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昔通平常的問話,卻讓曲醉雲如遭雷擊一般,面前那張俊美又那魅的膽忽然有些模糊不清起來,手心出了汗,撐著門板卻直打滑,牙齒也開始打顫起來。
「你……誰知道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八成是喜歡男人!不然你為什麼和我糾纏不情?」
「不對,」方少良直直望著他,「我喜歡的是女人,我沒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從頭至尾,我只喜歡女人。」
曲醉雲強笑道:「那、那太好了,既然你喜歡女人,那表哥一樣可以在外面找到許多才貌雙全的女子……」
「不,雲兒,若是那樣,對你來說就太槽了。」方少良輕輕歎口氣,將茶杯放下,驀然踱步到他身前,一手托住他的下巴,黑眸逼近到只有毫釐之差,「因為我看上了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現在就在我眼前。」
最後一字的尾音沒入兩人的唇裡,他強勢的探入舌尖,勾住她的,茶香,還夾雜著一絲酒意,以及男性特有的氣息,全都侵佔著曲醉雲的身休。
熱,熱燙的味道和她平時所感覺到的方少良完全不一樣!平日裡他是冷的,縱然他笑,也冷得像冰。但此時他像滋燒的火,或是一團風,無情又霸道地要吞噬掉她,毀滅掉她,在她的心上刻下屬於方少良的印記,不管她是否會因此傷痕纍纍。
「不,我不是女人……」曲醉雲逸出口的反駁含糊不情,「你弄錯了!」並拚命推開他。
「你想讓我『親自』證明嗎?」他哼著,一雙手己經緊扣在曲醉雲的腰上,腰帶在掙扎時被鬆開,敞開的衣襟下是最後一層束縛一一雪白的內衫,但也許還有什麼……因為內衫下面明顯微微起伏的並不僅僅是她激烈的心跳。
「你是要我死嗎?!」曲醉雲臉色蒼白地瞪著他,「毀了我和我娘的生活,對你有什麼好處?我們沒有給方府惹過任何的麻煩,我們只求平靜的生活,只求能有一席之地可容身。」
「只求容身?不求逃離?」方少良默默地看著她,「雲兒,你總是見我就跑,今天我做錯了個決定,讓你抓到機會又想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你是跑不掉的,因為我不可能放你跟著那胡沖走。我告訴你,別以為天底下除了我以外都是好人。你以為他為何一眼看中你?身為一個男人,你長得太美、太妖燒了,焉知他沒有斷袖之癖?」
他微微一笑,笑得她心頭更寒,「但是他不知道你的真身,可我知道。對,你一定想不明白我怎會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其實很簡單,因為從你十歲起,我就一直在俏悄地注意你了。結果你看著一個人看了許多年,他能有多少秘密在你面前藏得住呢?縱然你和姑媽隱瞞得很好,但還是瞞不過所有人的眼。雲兒,你是女人,縱然你自己都忘了,但我必須提醒你,不要忘了這一點。」
他的每一個字都生生地敲進曲醉雲的腦子裡,而他的手掌輕輕覆在她胸口,厚厚的白布並不能完全裹住那女性特有的玲瓏曲線,她的肌膚本能的在他手下泛起一陣寒慄,她想尖叫出聲,又想跪地求饒,乞求方少良放過她們母女,乞求他留給自己原本該有的平靜。
但方少良的眼中除!霸道的侵略之外,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柔情密意,在她淚水滑落眼眶的剎那,那令她咽喉劇痛的薄唇又貼了上來,這一回,是柔柔的廝磨,輕輕淺淺的吮吸,牙齒在勾住她的小舌後,咬得不輕不重,宛如調情。
好怕,怕這個人如此輕而易舉地就控制了她的生活,更怕,怕這個人更加輕易地就控制了她的靈魂。
他是魔鬼,而她,不願做他的囚徒。
曲醉雲一直覺得自己的生命像個笑話,她曾經一直堅信自己是個男孩子,直到四歲時,有一次她去問母親,「為什麼方少楠小解是站著的,而我是蹲著?」
方少楠是方少良同父異母的兄弟,乃是庶出,和她的年紀差不多大,她偶爾去東府走動的時候會遇到他。
母親被她問得花容失色,一把摀住她的嘴,厲聲問:「你在哪兒看到的?」
她呆呆地看著母親那彷彿受了巨大驚嚇而變得猙獰的臉,自己也被嚇住了。
「在、在花圃裡……」
方少楠當時也不過五歲,內急時恰好看著他的奶娘和丫鬢都不在身邊,他就跑到方家花圃的一角,偷偷自行解決。她當時正在附近看著方苑霞她們捉蝴蝶,無意中抬眼看到方少楠的動作,還不大明白他在幹什麼。但方少楠卻發現了她,跑過來特意威脅道:「不許把我小解的事情告訴別人,否則我就揍你!」
他的威脅讓她更加迷惑。小解?小解怎麼能在那種地方?而且……
站著也能辦到?
