這樣的爭鬥。
既然逃不開,那便面對。
三皇子為人,是個梟雄,卻不一定會成為明君,而邵俞軒與宋行奕從小一起長大,心胸廣闊、才幹非常,有這樣的人做君主,會是百姓之福。
他父親的位置,只能是忠於皇帝,而不會參與這場奪嫡之戰裡,所以宋家便由他來。
平穩走著的馬車,他坐在裡面微微地閉上眼眸,厚實的簾布外隱隱傳來街道上熱鬧的聲音,百姓自然是不管誰做皇帝,誰給他們富足的生活,誰在龍椅上都一樣,簡單得很。
這世上,依舊還是簡單的人最幸福。
就如某人。
宋行奕的手習慣性地撫至腰間那個母親繡的荷包裡放著的,正是某人為他做的荷包,雖然己經破碎,但他仍舊細細地珍藏著。
他的女孩……
腦海裡浮現的是谷思如燦爛的笑容,還有清脆的喊他宋行奕時那快活的神情,以前她一直在他身邊時,還並未覺得怎樣,如今離她那樣的遠,他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想念著她。
寫字的時候,總覺得她站在他的身旁為他磨墨;看書的時候,彷彿會聽到她一聲一聲地喚著他的名字。
她喜歡纏著他、膩著他、偶爾也喜歡惡作劇鬧他、不讓他專心看書、她喜歡躺在他的懷裡,讓他給她唸書,一字—句,也許聽得並不十分懂,但她卻最愛那樣的時光,每次都是笑咪咪望著他的。
其實她不知道,他也喜歡她在自己身邊。
最初年少時,因為谷思如的大膽行徑,讓宋行奕非常憤怒,恨不得再也不見到她,可她卻那般不識趣,總是出現在他面前。
—天一天、一年一年,再多的惱怒,在她明朗的笑容裡都慢慢地消融掉了,他越來越喜歡有她在身邊的日子,而她既不溫柔也不體貼,而且還任性、囂張得不可思議。
「宋行奕,我想吃水梨了,聽說後山的梨都結果了,你陪我去摘!」
「宋行奕,下雪了,陪我去堆雪人!」
「宋行奕,陪我去看皮影戲!」
陪她逛街、陪她爬山、陪她吃飯、陪她聊天,她使喚得那麼理所當然、那麼理直氣壯,他從最初的避之不及,到後來的無奈妥協。
到現在,回憶起來,他的唇角都是帶著笑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她的呢?宋行奕自己其實也不知道,只是這樣年復一年,他慢慢地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看到她笑,不願意看到她被拒絕後失望的眼神,所以他越來越少地拒絕她,一直到後來,無法拒絕。
蕭寄雪一直說,他把谷思如寵壞了,也許,她說的並沒有錯。
可怎麼會捨得不寵?他喜歡看她開心時,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喜歡她開心地跟他說:「宋行奕,你真好。」
宋行奕想要她開心,一直開心,只是此時的谷思如,恐怕不是開心的吧?他想到他離開那天,她紅紅的眼眶,那種強忍著不哭的表情,他的心又泛起鈍鈍的痛來。
他是瞭解她的,認識十年,除了因為他的離開而哭過,她堅強得不可思議,可偏偏那麼堅強的人兒,卻在面對他離開時哭了,那淚水一直流進了他的心裡。
分開兩個多月,他想她,很想很想,唇邊泛起苦笑,從前他從未想過,今番的她居然可以讓他體會到什麼是相思之苦。
相思到總是彷彿依稀聽見她明朗的笑聲,聽見她在喚他的名字,清脆的聲音,就連此刻,也是如此。
「大人。面前喧嘩,馬車過不去了。」隨從在車外稟告道。
「發生何事?」在京城要道堵街,這可不是小事。
「好像有人在前面打架。」居然有人敢在這裡打架滋事?宋行奕吩咐道:「你且去看看怎麼回事。」
「是。」
隨從還未走開,那清脆的聲音就從不遠處直直地透了過來。
「你這個王八蛋、登徒子,大庭廣眾之下膽敢輕薄我?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長了,啊?」—連串劈里啪啦的聲音像竹筒倒豆子般,乾淨利落的一股腦地倒出來,明明是罵人的話,可聽來卻讓人覺得分外清爽。
宋行奕原本平靜的眼眸猛地一睜,「唰」地一下撩開車簾。
前方圍了滿滿的人群,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那清脆的聲音卻不受阻礙地傳了過來。
「色鬼!不要臉!讓你動手!」啪啪地兩聲讓人發毛的骨裂聲傳來,還有男人的哀號,圍觀的眾人都被女孩凌厲的身手給驚到了。
「啊!你這個女人敢傷我?你知不知道我的爹爹是誰?你且等著……」
—記重踹讓男子成功地再度哀號出來。
「我管你爹是誰!你讓我等著,好,我就等著,我還想問問他,生出這樣狂浪兒子,羞不羞愧?」
「女俠不要再打了,求你饒了我家少爺。」被打倒在一旁的僕人們趴在地上求饒,「我們再也不敢了。」
女孩停下手,瞪向男子,「若說他被打一回就知錯,我是不信的,你們打了誰,找誰賠禮去。」女孩看向一旁衣裳殘破、滿臉指痕的哭泣少女。
那群僕人連忙地磕頭賠罪,「姑娘,我們錯了,請姑娘饒恕我們,讓女俠停手吧。」
那少女嚇得除了顫抖和哭泣,再也不會別的事情。
「唉,女俠,你教訓也教訓過了,還是快走吧,這是京兆尹家的公子,只怕一會有官兵來,你要吃虧的。」—旁的老漢偷偷地跟打人的女孩說道。
「我不怕!」女孩雙手插腰,「這天子腳下,他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我管他爹是誰呢,要是敢來我我算帳,我還巴不得呢,他京兆尹再大,能大得過皇帝?」
那般理直氣壯、豪氣干雲,一瞬間讓那些只敢圍觀的眾人紛紛汗顏,只是這世道還是明哲保身為妙,犯不著為了不認識的人,去惹那些當官的人。
她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官兵驅趕人群的聲音,原本躺在地上哀號的男子立刻囂張起來,「死女人,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那原本在低聲下氣賠不是的僕人,也立刻轉了嘴臉,「你這個女人,膽敢打我家少爺,看我們老爺怎麼對付你!」
果然一位威風凜凜的官員,帶著一大群的官兵衝了過來,「誰那麼大膽,敢打我的兒子?看我不活剝了她!」
「爹!爹!」男子躺在地上大聲地喚道:「就是這個女人,你幫我把她抓起來!我要帶回府裡,好好地教訓她!」至於怎麼教訓,哼哼,長那麼漂亮,看他不折騰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