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君柒柒終於出手後,霎時間,劍光棍影與兩人身影在月光下迅速來回交錯,一個輕穎間帶著灑脫,一個剛猛中帶著豪邁。
「樑上君子也叫君子,我只不過站樹上,怎麼就不是了?」
「監隱於暗,非奸即盜。」
「別總把人性想得那麼黑暗,是人,就會有好奇心的。」
「借口。」
「就算是借口,也是給我倆找台階下的借口啊。」
幾句話的光景,君柒柒與楚天闊已拆了幾十招,雖然君柒柒看似臉不紅氣不喘,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握劍的虎口已被震得有些微麻。
這名叫阿闊的大叔果真有一手,但怪的是,他的身手相當了得,那一手她認不出出處的棍法更是使得虎虎生風、爐火純青,可不知為何,他似乎總會不知不覺壓制著自己的出手力道與深度,讓人怎麼都覺著有些不過癮。
那種壓制,並非輕敵,也非隱藏實力,反倒像是長久以來習慣的一種無意識的自我設限。
多可惜啊,這樣絕佳的根骨,這樣紮實、渾厚又雄正的氣勁!
好,既然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底限,那就讓她來替他解開那道封印,讓她也一併瞧瞧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念頭一動後,君柒柒立即轉守為攻,任手中軟劍在身前急速飛舞,任無形劍氣形成的那道劍網直撲楚天闊而去。
「我動真格的了啊!」
「放馬過來!」
明明君柒柒的劍勢來得那樣凌厲、詭譎,明明知曉自己有某種感覺失控了,楚天闊卻放任著自己的失控,因為這是第一回,他可以如此無所顧忌的恣意揮灑,失控得這樣酣暢淋漓……
劍走空靈,棍走剛猛,君柒柒與楚天闊就這樣由樹林打到寨旁,由寨旁打到崖邊,然而,就在兩人的劍尖與棍尖就要在崖旁的一處雜草叢相接時,他倆卻同時一停,而半個身子還在空中的君柒柒更是不自覺地驚叫一聲——「唉呀!」
因為那草叢裡埋伏著一頭受傷的小豹,儘管兩人都已收勢,但感覺到劍氣與棍氣的小豹,憑著本能,就是一個勁的往後退。
「別、別、別、別往後走啊,小崽子!」
雖然君柒柒口中不住喚著,那頭受傷小豹還是不斷倉皇往山崖處退,然後小小的後腿突然一滑!
見此狀,半個身子還在空中的君柒柒立即一個扭腰,斜一飛身,一手撈住小豹,但在發現自己身子整個飛出崖邊時,她連忙迅速將小豹往身後扔去——
「接好了啊!」
楚天闊有否接住那頭小豹,君柒柒沒空思索,因為她正努力止住自己失去重心的「飛天」之勢。但就在她眼角餘光瞄到一根樹籐,而她還正考慮那樹籐夠不夠結實時,她的身子卻驀地定在半空,頭上,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
「接好了。」
「你……我說你……唉,你來湊什麼熱鬧啊?我要你接的是那頭崽子!」眼眸朝下,望著那根本看不到底的深淵,君柒柒難得地歎了一口氣,「我原還指望你能在上頭拉我一把的!」
其實,要是平常,飛這麼個小崖對君柒柒來說根本不成問題,但她的腳本就舊傷未癒,再加上剛剛打得過於忘情,以致現在她的右踝,已幾乎連動都不能動了。
「你飛不上去?」望了望懸崖的高度後,楚天闊一手握著那根突出於山壁間的樹枝,一把扯著君柒柒的腰帶不解問道。
「你當我是鳥,說飛就飛啊!」