可是無心問出的這個問題,會讓母親有這樣大的反應更是她想不到的。
那一晚,她莫名其妙地被罰了跪。那一晚,第一次見到母親流淚……
第二天,母親一邊為她跪得紅腫的膝蓋上了藥酒,一邊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對她說:「雲兒,娘有些話只能對你說一遍,你要死死記住,一定不能忘!否則我們娘倆就是死路一條,明白嗎?!」
母親那鄭重其事且嚴梭無比的神情嚇住了她,她只得怔怔地點頭。
「你不是男孩子,而是女孩子。但除了你和娘,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秘密!」
「我是……女孩子?」四歲的她還是傻乎乎地不懂,「那為什麼不能讓別人知道?」不過她的疑惑很快就被欣喜給取代。她笑著說:「娘,我想做女孩子。」
女孩子就能穿那漂亮的裙子,多好啊。苑霞一天到晚有漂亮的新裙子穿,而且整天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新髮型,新脂粉,新首飾。她以前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看到苑霞的新衣和髮式就有莫名其妙的好感,明明她很討厭苑霞那種飛揚跋雇的樣子啊。現在她明白了,她喜歡的只是衣服和首飾,還有那漂亮的妝容,與她本人並無任何關係。
但是她天真的話語,卻換來了可怕的回答一一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她稚嫩的臉上,甚至將她打得跌坐在地。她嚇呆了,捂著疼得火辣辣的臉,看著那面目猙獰的母親,竟不敢哭一聲。
「記住,你只能做男孩子!你要忘記自己是女孩子,而且永遠不許對任何人提起!」
「為什麼……」她顫聲問。做女孩子有什麼不好?苑霞不是也很得老太太的寵愛嗎?她照過鏡子,知道自己長得不醜,若是換了女裝應該會比苑霞好看,她不理解娘為什麼不讓她做女孩子。
母親瞪著她,氣勢洶洶地說:「人心都是勢利眼!你知不知道娘帶著你在這裡生活有多難?娘還指望你將來出人頭地呢。一個女孩子,最多就是嫁出去,嫁人的女孩兒如撥出去的水,能值什麼?只有男孩子才是能做大事的!你看看少良在府中有多得寵,就該知道到底是男孩兒好還是女孩兒好!」
她聽了還是借借懂懂,不能完全理解母親的意思,但是母親那張可怕的臉她卻牢牢記住了。
為了不讓她是女兒身的事情被人發現,母親從不讓下人為她沐裕更衣,在她五歲之前,這些事情都由母親親自為之。她五歲之後,母親乾脆讓她學會自立,只有讓她盡快忘記自己的性別,才是隱瞞真相的更好方法。
但是,她怎麼可能會忘記事實的真相?
