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幾天,江衍棠上網搜尋完美婚禮,他拿不定主意,想說乾脆還是跟她一起討論,然後全部交給她處理就好了,他擔任協助的角色。
才這樣打定主意後,老天爺就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
公司的人事異動下來,上面不意外的有他的名字。
江衍棠不怕被降職,他知道父親的新聞讓上層對他感到懷疑,所以如果被降職,他願意重新努力。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外調到台中的中區分公司,職位基本上沒有更動,但外調的決定仍然等同於降職。
他拿著那張外調到台中的通知書,遲遲說不出話來。
感覺手在發抖,心中很不快,他才剛跟周安安互許終身,上天就要讓他們面對一樣的挑戰?
有瞬間他想笑,幾乎要笑出來了,但心裡的愁苦還是抵過了澀苦的笑意,他覺得自己像跌了一跤,因為沉醉在求婚成功的喜悅裡,卻沒發現這調職陰霾偷偷接近了。
旁邊,大衛也是一臉不敢相信。
「台中?老大,你被調去台中?」就連他也知道,一般來說公司會把重要的員工留在總公司,但江衍棠被外派了,這不外乎是不讓他繼續在公司升級,只能當個地方官。
他被遠離了權力核心。
江衍棠回神。「大衛,我還是會向業務部推薦你。」
「老大!」大衛不高興的吼。「我是擔心你,不是擔心你被調走就沒辦法引薦我了!你去台中要怎麼辦?」
「怎麼辦?一樣工作啊!」
大衛看著江衍棠一臉的雲淡風輕,幾乎想上前搖搖他,他是被調到台中耶!這表示不會被調回來了,跟以前調到日本去見習是不一樣的!這次是去當主管,要被調回的機率微乎其微,而且,等於不能再繼續升職。
「老大……」
江衍棠真的沒有心情考慮他被調到台中以後的事情,他滿心只想著周安安,想她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會不會就不願意跟他結婚了?
本來他買下她老家的舊屋,就是想把那邊當作婚後同居場所,他會把自己現在住的房子賣掉,與她共組一個美麗的家庭。
現在呢?
他如果孤身下台中,只留她一個人住在那邊,又或者他帶她一起到台中,那她的工作怎麼辦?房子又該怎麼辦?
或者是,他辭職?但以目前的狀況,又有房貸、父親的官司也要花錢……況且他如果辭職,找新的工作也會有困難,主因當然是因為父親的新聞事件。
江衍棠想到多年前她的淚眼汪汪,她強烈的分離焦慮,以及偏執的指控,不只磨耗了他們的感情,也逼急了她自己。
回家的路上,他開著車塞在車陣裡。
借由擋風玻璃,他看見自己陰鬱的臉龐,公事包裡的那張人事指令便是讓他臉色難看的主因,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真的不知道……
他提不起勇氣對她說實話,他怕她不嫁他了,更怕她離開他。
窗外,行人匆匆,一對對情人相摟或牽手走過,他看著,心底羨慕。
他的戀愛總是有著風浪,幸福過後隨之而來的是考驗,江衍棠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能單單純純的愛著周安安就好?為什麼命運又想將他們分開?
他感到心情很煩躁,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他旋開音響,調整廣播頻率,決定聽DJ說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
「這是嘉義的小娟留給洋洋的訊息,她說很抱歉一開始沒有說實話,也知道一定會惹他生氣,可是這全都是因為愛他的緣故,小娟說希望洋洋原諒她,他們還有很長的人生要過,如果不計較這件事,可以幸福一輩子……」DJ頓了幾秒,才又重新開口,「我喜歡小娟說的這句話,她說如果不計較這件事,就可以幸福一輩子,大家覺得呢?」
如果不計較這件事,可以幸福一輩子。
江衍棠不認識這個DJ也不認識小娟,更不知道洋洋是誰,可是他開始深思這句話,如果今天有件事情影響了他跟安安之間的感情,而如果他願意不計較這件事情,將可以獲得永遠的幸福,那他會不會真的不計較?
