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你什麼神通,便是一劍破之,不是因為那些神通太弱,只是因為那道鐵劍太強,以勢相逆,鐵劍能破不動明王法身,便能破肉身。
只是一照面,七念便受傷,他身旁的三名戒律院長老神情驟然,瘦削的胸膛忽然高高漲起,不知吸了多少秋風,呼吸之間,一連串異常複雜難懂的音節隨著空氣從唇間高速噴出,呼嘯之聲甚是煞人。
用這種方法,戒律院長老們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念完了那段文字,那段文字確實難懂,因為不是普通的佛宗經文,而是某種咒語。
修道者有諸多手段,比如符、念,佛宗強者也有自己特殊的本領,經咒之術便是其中極強大的一種,戒律院長老們此時念的經咒,更是懸空寺無數前代高僧大德面壁苦思後練成的一種絕妙手段。
大ri如來降魔咒。
懸空寺前代諸僧最需要考慮的事情,便是怎樣維繫西荒深處的這座佛國,佛祖涅槃後,若真有大神通的邪魔到來,佛宗該如何應付?
要說佛祖在這片地下佛國留下了很多遺澤,莫說那棵佛祖親手植下的梨樹,那些佛祖親手煉化的頑石,只說這座般若巨峰是佛祖的遺蛻,他們便不應該擔心才是,然而遺憾的是,寺中僧人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用這些應敵。
因為這個緣故,無數高僧冥思苦想,終於以集體智慧尋找到一種可以利用佛國力量的方法,這種方法類似於言出法隨,但對施法者的要求更低,只要施法者願意施捨自己的血肉壽元,便能從佛國裡借得佛祖留下的無限威能。
這種方法便是經咒,便是大ri如來降魔咒,因為這種手段對施法者來說很是殘酷,而且總透著某種不吉的血腥意味,一旦施展又會有極大的威力。一旦傷及無辜便再無挽回的可能,所以懸空寺一直將這種手段秘藏於戒律院裡,只有戒律院三位長老才能修行,也只有講經首座才能決定何時使用。
君陌一道劍道修為驚世駭俗,如今帶著農奴要撼動佛國根基,自然便是懸空寺無數代jǐng惕的大邪魔,此時不用何時再用?
大ri如來降魔咒響起。
地下世界頓時生出感應,原野間狂風呼嘯。亂石滾動不安,二百里外的般若巨峰彷彿在微微顫抖,懸空寺戒律院所在的東峰,更是松濤如怒,黃廟大放光澤,須臾間。便有一道佛光自東峰向天而起。
般若巨峰乃是佛祖的身體所化,峰頂的大雄寶殿是佛頭,左手掌心向天擺在身前,正是梨樹所在的崖坪,右掌單手合什處又是一方妙地,東西兩峰則是佛祖身體的左右兩肩,佛光騰空而起,便如佛肩上多了樣東西。
金剛降魔杵。
狂風大作,
散著佛光的金剛降魔杵。自東峰飛落原野,砸向君陌的頭頂。
這根降魔杵並無具體形狀,但佛光明亮之域足有數十丈寬,君陌即便能避,他身後的數千農奴,只怕要被這一杵砸死絕大多數。
君陌臉se驟然蒼白,一聲清嘯,僧衣亂飄,鐵劍飄於身前空中。他不再以左手執劍。而是伸出右手握住了劍柄!
他的右臂在青峽之前被柳白斬斷,只剩下空蕩蕩的袖管。以沒有的右手去握劍柄,便是以袖卷劍,鐵劍之威陡然劇增!
轟的一聲巨響!
鐵劍與佛祖的金剛降魔杵,在草甸上空相遇。
這根金剛降魔杵,雖然不是佛祖親手施出,卻是戒律院三長老以經咒借了佛祖之威,金剛杵裡竟似乎有整個佛國的威勢。
君陌以劍道著稱,柳白死後,便是毫無爭議的世間第一人,但他一生劍道盡在右手裡,是以斷臂後再無一窺天道的希望,便是境界實力也下降了很多,所以他才會想著來懸空寺修佛,希望能夠另覓道路。
整整一年時間,他哪裡修過佛,自然也沒有尋找到第二條道路,但他卻在原先的那條道路上越走越遠,越走越堅定。誰說沒有右手,就不能以劍入天道?
不管左手劍,還是右手劍,反正,都是劍!
只要jīng神氣魄還在,他想以右手握劍,便能以右手握劍!
君陌一劍當國,哪怕是佛國也盡皆碎去!
佛光搖撼,金剛杵碎裂!化為無數朵金花,飄落在草甸與溪流上,彷彿要比廢棄金場流出的沙金還要更加美麗。
戒律院三長老受到經咒反噬,神澤驟黯,面容漸枯。
君陌以鐵劍斬佛祖之杵,自然也不可能好過,如飛石般被震的重挫數百丈,腳下野草盡碎,金花碾平,唇角滲出鮮血。
一路後掠之勢終於止住,他盤膝坐下,就此閉目靜思,開始回復念力療傷,不管唇角不停流下的鮮血,也不理會別的事情。
數千農奴戰士驟然分開,然後驟然合攏,將他圍在了人群最深處,舉起兵器盯著遠方的敵人,神情jǐng惕而堅狠,給人一種感覺,如果這時候有人想要殺君陌,那麼首先便必須把這些農奴全部殺死,必須是全部,剩一個都不行。
「保護活佛!」
農奴戰士們用嘶啞的聲音高喊道,給自己的同伴加油壯膽,雖然有些不安,但沒有人表現出來慌亂,有條不紊地快速布好陣營。
七念先前說的沒有錯。
君陌當初在青峽前力敵千軍,令西陵神殿聯軍不能踏前一步,那是地勢的關係,也離不開書院同門的幫助,而且那只有七天。
現在他帶著老弱病殘的農奴們戰鬥了整整一年,苦戰已野,早已疲憊不堪,念力枯竭將盡的危險局面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
今ri他以鐵劍斬破戒律院三長老的大ri如來降魔咒,也受了不輕的傷,念力更是急需回復,好在與農奴戰士們的配合極為熟練,不然真的很危險。
此時場間百餘僧兵或死或殘,戒律院三長老盤膝調息,如果要強行突破那些農奴戰士的捨命防禦,殺死君陌,便只能是七念出手。
七念看了眼掌心那滴殷紅的血。然後望向遠方那些衣著破爛的人們,情緒很是複雜,複雜到他很難做出搏殺的決定。
那些農奴的眼神是那樣的憤怒,那樣的仇恨,誰都不知道他們會爆發出來多麼恐怖的戰鬥力,更關鍵的是,能戰勝受傷後的君陌嗎?