每次沐裕,都可以看到自己逐漸變化的身體。十二歲時,在裕盆中看到的那抹嫣紅血漬是她初潮的開始。無論每月一次的疼痛失血讓她臉色有多蒼白,身體發軟無力,她都得裝作沒事的樣子,微笑著和所有人保持一段距離,只因為離得越遠,自己就會越安全。
但是不期然的是,竟被那雙黑眸給盯上,被人用目光一點一滴地剝離罩在身上十幾年的那層保護衣,被人這樣輕輕鬆鬆地拆穿真相。
該怎麼辦?她和娘苦心隱瞞的秘密被人牢牢接在手中,她要帶著娘立刻出府逃走嗎?可是……就算離開這裡,她們也沒有謀生的能力,她要如何養括自己和娘?而且以娘那驕傲強悍的性格,又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或許……她該殺了方少良?一瞬問,那惡的念頭在腦梅中陡然閃過,然後她就被自己內心深處的陰暗給嚇到。她從來都是與人為善,任人欺負都微笑以對的,如今怎麼能生出這樣可怕的想法?
立刻將心中那惡的那一簇鬼火狠狠掐滅,她當然不會真的選擇殺人這種愚蠢的方法,用一個愚蠢去掩蓋另一個愚蠢,結局己經不言而喻。
但是,除此以外,她還有生路嗎?
方少良走時從她這裡要了一盞燈籠,說是路上太黑,看不情路。其實他大少爺來時天色己經很暗了,他還是沒帶燈籠,可見這短短的一段路並不難走,而且在方府中到處都掛著燈籠,不到難以辨認路徑的地步。
這不過又是他的一個伎倆吧?曲醉雲漸漸地己經能摸情他的一些心思了,借了燈籠,總有還的一天,他便又有藉口過來了。
相安無事了那麼多年,縱然他知道了她的真實性別,本可以選擇沉默,任她自生自滅不用理睬的。她姓曲,又不姓方,不會對他構成任何威脅。若他只是貪圖她的容貌,這樣一再進犯挑撥,不是也在給她找麻煩嗎?
俏若真的逼出了她的秘密,惹惱了老太太,她和母親會被趕出方府吧?這才是他想要的結局嗎?
曲醉雲內心無比煎熬,因命運被人握在五指間,任人衷玩。這世上為何會有個人叫「方少良」?為何她會被鎖在這小小的院牆內,進退維谷,舉步維艱?
曲醉雲再見到方少良卻是十天之後了。因方怡藍說自己前幾日生了一場小病,所以有好些日子不能過府探望老太太,讓方老太太不禁對自己這個命運多外的女兒心生憐惜之意,遂作主拿出二百兩的體己銀子來,為女兒辦個席面,說是沖一衝之前的晦氣。
方府中一般除了逢年過節和幾位重要人物的壽誕,很少這樣大擺宴席,所以這在方家也成了一件大事。對方怡藍羨慕嫉妒的人自然不在少數,但是看在老太太這樣熱心張羅的分上,人人又不得不賞臉來赴宴,畢竟白吃白喝也不損失什麼。
設宴這一天,東府很是熱鬧,不僅各家的人都到了,還有本地一些方家的近親也過來湊熱鬧。方老太太大手筆,請了本城最有名的兩個戲班輪番獻戲打擂台,一眾少爺小姐和夫人姨太太們都是戲迷,不禁熱烈討論了起來。
「若論這苦情戲啊,當然是青彩戲班兒演得最好,上回老太太壽誕請他們來唱『月娘淚』,看得我眼淚就止不住地流。至於拱武戲班還是武生戲最好,打起來熱鬧好看,身段兒也漂亮。」方府最愛看戲的是二老爺方世書的二姨太秋荷,每次看戲她都比別人更加熱絡上心,而且最愛揪著戲班的表現說個不停。
但方世言的正妻二太太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提醒著,「今日可不是妹妹的場子,你就安靜些吧。你想看什麼戲,等你過壽時再點,今日既然是給怡藍妹妹辦的酒宴,自然是怡藍妹妹先點戲。」
雖然方怡藍今天面上大添光彩,但她是低調慣了的人,此時見二太太公然拿自己去折秋荷的面子,生怕會給自己找麻煩,便笑道:「還是請老太太先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