答案竟是肯定的。
為了安安,他願意什麼也不計較。
那安安呢?
今天如果換作是他做錯事,安安願不願意不計較?
江衍棠想了很久,他試圖把自己跟安安放在同一個天秤上,他們相愛,不能沒有彼此,他們個性很合,感情很深厚……
所以如果他願意不計較,安安也會這麼做的,是不是?
是不是?
「我等不及了,安安,我們先去公證結婚,然後等我有年假時再補辦婚禮好不好?」
當周安安聽見江衍棠說這句話時,她手上的咖啡杯滑了一下。
前幾天他才旁敲側擊的詢問她夢想中的婚禮,今天怎麼就提出這樣的問題?
她還以為他在密謀什麼驚喜呢!
「安安,你不願意嗎?」他有些緊張的望著她。
江衍棠覺得自己很卑鄙。昨夜聽見廣播DJ轉述聽眾小娟的故事,這讓他瞬間下了決定——先公證結婚,再告知她將調職的消息。
這是騙婚嗎?
他覺得這不是,因為在這之前她已經答應了他的求婚,現在只是結婚方式的問題,他沒打算虧待她,但想要趕快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
他知道自己潛意識想的是,不讓她有機會拒絕,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所以先隱瞞調職的事情。
「我不是不願意,只是……」
他急切地問:「只是什麼?」
「我覺得有點突然。」
他看看她,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說服道:「但我想要快點讓你成為我的妻子,不瞞你說,我這陣子一直在想要用什麼樣的婚禮把你娶回家,但無論哪一種婚禮,前置作業都要花上太多時間。」
她認真聽著他解釋,漸漸被他說服了。
「所以我覺得在法律上我們先成為真正的夫妻,至於形式上的婚禮,可以再慢慢從長計議,反正來日方長。」
她抿了抿唇,遲疑道:「可是……」
「安安……」他低喃著她的名字,嗓音有一點哀求。
周安安眨了眨眼睛,拿他沒轍了。「好好好,我答應總可以了吧?」
其實對她來說,是沒有差的。她不是在乎形式的女人,也不在乎那結排場,更別說她沒什麼朋友更沒有親人,自然也不在乎婚禮是不是夠氣派對人炫耀。
就讓他欠著也無妨,安安是這樣想的。
她微笑著,勾起的笑弧令江衍棠看著心悸,他體認到自己的欺騙,有瞬間想開口跟她說出實話——
但他還是忍住了,並且在下一秒伸手招來侍者。
「藍莓塔再來一個。」
他為她點了一個她最喜歡的甜點,她驚喜的睜大眼睛,笑瞇瞇地說:「幹麼?不怕我發胖啊?」剛剛已經吃了一塊提拉米蘇了說。
他笑了笑沒回答,反而問:「婚後我們搬到你的老家那邊住,我們這兩天趁假日去把裡面打掃一下,然後就開始搬進去,好不好?」
「好是好,但感覺你好急喔!」她笑瞇了眼,道:「真的有這麼急著要把我娶回家嗎?」
週末假日兩天,江衍棠跟周安安窩在周家老宅,將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
安安剛踏進這裡時,一度因為太激動而痛哭失聲,蓄著淚水的眼睛來回看著這屋子的每個角落,尋找生活在這邊的痕跡。
江衍棠始終微笑看著,房子保持得很好,牆壁不用重新粉刷,水電也都還可以用,如果要求很高的話當然可以花錢做個內部裝潢,但換另一個角度想,就因為保持原貌,才像安安以前的家。
在公證當天,他請假跟她跑了一趟戶政事務所。
換發了新的身份證後,看著配偶欄填上了彼此的名字,周安安又一次哭了,將近中午,他們離開了戶政事務所,站在戶政事務所門口的小台階上,陽光照射他們的腳,在台階上映下陰影。
「去吃頓飯慶祝吧!」江衍棠如釋重負,現在她已經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了,他牽起她的手,對她微笑。
「好啊!」
說到慶祝,他們相視而笑,自然而然的想到那家台式牛排館。
半小時後,他們來到了那家牛排館。
「好奇怪喔,我竟然已經是人妻了。」她感覺不踏實,心裡還有一陣恍惚。
其實心裡是沒有一絲遲疑的,但是,當這件事真真正正的成真時,她還是覺得好奇怪喔!
