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警告過你的!」谷思如重重地放下茶杯,上好的青瓷在大理石桌面上叩出清脆的響聲。
「你今天脾氣怎麼這麼差啊?癸水來了?」雷成浩不怕死地繼續捋虎鬚。
「你才癸水來了!」免費送他兩記冷光。
「看來又是宋大學士惹到你了。」能讓谷思如這麼不開心的,除了此人,不作他想。
「不要跟我提到那個王八蛋!」谷思如一把扯下身邊怒放的牡丹花,真狠,連根一起揪了出來。
「嘿嘿,怎麼惹你的,說出來聽聽,也讓我開心一下嘛!」
「你給我滾!」
「喂,好歹我們也號稱是未婚夫妻啊,你要不要這麼絕情啊?」雷成浩靠在涼亭的柱子上,笑咪咪地說道。
「是誰很絕情?」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情兒。」雷成浩變臉之快真讓人歎為觀止,「來來來,坐這裡。」迅速地起身拿過秋香色軟墊放在石凳上,「你身子不好,小心著涼。」
「惡!」谷思如最受不了雷成浩這副德行,「二姊,真虧你受得了他!」
谷情如淺淺一笑,坐了下來。
雷成浩為她倒了一杯茶,「小心燙!」
「你給我滾啦,那諂媚的樣子看著礙眼!」谷思如受不了說道,她最看不慣每次二姊一出現,雷成浩那「垂涎三尺」的樣子,太噁心了。
「嘿嘿,知道你眼紅我們感情好,你有本事朝你家宋大學士吼去!」雷成浩不怕死地繼續扇風點火,從小一起長大,他還不知道谷思如的死穴在哪裡嗎?
「去就去!」谷思如站起來,趁雷成浩不備,將杯裡的茶全潑到他頭上,「你以為我不敢嗎?太小看我了!」
「喂!」可憐的雷成浩,谷情如一出現,他滿眼只有她,眼睛只顧著盯她去了,根本沒防谷思如會有這招,被潑了一臉的茶果,他氣得起身要去找谷思如算帳。
「好了!」谷情如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我在這裡,你還要去找小妹嗎?」
軟軟的聲音加上清麗的笑容,一把將雷成浩的怒火澆熄得連煙都沒有了。
他坐下來,讓谷情如為他擦拭著一臉的茶漬,有美人服侍,自然再大的火都降了下來,這一刻他可沒心思再去計較剛剛谷思如的行為,一把握住佳人軟軟的手,笑得像偷到了蜂蜜的大熊。
嗯,有這樣的服侍,就是再被潑一杯茶……媽的,那茶要不要那麼燙呀!
宋府跟谷家同住在烏義巷中,不過一家住巷頭,一家住巷尾,整條烏義巷就只住了這兩家,谷老爺是經商世家,滿門銅臭;宋老爺則是官宦人家,世代書香。
宋老太爺是當朝宰輔辭官歸鄉,而宋行奕的父親宋滔海則是當朝的一品大員,皇帝的肱骨之臣,他與夫人住在京城,只有逢年過節才有空回來。
本來宋行奕也跟隨父母住在京城的,但是因為宋家三代單傳,宋老太爺又非常地喜歡宋行奕,在宋行奕九歲那年,隨父母回家鄉陪告老返鄉的祖父母過年後,宋滔海看出老父對孫子的不捨之情,於是便讓兒子留在父親身邊,常伴左右,雖然自己也捨不得唯一的兒子,但宋滔海最重孝道,一來讓他代替自己照顧老父,盡盡孝道;二來,京城繁華太盛,於宋行奕而言反而不是好事,在老家也可以讓他專於讀書。
話雖如此,可宋行奕卻是從小就聰明絕頂,三歲能詩、五歲能文,在當朝也是出了名的神童,在哪裡讀書其實都一樣。他在十五歲那年一舉奪魁,轟動朝野,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本來殿試被硃筆欽點狀元後,就得留在朝中為官,但是宋老太爺捨不得他,再加上宋滔海認為兒子太過年少就得意,對他來說未必就好,於是也有心再磨煉一下他,就向皇上請求,待宋行奕二十歲後再入朝為官。
