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像嚴大哥演戲的模樣……」她努力揣想著。原本她認為他將來適合當教授,或者企業精英也很帥氣。
「如果……」嚴鈞躊躇了下,繼續問道:「如果我放棄學業,轉去學演戲,你會怎麼想?」
「欸?!」他的話教她一陣驚詫。「嚴大哥想放棄台大,去學演戲?!」她訝異地重複他的話。
「我是說如果,只是比喻。」儘管他已有這決心,卻不想聽到她跟父母一樣強烈表示反對,於是委婉地改為比喻。
雖說方纔她看似對演員人生感到羨慕與認同,讓他有些安慰,但若真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應該還是無法理解、給予支持吧。
「如果啊……我會覺得很可惜啦!」溫家綺先說實話。「畢竟是台大耶!多少人想擠也擠不進去,何況是選擇放棄。」她看著嚴鈞說道,卻覺他眸底似有一抹黯然,神情不像她所熟悉的他。
「雖說以我的成績,台大肯定跟我無緣,不過我也覺得,並非人人覺得好的就是適合自己的。
「如果,嚴大哥找到了對自己真正有意義的東西,且是無論如何都想努力去爭取的,就算必須放棄某些事情,我也相信嚴大哥做出的選擇一定是對的。」她對他微笑補充道。
儘管不確定他開啟這話題的真正用意,她仍坦然表達自己的看法,就算他將來真的讓人跌破眼鏡地去從事演藝事業,他還是她最欣賞喜愛的嚴大哥。
她的一番話再度令嚴鈞訝異,心口有股感動溫熱,差點想給她一個擁抱,感謝她在這眾人反對當下,適時的給他鼓舞與支持。
但他只是將對她的感謝默默地留在心裡,朝她輕勾唇瓣,揚起一抹釋然笑意。兩人又一陣閒談後,他便要她拿出理化課本及講義,盡可能地繼續教她功課。直到深夜十一點,溫母才上樓提醒他該回家了,因女兒擔誤他那麼多時間,感到不好意思。
嚴鈞於是下樓,禮貌地向溫母溫父道晚安,離去前,不禁又跟溫家綺多聊兩句,心下竟不捨得與她分開。
「嚴大哥明天還能過來嗎?」溫家綺跟站在自家門口的他道晚安,莫名地有種依依不捨。他先前提到,也許明天下午就會返回台北了。
「不一定,有時間就過來。」嚴鈞朝她微微一笑。心下明白,只怕今晚回家,便要大鬧家庭革命了,明天能不能來實在很難說。
「那嚴大哥早點休息喔!今天真的很謝謝你,晚安。」她又一次向他道謝、說晚安,朝轉身要離去的他揚揚手。
目送他高眺身影在夜色中轉往嚴家家門,她這才轉身掩上前院鐵門,踏進屋裡。
她萬萬沒想到,這一次,竟成了嚴鈞教她功課的最後回憶。
他在翌日早上便匆匆返回台北,來不及跟她說聲再見。
她之後更訝異地得知他在那學期結束的暑假前,毅然決然向學校提出休學。
他的決定引起他父母極大的憤怒,十分難以諒解,他甚至就應了嚴父的氣話,跟父母斷絕關係,離家出走。
而她父母在事後得知狀況,也非常難以置信,那個過去一直很聽話孝順、大人眼中乖寶寶的嚴鈞,竟會做出如此激烈且叛逆的行為。
原本課業一帆風順的他,就算將來大學畢業沒再深造,頂著第一學府學歷,也能得到非常不錯的工作,沒想到他會輕易放棄學業,不惜跟家人斷絕關係,也要去實現自己的演藝夢想。