尤其是看見配偶欄上填的江衍棠的名字,她不禁淚眼朦朧,是因為想到以前曾經這麼渴望與他結為夫妻,雖然後來沒成功,但現在一切苦盡甘來,令她一想到就淚潸潸。
「我也覺得好像跟平常一樣。」他淺笑,盯著對面的她。
「對吧?可能因為我們本來就在交往,所以結婚後,感覺沒有什麼不一樣。」
「今天晚上搬到你的老家去住,就會感覺不一樣了。」
果然,這天晚上,周安安輾轉難眠。
她或許有一點認床,但這裡是自己的老家,卻仍然教她感到有一點陌生,她側著身拽緊他的手臂,試著閉上眼睛。
「還睡不著啊?」感覺到她仍然在躁動,他在黑暗中出聲。
「嗯。」
他翻身緊擁住她,下巴抵著她的額頭,他其實也睡不著,因為非常內疚,他歎口氣,親了親她的額頭。
「要我唱搖籃曲給你聽嗎?」他開玩笑道。
她格格笑。
「可是我不會唱搖籃曲,只會唱一些兒歌,要不要聽?」
她笑得更大聲了。「好啊!」
江衍棠清了清嗓,還真的開口唱了——
「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兄弟姐妹很和氣……父母都慈祥……」
她還在笑,閉著眼睛享受他的歌聲,他唱歌的時候,聲音變得更低沉了,甚至帶點啞,讓這首甜美的歌多了一點滄桑。
他唱完了,停頓了好幾秒,突然有感而發道:「以前我想要一個很棒的家,所以從小最喜歡這首歌,尤其是父母都慈祥這句,我唱起來很諷刺吧?」
她止住笑,安慰他。「但現在你有個很棒的家了啊!我跟你,以後我們會有小孩,也會成為最慈祥的父母,你現在很適合唱這首歌嘍!」
江衍棠將她擁得更緊了,心裡很不安。
是一種從骨子裡滲出的忐忑,讓他的心變得彷徨,這一分鐘,他忽然很後悔自己撒的謊言,他頻頻用那天晚上DJ說的話來說服自己——
如果不計較,可以幸福一輩子。
下個月十號就是到台中上任的日子。
結婚至今已經過了一個禮拜,而距離上任的日子則只剩十三天了,他知道自己得快點說出口,安撫她即將到來的不安,才能安心到台中去。
因為周安安工作的關係,除了假日以外,江衍棠總是會比她先到家,他會先做一些工作,看一下電視,等到時間差不多才到百貨公司去接她,然後他們會一起去吃點東西,再一起回家。
今天周安安休假,她早起去市場買了菜,準備下廚煮一頓美味的晚餐。
傍晚四點多,她已經開始在廚房忙碌,從洗菜到切菜,由煎煮到炒炸,她手藝不算精湛,但光憑努力也拿了個及格分數。
等到菜都煮完,江衍棠也在同時回到了家。
他看見滿桌的菜,是一臉的訝異。「你煮的?」
「懷疑啊?」她笑著在他對面坐下。「我以前也煮過啊!你忘啦?」
「我知道你會做菜,我只是訝異你怎麼一次煮這麼多?」
紅燒獅子頭、照燒燴雞腿、香煎牛小排、番茄炒蛋、三杯百頁菇、清炒山蘇、姜絲蚵仔湯……
這已經不是兩人份的量了吧?
