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
五更時分,日陽尚未自東方天空爬起,世間萬物仍沉睡於安逸之時,一隻頂著赤紅艷冠,健壯高大,毛羽滑順豐美的大公雞翅膀輕拍,輕盈飛躍上一旁土墩,以傲視眾人的驕傲姿態,昂頸高啼。
「咕咕咕……」再啼,聲音清澈高昂,「咕咕咕……」
在地上掩翼熟睡的雞群,彷彿聽到了戰鬥號角,各自精神抖擻拍翅而起,雄雞更是加入報早的行列,啼叫聲此起彼落。
忽地,敏銳的大公雞,也就是雞群們的領頭──雞老大察覺到空氣中隱約傳來詭異的氣息。
有什麼異物闖入了它們的空間!
它立時停止鳴叫,銳利的眸左右觀望,充滿警戒的注意空氣的流動。
猛地,它察覺異物的快速接近。
「咕咕咕……」它放聲警告。
然而,「啼」時遲、那時快,一條長鞭破空而來,捲走一隻正在地上啄蚯蚓吃食,恍然未覺危險逼近的小雄雞,小雄雞傻愣愣的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消失在群雞的視線中。
一片靜謐。
「咕咕咕……」雞老大放聲悲啼,朝小雄雞消失的方向飛奔而去……
慌亂的雞啼聲吵醒了沉睡中的楚天晚。
他坐起身,拉開活動式木窗,外頭的天色尚昏暗,薄霧籠罩,搭上此起彼落、顯見驚慌失措的雞啼,透著一股憂恐的氣息。
發生事情了。
他下床出門的同時,抄走衣架上的外袍,裹在中衣之外,提著燈,快步來到位於一里外的放養之地。
雞老大一見他來,立刻拍著翅膀衝來他身前,沒一會,老二、老三也都現身了。
「咕咕咕……」雞老大朝他報告現況。
「敵人又現身?」楚天晚微一蹙眉。
雞的語言他自是不懂,也無法用它們的語言溝通,但與雞群朝夕相處,自它們啼叫時所表露的情緒已可猜至八成。
「咕咕咕……」雞老二急著想說明。
「又有雞被帶走,找不到下落?」楚天晚環臂沉思,緊攢的眉堆疊苦惱。
「咕咕咕……」
「咕咕咕……」
群雞三首領爭相報告,吵鬧不休,雞老大一時不耐,揮動翅膀甩了老二跟老三顏面各一下,兩雞被甩得在地上滾了兩圈。
「咕咕……」我報告就好,你們統統給我閉嘴!
「咕……」老二跟老三暗淡垂頭,小小聲的抗議。
「小四呢?」楚天晚抬頭,發現這雞群的四首領中,有一隻不見蹤影。
他在此處豢養了百來隻雞,雞群很自然的就會擁戴出首領,也就是雞老大,而在雞老大之下,又有三個小首領,與雞老大一起共管這雞群,同時四面警戒,保護群雞安全。
三雞彷彿這時才發現小四不見了,小小的頭顱左右擺動,一起尋找小四的蹤影。
過了好一會,一隻羽毛色彩繽紛、鮮黃艷紅十分漂亮的雄雞拍動翅膀,半飛半跑的衝來。
「咕咕咕咕咕……」小四迅速報告最新結果。
「找到下落不明的雞?」楚天晚神色一凜,在小四的帶領之下,來到一里外之處,在那兒,果然看到一地的雞骨殘骸,一旁還有烤肉架,灰燼尚有餘溫,可見人剛走不久。
「咕咕咕……」跟隨而來的雞們,望著同伴的屍骨,泣不成聲。
楚天晚掐指算了算,這該死的偷雞賊已經是第五次偷雞了。大概是第一次偷雞成功,食髓知味,接二連三的偷了又偷、偷了又偷,根本把他的放養地當成自家的雞捨了。
該是他主動出擊的時候了。
楚天晚那張分外俊帥又充滿少年氣的稚嫩臉龐一沉,蹲身抓了樹枝,在地上描繪起作戰地圖。
段陽陽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雞。
恰恰好的油脂分佈,使得雞肉雖緊實又充滿鮮嫩的口感,骨肉輕易的在口中分離,毫不依戀糾纏。
即使只用最原始的火烤方式,未灑上任何調味料,依然鮮美得讓人吮指回味樂無窮,叫她不每天來「光顧」都覺得愧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呃,饞蟲。
想不到這片山區,竟然「住」著一群「野雞」,粗略數數,約有上百隻,她一天抓一隻,加上母雞優越的生蛋孵化速度,她豈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都有雞可吃?