當今天子也是侍母甚孝的人,再加上宋行奕在十歲前都是太子伴讀,是太子最好的朋友,皇上也最為欣賞他,就特別恩准他留在家鄉陪伴祖父,等滿二十歲了再入京。
這一留,就留出一段精彩的孽緣來。
孽緣的源頭,此時正氣呼呼地走到宋府,用力拍著他家的朱紅大門。
門子從門縫裡看到來者是谷思如,嚇得立刻用不可思議的敏捷速度大開朱門,生怕慢了讓谷家小姐揍上一拳。
這個谷思如惡名遠播,雖然她不會無故欺負人,不過她小姐不開心時,還是少惹為妙,特別是現在,她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大家還是照子放亮點比較保險。
雖然整座如意城都知道,宋家少爺看到谷四小姐就頭疼,可他們做下人的哪裡敢阻攔?反正,攔又攔不住,搞不好還被打一頓,不如乾脆妥協比較快,這門子剛來那會吃過幾次虧,後來總算明白過來了。
「宋行奕在哪?」谷思如也不跟他囉嗦,直接問重點。
「少爺……少爺跟蕭小姐在書房。」趕緊招供,谷老大,你可千萬不要遷怒到我頭上啊!
「哼!」谷思如火起,倒不至於真的傷及無辜,手掌用力一拍,沉重的銅門「砰」地一聲猛地闔上,門子的身子差點跟著門一起飛過去,回過神來,谷家小姐早就直接殺往書房去找罪魁禍首了。
「快!快去告訴少爺,谷小姐來了。」門子一把拉過在庭院灑掃的傭人,著急地說道。
那傭人自顧自地繼續掃地,眉眼都不抬,「急什麼,我們家誰能快得過谷四小姐?」哼,新來的就是沉不住氣。
門子聞言立刻就沉默了,這話很對,谷四小姐哪回來,不都是氣勢洶洶的?整座府邸的人,除了少爺,全都怕了她,能躲則躲。
他還是……也躲了算了,少爺,對不起了,唉……
谷思如跟宋行奕勉強也稱得上從小一起長大,自從宋行奕十歲那年來到如意城後,她到宋府的時間比待在自己閨房裡的還要多,所以她對宋家的環境那是非常熟悉。
走過那長長的抄手遊廊,從花園小徑穿過,一路上的僕人、婢女看到她滿身的殺氣,都立馬退避三舍,看來今天少爺要倒大楣了。
宋府南面就是宋行奕居住的院落,這裡很安靜也非常的乾淨,他生性喜歡清靜,一如他的脾氣,谷思如剛跨進院門,一抬頭,疾走的腳步卻猛地停了下來。
陽光正好,碧綠的修竹下,古老的木格窗欞在金色的陽光下,泛著幽遠的光。
小小的桌旁,丰神儒雅的公子衣袍如新、臉龐如玉;溫柔清麗的小姐眉目如畫、舉止嫻雅,這樣的兩個人坐在那裡,僅僅只是看,都讓滿院的景致失了顏色。
什麼叫天造地設,眼前可不就是最佳典範?尤其是他們言語間那種熟悉的親近,簡直是……谷思如一把扯掉身旁海棠的葉子,再將它連根拔起,粗糙的樹枝刺痛了她的手掌,這樣的痛,讓她立刻紅了眼睛。
從來都是理直氣壯到不可思議的谷四小姐,這一刻,心裡的底氣突然就這樣失去了。
他們那麼配,一樣的斯文、一樣的氣質不凡,而她……抬手,望著自己被汁液染綠的手掌,這麼、這麼的粗魯不堪。
宋行奕抬手為蕭寄雪倒了一杯茶,裊裊升起的白霧裡,他們相視而笑的默契,卻突地點燃了谷思如的怒火。
什麼狗屁配不配?她又哪裡不配了?她直接往宋行奕的書房走去,「砰」地推開房門。
當那一抹鮮艷如火焰的顏色衝入房內時,相對而坐的兩人,臉上的表情各有不同。
宋行奕望著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女,這個從十歲開始就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女孩,他的臉上分外平靜。