溫家綺雖也非常訝異他的決定,可想到他曾告訴自己的話,心裡還是給予支持,但讓她感到難過的是,他竟會選擇離家出走,
他不僅沒跟她道別,甚至之後也不曾跟她聯絡。
她的初戀,在十五歲時萌芽,也在那年暑假被終結。
對於他,她始終無法忘懷,一直惦記他之後的發展,甚至曾幾度追問嚴母他的近況。
嚴母婉轉地告訴她,在嚴鈞離家兩個月後曾打電話回家,只跟她簡短交代近況,告知他人平安並在劇團邊學習演技、邊兼任一些雜務工作,但因嚴父仍對他非常氣怒,嚴母也無法北上去看他。
溫家綺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從嚴母口中打聽他少少的近況,後來因她高中課業愈來愈繁忙,之後又北上念大學,接著還留在那裡就業,便逐漸沒再跟嚴母打聽他的消息了。
不過,偶爾她仍會注意演藝圈的訊息,心裡不由得盼著他有朝一日能成名,登上影劇版面。
二十三歲的溫家綺在一間小公司擔任會計工作,因公司位於新北市,她於是在附近租屋,平順且單調的生活已過了一年。
這日下班回家,她不禁想著不久前發生的事——
跟公司有往來的一名客戶業務,竟在下班前送貨到辦公室時,當面向她開口約她吃晚餐,且直言表明對她一直很欣賞。她當下不免意外,慶幸那時辦公室內沒其他同事在,才沒讓場面太尷尬。
她跟那業務其實不算熟稔,只是他來公司跟其他同事說話時,她也禮貌地問候一下而已。對方給她的印象並不差,她卻完全沒想過進一步認識交往的可能性。
當下沒猶豫多久,她便一臉抱歉地婉轉拒絕。
因她太快拒絕,對方不免一臉失望,但很快便對她回以微笑,直說沒關係,還揚手向她道聲再見。
出社會後,這是她第二次在公司被告白。第一次是自家公司的男業務,那一回拒絕對方,其實令她比較尷尬為難,畢竟在公司常有見面的機會,幸好後來便又恢復成一般同事的相處。
她並非大美女,只能算秀麗,但或許因個性溫順,她其實頗受男人青睞,大學時她也曾拒絕過幾個向她告白的男孩子。
不知為何,那時的她就是沒想談戀愛,而即使現在,她還是沒交男友的打算。也或許,是那個對的人尚未出現吧!
今天,她莫名地又想起嚴鈞,非常清晰深刻地想起他。
她以為對他的迷戀早已隨著時間全部淡逝,然而她有時還是忍不住會特別想他,心口總是有些悵然。
這麼多年了,他完全沒再返回家裡,嚴父早當沒他這個兒子,而她父母也不好再提起他。
她不清楚,他究竟是否持續在追夢?他沒回家,是不是表示仍堅持走著自己決定的道路?她內心其實一直盼著他逐夢成功,繼而光榮地重返家門,跟父母和好。
從捷運站走回租屋公寓處,才彎進巷口不久,她便看見公寓外停了一輛小貨車,看上面幾件大型舊傢俱,又想到公寓似乎有空房,猜測應該是有人搬進來了。
她住的是沒有電梯的六層樓舊公寓,每個樓層兩間住戶,一房一廳一衛,約十坪的套房,空間雖不算大,但以租金及居住環境而論,已令她非常滿意,且還有能開伙的小廚房。
她的租屋處在四樓,但當她走上狹窄樓梯,才要轉上三樓,就見樓梯間堆著一張單人沙發,令她一時無法前進。
她抬頭看向三樓,其中一道鐵門敞開著,看來是正搬來的新房客,不知是男性或女性?