她還真是賺到了!
段陽陽,是五香鎮最大丐幫組織的幫主頭子段一二的親生女兒,母親曾是名煙花女子,姓葉,花名牡丹,人長得雖如牡丹艷麗,卻因為五官排列太過成熟,嗓音又過於低沉,不夠溫柔嬌媚,故不討尋歡客喜愛,生意淒淒慘慘,乏人問津。
一日,牡丹坐在窗前感歎自己命苦,連淪落風塵都無法順遂如意,那愁眉深鎖的哀淒模樣竟讓經過的段一二一見傾心,費盡心思為她贖身娶為妻,婚後,葉氏替段一二生了兩個兒子、一名女兒,段陽陽即是他的寶貝獨生女。
段陽陽雖繼承母親的美貌,卻也繼承了母親那老氣的五官,打小就老起來放,正當妙齡十八,看上去卻似已婚配數年的二十五歲左右年紀。不過她不似母親不得男人緣,她的眉宇之間有股煙花女子的嬌媚之氣,說話語氣嬌滴滴,聞者為之酥軟,清澈的眼神一對視就把男人的魂魄給吸了去,讓求親者趨之若鶩,不過個個只想納她為小妾,不信她有扛起主母位置的智慧與韌性。
而事實上,段陽陽的確也不具備此天分。
她是段一二的獨生女,也是最小的女兒,從小受盡寵愛,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故養成她驕縱、任性的個性,她想要的非入手不可,誰也管不住她那奔放的個性,就好似她一個女孩家,卻執意要學武功,耍得一手好鞭,更仗恃自身習武,天不怕、地不怕,三更半夜一時興起,溜出門逛大街也不懼怕遇到壞人,這也是為什麼她會在五更時分出現在惡馬寨附近,並意外發現這處的山雞放養地。
惡馬寨,是早已荒棄的山寨,不知何時,有人進駐這荒廢山寨,還開起飯館來,叫「春香山寨雞」,這飯館還真是啥都不賣,店如其名只賣雞,叫什麼山寨雞還叫化雞的,只有春節期間才開張營業,據聞,此雞隻應天上有,人間想吃得排隊,還不接受提前預約,大概正月初一前一周,人龍就開始聚集,很有條理的順著山道排成一列,就只為了吃一口雞。
段陽陽聽聞這山寨雞名聲震耳,好吃的她怎可能放過,但她堂堂丐幫大小姐,哪可能親身去排隊,這事自然得交給底下按期繳例錢、受父親照顧的乞丐們去忙。
這乞丐們呀,一開始不曉得「春香山寨雞」的規矩,還以為不過一隻雞嘛,正月初一當天才差人去排,想當然耳,連塊雞屁股都排不到,惹得大小姐大發雷霆之怒。
偏偏這山寨雞僅在春節的年初一到十五營業,過了,明年請早,於是乞丐們發揮收集情報之優處,隔年,總算順利拎了一隻「山寨雞」回去給大小姐品嚐。
可這雞呀,卻是還要再等個三百五十天方才吃得到。
她想呀念呀,真是要念出病來了,於是她四處搜尋各家雞料理,只是嘗過「山寨雞」的美妙滋味,其他家做出來的雞料理都味同嚼蠟,完全激不出那彷彿吃了一口就要羽化成仙的絕妙感觸。
原本,她抓了這野雞,也是一時興起。
由於對「山寨雞」的念念不忘,她來到了惡馬寨附近,想一探究竟,卻不小心迷了路,山寨沒尋著,倒是尋到了雞。
這雞十分自由的在山林間跑來跑去,左看右瞧,就是沒人管理的野雞,她迷路迷得飢腸轆轆,二話不說,以鞭捲了只看上去體型剛好,夠她飽餐一頓的雄雞,生火烤來吃,這一吃,可讓她驚艷了。
沒有經過任何調味的烤雞當然比不上「山寨雞」的美味,但雞肉的本質優異,不用調味也鮮美無比,它若你第二,也只有「山寨雞」可你第一。她想她還真是幸運的意外尋得至寶,不用等到明年春節,就可以吃到好吃的雞了,這教她怎麼能不一而再、再而三的造訪呢。