聽到楚天闊的話,君柒柒又好氣又好笑的「呿」了一聲吼伸出右手,指著斜邊一塊突出於崖壁上的石塊,又用劍勾來不遠處的樹籐、掂了掂緊實性後,將籐拉至他身旁,「看到那顆石頭了沒?我一會兒會到那兒落腳,你呢,就順著這籐上去吧。」
「嗯。」
看,自然是看到了,但楚天闊實在不明白為何這人寧可選擇距離他倆垂直高度近五十公尺、跨度近三十公尺,怎麼看怎麼危危欲墜的石塊,也不願直接攀上崖去。
「嗯就鬆手啊,你這麼扯著我的腰帶,我哪過得去?」等了半天,楚天闊都沒有任何反應,君柒柒再忍不住納悶地傾頭望向他。
「我數到一就放手,自己小心。」
雖然不明白君柒柒的選擇,但楚天闊選擇尊重,畢竟比起他,對方肯定會這個地方的地貌、地形熟悉得多。
什麼是數到一就放手,君柒柒還真不太明白,但當楚天闊口中出現「三、二、一」的「一」之時,她的腰帶果然瞬間就被鬆開,整個人開始往下墜。
「爭點氣啊,右腳!」
空中優美一旋身、一飛縱,君柒柒賭上右腳的全廢,安然飄落至石塊上,沒有一絲偏移,儘管她知道自己的右腳踝,經此一役後,已徹底不聽使喚了。
「上去吧,大叔,磨蹭什麼呢?」一待降抵落腳處,君柒柒立即對楚天闊揮了揮手,「你握的那根樹籐快斷啦!」
遠遠聽到這話的楚天闊,眼眸先是一閃,而後點了點頭,便迅速拉住那根樹籐往上攀去,一下子便沒了蹤影。
「這天……真冷啊……」
夜很黑,獨自一人坐在大石上的君柒柒仰頭望月,任沁寒山風一點點侵蝕著自己厚厚的衣衫,直至骨髓,動也沒動一下,只是靜靜享受著這恍若天地間只剩她一人的絕對寧靜。
究竟呆坐了多久,君柒柒不知曉,但就在她舉起幾乎凍僵的雙手輕呵著氣,開始思考該如何脫困時,突然,一陣窸窣聲由她頂上傳來,而後,一件溫暖厚重的短皮衣,與一個熟悉的嗓音一併出現在她身旁——
「伸腳。」
「你怎麼來的?」望著又一次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楚天闊,君柒柒真有些詫異了,「小崽子呢?」
怪了,她沒看出這大叔有那麼好的輕功啊,要不方纔她也不會要他順籐而上,畢竟他手握的樹枝真的快斷了,而那樹籐的重量也只夠支撐一人,所以那時她若硬要他帶上自己,然後兩人一起跌落深淵,不僅不聰明,也太不仁厚了。
「用這個來的。」看著眼前那雙晶亮、清澈中帶著訝異的眸子,楚天闊什麼話也沒多說,只是拉過身旁編扎的籐繩,「小豹在安全的地方。」
其實一開始,楚天闊還真不明白為何此人要獨自飛降至這塊大石上,但當他瞭解那條樹籐的載重量後,他便以最快的速度安置好小豹,完成籐繩垂降至此,只為映證他心中的答案。
「不錯嘛。」摸了摸那根用好幾條樹籐合紮在一起的密實籐索,君柒柒不住讚歎著,然後再身旁又傳來一次「伸腳」聲時苦笑道,「你想要就自己動手吧,它不聽我的話了。」
一聽君柒柒這話,楚天闊便知道自己料得沒錯,這人的腳確實傷得不輕,才會在剛才做出那樣的決定。
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後,楚天闊二話不說直接拉過君柒柒的腿,脫下鞋、襪,然後望著那只真有些慘不忍睹,卻又讓人有些意外的腳。
因為那腳雖此刻腫得像豬腳,形狀卻相當纖巧細緻,觸感也異常柔嫩滑膩,並且就算腫了起來,那腳掌還是小上他許多。
果然,這個蒙面人年紀一點都不大,搞不好還不到二十,否則剛才也不會用「大叔」來稱呼他!
不到二十歲就有這身功力、眼界與胸懷,絕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孩子的腳也太冰了,冰得像冰塊似的,讓他都懷疑這腳主人體內的血液是否還在流動!