周安安有點害羞的努了努嘴,回道:「太久沒做菜了,一個不小心就弄了這麼多。」
江衍棠舉起筷子品嚐了每道菜,味道全都不錯,他很棒場的盡量吃著,安安看他吃得努力,不禁說:「吃不完就算了啊!可以明天再吃,不要撐壞了。」
「我覺得很好吃。」
她聽見了,笑得很甜蜜。
她邊吃邊跟他閒聊。「今天休假我好開心喔,你知道嗎?我前男友還常去我站的櫃消費,常常都故意惹我生氣,然後他就藉機去投訴我,唉,最近做得越來越累,有點煩。」
他忽然靈光一閃。
如果她願意辭職,那她就可以跟他去台中……但是,這間房子又該怎麼辦?
「有沒有想過辭職啊?」他用閒聊的口氣問她。
她聽了睜大眼睛。「沒有想過,而且為了那個臭男人而離開,也太不值得了吧?錯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麼卻是我逃走啊?」
想到就不服氣!
江衍棠忽然放下筷子,他皺緊了眉,定定的看著她。
周安安被他的眼神給駭住了,那雙深墨色的眼睛裡藏著深深的憂鬱,當他這樣望著自己,她有一絲被感染的惆悵,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我要你辭職跟我到其他地方去呢?」
她聽了皺起眉,不明白的搖搖頭,「我聽不懂。」
跟他到其他地方?這是什麼意思?
又為什麼會跟辭職扯上關係呢?
江衍棠望著她一無所知的眼睛,他決定將事情全盤托出,不能再瞞下去了,因為瞞越久傷害越大……
「安安,你聽我說。」他沉著嗓音,目光幽暗的越過餐桌,看著她一臉疑惑的表情。
又是停頓了數秒鐘,江衍棠才重新提起勇氣,說:「其實我之前接到人事命令,下個月十號就要被調去台中上任了。」
周安安被他的話駭住。
她張口欲言,數度說不出話來。
江衍棠一直看著她的表情,等待她能說話的時候。
「下個月十號?你要去台中工作?」
「對。」
「為什麼這麼突然?」她撫著胸口,眼色無助。
他將要外調台中……安安想到以前他要外派日本時,那股滿心的不安與痛苦,如今即將重演了嗎?
「其實不突然,人事通知之前就已經下來了……」他歎口氣,又說:「因為我爸的事情,讓上層對我很不信任,所以把我調職了。」
「之前?」安安嗅到不對勁的地方,他們結婚才過一個禮拜,難道他在這之前就知道要調職的事了嗎?
她不禁想到那天他突如其來的急切要求去公證結婚,周安安很難不把這些事做聯想,她眨了眨眼睛,用擔心的目光看著他,求求老天爺,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我之前就知道了。」
她抖著聲音,不敢相信的又問:「是在我們結婚之前嗎?衍棠,不要跟我說,你當初急著要公證就是為了——」她說不下去了。
江衍棠站了起來,繞過長桌到她身邊,蹲下身伸手抓住她的手,她側過身坐在椅子上,正視他複雜的眼睛。
「安安,我怕你知道我要調職後,就放棄我們的感情,我承認我是明知道要調職才故意要你快點跟我公證的,我——」
她驚叫。「你好奸詐!你騙我!」
他試圖安撫她激動的情緒,溫聲安慰道:「我是奸詐沒有錯,但我是為了我們之間的感情。安安,我一想到多年前你的氣憤與崩潰,我就很害怕……我很害怕你知道嗎?我們已經沒有太多青春可以消磨了,我希望你能快點成為我的妻子,我用的手段是錯了,但是……」他緊緊握住她極欲抽離的手。「但是安安,如果你願意原諒我這次,我們會有一輩子的幸福——」
她對他咆哮,「我不要聽你說這些!你就是騙了我!」
安安甩開他的手,站了起來,她眼裡盛滿怒意,瞪住他痛苦的眼睛。
江衍棠跟著站起來,拽住她的手臂。「安安,你冷靜一下。」
「冷靜?」她冷哼,甩開他的手,快步回房去。
房門被平地一聲關上,那聲響震壞了江衍棠心裡的期待,也許他不該認為她能輕易不計較,也許他該給她幾天時間,也許……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