這一夜,段陽陽又出外尋雞了。
為防她意外尋得的美味山雞情報洩漏出去,所以她只敢在半夜才獨自跑來山上抓雞,否則他們丐幫人多嘴雜,好處是情報搜集容易,壞處就是組織龐大、幫眾眾多,這消息一傳出去,別說讓她撐一年,恐怕不過十日光景,這山雞就一隻不剩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段陽陽認為自己自私得有理,一點都不需感到任何愧疚之意。
悄聲來到山雞聚集之處,想到等等又有美味烤雞可吃,細緻的嘴角不由得揚起微笑。她矮著身子,尋找月光可從樹縫間灑落之處,鎖定一隻寐息之雞,快而輕的移動腳步,抽出腰間長鞭,甩了出去……
「啊呀!」不知是啥東西絆著了她,害她摔了個狗吃屎。
然而,事情還沒完呢,緊接著,她被某個強硬的力道籠罩包裹,整個人騰空而起,粗硬的麻繩困得她動彈不得,只能錯愕的看著群雞站在月光下,昂著頭斜睨她,彷彿嘲笑被困在網中的她的窘樣。
該死的,雞會嘲笑人?
她該不會眼花了吧?
重點是,雞會做陷阱?
這是神雞來著?!
今晚她可是見識到啦!
這時,體型最為高大豐美的雄雞昂首啼叫了起來,一呼百諾,像是為了呼喚某人,「咕咕」聲如潮水般不絕於耳。
逮到偷雞賊了。
楚天晚自群雞給予的情報,由雞被偷的位置推測出偷雞賊有可能出現的地方,設下陷阱,果然順利抓到不勞而獲的偷雞賊。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偷雞賊,竟然是個女人。
看她年紀大概二十五歲上下,擁有如花似玉的美貌,照理在這個時代,這個年紀的女人已經可以叫大嬸了,她該不會是偷雞回去養老公小孩吧?
不過,再看她身上穿的衣服,不破舊不襤褸,不像家境差到得用偷竊的方式方能養小孩,可見這女人沒什麼可歌可泣、讓人鼻酸動容的苦衷,他微薄的同情心暫且可收一收。
這少年是誰?
段陽陽瞪著抬首仰望,有著與俊俏開朗面容十分不協調的淡漠神色的少年郎。
他的身型修長,就算因山區夜晚冷涼而裹著外袍也不顯臃腫,長髮隨性披散於肩,年紀雖輕,氣質卻迷人,害她一時有些恍神。
「你偷我的雞!」少年冷聲道。
段陽陽從俊俏美色的迷惑中回過神來,心想這少年看上去年紀比她輕,約莫十六七歲左右,照理該處於變聲期,卻有著磁性的低嗓,害她又不由自主的心悸了一下。
「什麼?」她恍惚的問。
「你偷我的雞!」少年重複,語氣銳利。
偷雞?
偷他的雞?
「我沒有!」冤枉啊,俊俏少年郎!
「證據確鑿!」他身旁的雞都是「雞證」!
「你說那些雞嗎?」她詫異的眨眨眼,「是你養的?」
「對!」不是他養的,難不成從石頭蹦出來的?
「我哪知道!」她理直氣壯爭辯,「這裡又沒有蓋雞捨!」
「它們是放山雞!」當然不是豢養在雞捨。
「你又沒有標示!」嬌滴滴的嗓音在爭辯時,像是在撒嬌。
楚天晚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納悶它們怎麼好像有點發酸發軟,好像站不太住的感覺。
難道是山區夜晚溫度太低,害得他的膝蓋有了關節的毛病了嗎?
來到這個地方兩年有餘了,他還是不太習慣此處的氣候嗎?
想到他會來到惡馬寨,成為「雞農」的原因,他就不由自主想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