她低頭看著這個擋住整個狹窄樓梯間的黑色沙發椅,猶豫著要如何跨越,或等對方來搬移……
「抱歉,我馬上搬走。」忽地,她頭頂傳來一道男聲,接著一個男人跨下幾階階梯,忙彎身將擋住去路的單人沙發給抬起。
溫家綺抬頭,只見一個個頭高大的男人一雙結實手臂正抬高單人沙發,倒扣後扛頂在左肩頭,當視線落在他正轉身的半張側臉,她忽地驚詫——
「嚴大哥?!」她忍不住脫口驚喊。
剛轉身的嚴鈞,聽見身後這呼喚身子驀地一頓,已許多年不曾有人這麼喊他。
他微訝地回首,一雙黑眸驚愕地望著一張有些熟悉又陌生的麗容。
「小綺?」他略顯狐疑地低喚。
「嚴大哥,真的是你!」溫家綺頓時驚喜不已。唯有父母和他會喚她小綺。
她一雙水眸定定地望著他,身穿短袖T恤、牛仔褲的他,比她記憶中成熟許多,更為高壯些,皮膚也曬成小麥色,經過數年,他五官更為英挺,眉宇間有種沉穩氣息,二十八歲的他儼然是個成熟穩重的大男人。
「你住這裡?」嚴鈞頗意外會跟她成為鄰居,即使這麼多年未聯絡,他其實從沒忘記這個親如手足的鄰家妹妹。
只不過,女大十八變,她已褪去記憶中的可愛稚氣,一頭過肩長直髮,麗容上著淡妝,身上是淡雅裙裝,模樣秀麗柔美,讓他一時認不出來。
「我住四樓,已經住一年了。嚴大哥你……呢,你先把沙發搬進去,扛在肩頭很重吧?」溫家綺因意外撞見他,心情無比歡喜激動,還莫名有些緊張。
雖急於跟他好好敘舊,關心他這幾年過得如何,但見他一雙長腿上下跨著階梯,且一雙手臂還扛著單人沙發,不好在這情況下跟他多聊,於是先提醒道。
「等我搬完東西,再上去找你聊聊。」嚴鈞說著邊跨上幾階梯,走入新居大門,講單人沙發卸下,暫擱一旁。
溫家綺跟著他身後步上來,停在他住處鐵門外,朝空蕩蕩的裡張望了下。
「嚴大哥自己搬家?」她有些疑惑,怎麼不見搬家工人?
「嗯。自己搬省錢,樓下小貨車也是跟朋友借的,反正我傢俱也沒幾樣。」嚴鈞說得不以為意。
溫家綺聞言,不禁心生擔憂,看樣子他生活應該很拮据吧?
「我幫你搬。」她脫口說道。
嚴鈞聞言,回頭看她,一雙眼刻意打量她一下,她身高約有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但身材顯得纖瘦嬌柔,怎麼也不像能為他出力的樣子。
「呢,我知道自己沒多大力氣,但多一雙手總是有用的。」看出他眼神裡的一抹興味,她有些尷尬地解釋。
「謝謝你的好意。」他勾唇,微微一笑。「我自己搬過,沒問題的。如果你真心幫忙,能不能在你要買晚餐時順道幫我買一份?」不好完全拒絕她的善意,他於是提出這小小要求。
溫家綺先是征了下。「那個……我晚餐習慣自己煮,不介意的話,我幫你準備一份。」說完,她忽覺臉頰有些微熱。
她的話讓嚴鈞再度意外。「當然好了,麻煩你了!」
他欣然接受她,甚至有些期待,沒想到這個過去在他眼中的小妹妹,如今已會煮飯了。
他輕易接受了她的提議,讓溫家綺又覺雙頰泛熱,有些不自在的道:「那嚴大哥搬家小心,我先上去煮晚餐。」
她轉而匆匆步上樓,掏出鑰匙開鐵門,一踏進自己的租屋套房,便覺一顆心莫名呼跳。
沒想到這麼多年後意外撞見他,兩人也沒有什麼生疏感,自然地便交談了起來,她這才驚覺,原來內心深處對他的迷戀,從未真正消失。
將包包擱在沙發,她忙轉往廚房,打開小冰箱,檢視所有食材,認真思考晚餐菜單。
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有機會煮飯給他吃,儘管不是專程為他下廚,可她心情竟充滿無法言喻的歡愉。
稍晚,她煮妥四菜一湯的家常菜,雖是她慣常的幾道拿手菜,卻比她一個人用餐時還多一道菜,且份量也增加許多。她不清楚現在的他食量如何,但過去他在她家吃飯,胃口向來不錯。
她脫下圍裙,望著擺在餐桌上的晚餐,這才有些困擾地輕蹙細眉。
她該大膽地邀他上樓吃飯,或者,裝進便當盒帶下去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