而蕭寄雪捂嘴輕輕一笑,「我就想著今天好像有哪裡不對,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是四小姐不在。」
哼,這個女人在諷刺自己,絕對的!谷思如用力地瞪她一眼,走到他們的桌前,坐在宋行奕的身旁,望著他,「宋行奕,我渴了。」
真是欠她的,宋行奕暗暗地歎了口氣,「桌上有茶。」
谷思如也不說話,只把自己的手掌攤開給他看。
那上面花花綠綠的汁液,讓宋行奕無奈再歎,「去淨手。」
「我不要喝瓜片。」某人理所當然地要求。
這也太挑剔了,蕭寄雪臉上的笑更明顯了,水眸望向宋行奕,就知道到自己到這裡來,會有好戲可看。
宋行奕從一旁的小碟裡挑了兩粒漬梅子放入杯中,再注水進去。
青青的梅子在清澈的水中軟軟地浮沉,一點點細碎的沫子,從青梅的果肉裡爭先恐後地冒出來,空中飄起淡淡的果香。
「這青梅倒精緻。」蕭寄雪看了看碟子裡的梅子,拈起一粒來,「這裡哪來這麼好的青梅呢?是不是北山上那片梅林?」
「嗯。」
「什麼時候去摘的?真難得。」
宋行奕沉默,他是被某人纏怕了,沒辦法,才陪她去摘了些梅子,然後又毫無意外地,大小姐將採回來的梅子往他這裡一放,就丟下一句話,「這個我要拿來泡茶喝的。」
於是一切不管,就等著吃。
幸好,醃製幾粒青梅不算難事,否則只怕他要更頭疼。
「難為你想著拿它來泡茶喝,怕是酸得很吧?」蕭寄雪看他不言,輕輕地一笑。
「我就喜歡它的酸,怎樣?」擦乾淨手的谷思如衝過來,端起茶杯,挑釁般地望向她,臉上全是不滿。
「嗯,明白的,你可不就是喜歡吃酸的嗎?」蕭寄雪的笑更為促狹。
「寄雪。」宋行奕俊挺的眉微微一皺。
「捨不得了。」蕭寄雪無奈地搖頭,「你這樣,還說什麼離開呢?」
「離開?」他們說的話,谷思如聽得一頭霧水,但離開兩個字卻讓她瞪大眼睛,「什麼離開?誰要離開?」
「你都不知道嗎?」蕭寄雪望向她,「行奕……」
「寄雪。」清清淡淡的兩個字,但蕭寄雪卻懂了意思,「好吧,我不說了,可以了嗎?」
她捧起茶杯,慢慢地啜飲。
蕭寄雪不說,可急壞了谷思如,她連聲追問道:「宋行奕,到底誰要離開?」
心突然害怕起來,離宋行奕二十歲生辰越近,她就越著急,她當然知道當今聖上答應宋家,等宋行奕二十歲再入朝為官,可現在明明還沒有到呀,他要走了嗎?就要走了嗎?
「沒有誰。」宋行奕輕聲安撫她。
「我不相信。」蕭寄雪這個女人雖然很壞,但她不會無緣無故說那樣的話,一定是宋行奕要離開了,「是不是你要走?」谷思如著急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是不是?」
宋行奕緩緩地低頭,望著她抓著自己的那隻手,柔軟的衣料在她的指下凌亂開來,她抓得分外用力,用力到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顫抖。
他漆黑如玉的眼眸,變得分外黝黑。
谷思如突然反應過來,迅速鬆開他的手,深受打擊地微微低頭,臉蛋蒼白了幾分。
他……還是不能接受自己。
一切都緣於十年前,那時的她,衝動、魯莽、大膽,初見他的那天,一時好奇脫掉他的褲子,那成為當時已經知書達禮的宋行奕此生最大的羞辱,從那以後,他對她的靠近就非常排斥,最開始她還不死心,他越不讓她接近,她就偏偏要,可他一次次的抗拒,甚至到只要她一碰到他,他就會嘔吐,只對她,也唯有她。
一次又一次,越來越激烈的反應過後,谷思如才真正地明白過來,原來自己的一時衝動,已經傷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