青峽前,君陌被柳白斬去一臂。人間聞之唏噓,因為包括講經首座和觀主,所有人都認為他此生再沒有抵達天道的希望。
修行界近些年來開始出現所謂真命一代的說法,一寺一觀一門二層樓這些不可知之地裡,出現一代天才人物——魔宗行走唐,道門行走葉蘇。書院大先生和二先生,這裡面自然也有七念他這個佛宗行走。
柳白與王書聖比他們這些人早半代,葉紅魚、陳皮皮和寧缺、莫山山、唐小棠、隆慶則要比他們晚半代,這所以他們這些人被稱為真命一代,是因為他們的境界最強,最有希望,最有生命力和想像力。
這代人中,書院大師兄李慢慢最強是被公認的事實,伐唐之戰裡。這位溫和的書生展現出來的高妙境界也證明了這一點。
大師兄之下,是君陌、葉蘇、唐、七念四人並肩而行,沒有人知道究竟誰更強一分,誰稍慢一步。直至青峽一戰,君陌勝了葉蘇,變成了四人裡的最強者,但馬上便被柳白斷臂,強者之位再難保持。
七念以為如今自己能穩勝君陌,今ri看來。卻並非如此。在地底世界這一年的漫長艱苦戰鬥裡,君陌變得虛弱了很多。因為損耗太大,但同時他也變得強大了很多,因為他的意志被打磨的更加強大,強大到甚至能夠影響現實。
看君陌劍破不動明王,再斬佛祖金剛杵,七念便知道他的境界至少已經恢復到全盛時期的九成水準,以劍道論,甚至更有過之!
他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七念有些惘然,有些猶豫,正是這一剎那,便錯過了出手的最好時機,只見遠方人群漸分,君陌手執鐵劍,重新走了回來。
他的唇角依然溢著鮮血,臉se依然蒼白,但既然他握著鐵劍重新站起,便說明他短暫時間的冥想已經回復了足夠的念力,至少他認為足夠戰勝七念。
七念再次默默自問:他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敵人的震撼與惘然,便是同伴的信心來源,農奴戰士們高舉著手中的竹矛與骨棒,看著君陌的身影,覺得彷彿看著一尊不可戰勝的天神。
「上師威武!」
「活佛法力無比!」
七念聽著這些話,想到先前這些農奴喊著保護活佛,忽然笑了起來,看著君陌微微嘲諷說道:「你要滅佛,最終還是要以佛祖的名義,才能驅使這些愚昧的罪民,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
君陌舉起鐵劍,身後狂熱的呼喊聲瞬間停止。
他把鐵劍背到身後,數千名農奴雖然有些不解,卻沒有一個人猶豫,以最快的速度向後撤去,帶著那些重要的輜重,逃往原野深處。
七念看著那些像海水退chao般快速撤走的農奴,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君陌說道:「有何可笑?」
七念說道:「你若是佛,滅佛可要先滅了自己?」
君陌說道:「我是真佛,你們的佛是假佛。」
七念喝道:「佛祖在前,竟敢如此妄言!」
君陌伸直鐵劍,說道:「我若是佛,佛祖來見我,他便只能是假佛。」
一名戒律院長老聽著這話,怒極說道:「今ri我便送你去見佛祖!」
君陌理都不理此人,看著七念說道:「你難道還沒有明白?」
七念想到某種可能,神情微變,說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君陌說道:「我帶著三千義軍長驅七百里,就是要你和這些老僧過來。」
七念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然後?」
君陌說道:「此時峰上再無強者,我只要過了你們,便與師兄在崖坪上會合,先殺了首座,再一劍把那棋盤斬了,可好?」
七念臉se蒼白,說道:「你的目標一直都是那張棋盤?」
君陌說道:「當然,小師弟在棋盤裡,我怎能不救。」
七念沉默片刻,忽然說道:「你確定能過得了我們?」
君陌說道:「本來不知,因為無法確定自己恢復了幾成境界,先前斬明王,破佛杵,讓我很確定,只要不在峰間,你們確實攔不了我。」
七念看著他說道:「你可知那棋盤裡是什麼?」
君陌看著他說道:「先前我說,就算佛祖在我身前,我也要說他是假佛。」
七念說道:「你要見佛祖?」
君陌劍指般若巨峰,說道:「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佛祖若在山中,他不來見我,我便去見他。」
七念問道:「就算你能見到佛祖,又能如何?」
君陌說道:「要毀了這地獄般的佛國,哪有比把佛祖殺死更快的方法?反正都是一劍,總得去試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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