「我自小體寒,請多包涵了啊,大叔。」自然看出楚天闊眼底的疑惑,君柒柒抱歉地呵呵一笑。
沒有再在冰冷問題上糾結,楚天闊仔細檢查者君柒柒的腳傷,半晌後緩緩提起頭,「舊傷未癒再加新傷,韌帶裂了三分之二。」
「韌帶?三分之二?」雖然完全聽不懂楚天闊在說什麼,但望著他眉間的皺褶,君柒柒聳了聳肩,「算了,我明白我這腳廢了一半就成。」
「傷成這樣了還來惹事!」在為君柒柒做緊急處理時,楚天闊再忍不住低斥出聲。
「別這麼嚴厲,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望著楚天闊站起身將君柒柒整個包在自己的飛行夾克裡,「這麼晚出門家裡頭知道嗎?」
「我家裡人比我還惹是生非,搞不好一會兒我到家後,他們都沒回來呢。」
君柒柒邊說邊跟著楚天闊站起身,然後在發現自己的右腳雖有些微疼,卻能運用自如時,眼眸那樣晶亮,「唉,大叔,你真的挺有本事的啊,它居然又能聽我話了!」
「別亂動,這只是暫時性的治療,回去後別忘了找真正的大夫看看。」
當君柒柒也站起身後,楚天闊拉了拉籐繩,正欲回身扛起人時,卻發現君柒柒望也沒望他一眼,只是一個勁的在懷裡掏著——
「等會兒,我找個東西。」
放下握籐的手,楚天闊看著君柒柒由懷裡掏出了一個小藥瓶,然後一把將他拉坐在地,撕了塊衣角按住他方才垂降時,手臂被石塊割傷、且還在出血的多處傷口,將瓶中藥倒至傷口上。
「這就是傳說中的金瘡藥?」當傷口上傳來一陣奇異的熱辣感時,楚天闊問道。
「傳說中?這玩意兒沒這麼神奇吧?」望了望自己手中的藥瓶,君柒柒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錯將療傷至寶「雨過天青」帶身上了。「這只是普通傷藥。」
「你的武功江湖排名第幾?」在君柒柒為自己料理傷處時,楚天闊忍不住又問。
「壓根沒排上名。」
儘管是在不明白楚天闊腦子裡對所謂的「江湖」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想像,不過君柒柒還是老實答道,畢竟她雖被稱過時武學奇才,但不出世的奇才在江湖上當然排不上名。
君柒柒答得輕巧,楚天闊卻心口一沉,因為沒排上名都這樣了,若遇到真正的高手……
「別擔心,若遇上個好師傅,我保證大叔你比我大有可為多了。」
自然明白楚天闊的突然靜默是為哪樁,所以君柒柒拍拍他的肩,而後一點也不客氣的將手伸向他,「不過在大叔你大有可為之前,我們還是先上去吧,我真的快冷死啦。」
「嗯。」手一伸一拉,楚天闊利落地將君柒柒一把扛至肩上,然後順著方才垂降下來的籐蔓迅速往上攀去。「你太輕了,多吃點飯,要不長不大了。」
「大叔你該不會以為這世上每個人只要多吃點飯就都能長成你這樣吧!」
望著楚天闊教訓起人來比自己家裡三個老頭子還語重心長的模樣,君柒柒哈哈一笑,然後在他上攀的速度愈來愈快時,忍不住喃喃,「大叔你屬猴的啊?」
「屬馬。」
「有意思了……」聽到楚天闊的回答後,君柒柒的眼眸突然一瞇,眼底閃過一道詭譎,「太有意思了……」
耳邊呼嘯的風聲,讓楚天闊並沒有聽清君柒柒口中的「有意思」幾字,所以將君柒柒扛上崖後,他便直接領人到安置受傷小豹的柴房,然後開始為小豹療傷——雖非專業,但他好歹也是獸醫的孫子。
「小崽子,撐著點,雖然你血是流得多了些,但總有辦法的……」
在楚天闊為小豹療傷之時,君柒柒不住用手指輕撫著那頭虛弱得現今已幾乎睜不開眼的受傷小豹後頭短毛輕輕說道,眼眸中有股淡淡的溫柔與不捨。
「我會照看他的。」望著君柒柒原本拿劍的手如今這般小心翼翼,楚天闊的眼眸也柔和了。
「那就交給大叔你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